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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周國平散文《給成人讀的童話》

        時間:2024-10-19 14:25:13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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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國平散文《給成人讀的童話》

          最近又重讀了圣?颂K佩里的《小王子》,還重讀了安徒生的一些童話。和小時候不一樣,現(xiàn)在讀童話的興奮點不在故事,甚至也不在故事背后的寓意,而是更多地感受到童話作者的心境,于是讀出了一種悲涼。

        周國平散文《給成人讀的童話》

          據(jù)說童話分為民間童話和作家童話兩類,而民間童話作為童話之源是更有價值的。但是,我自己偏愛作家童話,在作家童話中,最讀不厭的又是這一篇《小王子》。我發(fā)現(xiàn),好的童話作家一定是極有真性情的人,因而在俗世又是極孤獨的人,他們之所以要給孩子們講故事決不是為了勸喻,而是為了尋求在成人世界中不易得到的理解和共鳴。也正因為此,他們的童話同時又是寫給與他們性情相通的成人看的,或者用圣?颂K佩里的話說,是獻給還記得自己曾是孩子的少數(shù)成人的。

          莫洛亞在談到《小王子》時便稱它為一本“給成人看的兒童書籍”,并說“在它富有詩意的淡淡的哀愁中蘊含著一整套哲學思想”。不過,他聲明,他不會試圖去解釋《小王子》中的哲學思想,就像人們不對一座大教堂或布滿星斗的天穹進行解釋一樣。我承認他說得有理。對于一切真正的杰作,就如同對于奇妙的自然現(xiàn)象一樣,我們只能親自用心去領(lǐng)悟,而不能憑借抽象的括加以了解。因此,我無意在此轉(zhuǎn)述這篇童話的梗,只想略微介紹一下作者在字里行間透露的對成人的精辟看法。

          童話的主人公是一個小王子,他住在只比他大一點兒的一顆星球上。這顆星球的編號是B612。圣?颂K佩里寫道,他之所以談到編號,是因為成人們的緣故——

          “大人們喜歡數(shù)目字。當你對他們說起一個新朋友的時候,他們從不問你最本質(zhì)的東西。他 們從不會對你說:‘他的聲音是什么樣的?他愛玩什么游戲?他搜集蝴蝶嗎?’他們問你的是:‘他幾歲啦?他有幾個兄弟?他的父親掙多少錢呀?’這樣,他們就以為了解他了。假如你對大人說:‘我看見了一所美麗的粉紅色磚墻的小房子,窗上爬著天竺葵,屋頂上還有鴿子……’他們是想像不出這所房子的模樣的。然而,要是對他們說:‘我看到一所值十萬法郎的房子。’他們就會高呼:‘那多好看呀!’”

          圣?颂K佩里告訴孩子們:“大人就是這樣的,不能強求他們是別種樣子。孩子們應(yīng)當對大人非常寬容大度。”他自己也這樣對待大人。遇到缺乏想像力的大人,“我對他既不談蟒蛇,也不談原始森林,更不談星星了。我就使自己回到他的水平上來。我與他談橋牌、高爾夫球、政治和領(lǐng)帶什么的。那個大人便很高興他結(jié)識了這樣正經(jīng)的一個人。”

          在這巧妙的諷刺中浸透著怎樣的辛酸啊。我敢斷定,正是為了擺脫在成人中感到的異乎尋常的孤獨,圣?颂K佩里才孕育出小王子這個形象的。他通過小王子的眼睛來看成人世界,發(fā)現(xiàn)大人們?nèi)跓o事空忙,為占有、權(quán)力、虛榮、學問之類莫名其妙的東西活著。他得出結(jié)論:大人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相反,孩子們是知道的,就像小王子所說的:“只有孩子們知道他們在尋找些什么,他們會為了一個破布娃娃而不惜讓時光流逝,于是那布娃娃就變得十分重要,一旦有人把它們拿走,他們就哭了。”孩子并不問破布娃娃值多少錢,它當然不值錢啦,可是,他們天天抱著它,和它說話,便對它有了感情,它就比一切值錢的東西更有價值了。一個人在衡量任何事物時,看重的是它們在自己生活中的意義,而不是它們能給自己帶來多少實際利益,這樣一種生活態(tài)度就是真性情。許多成人之可悲,就在于失去了孩子時期曾經(jīng)擁有的這樣的真性情。

          在安徒生的童話中,我們也?砂l(fā)現(xiàn)看似不經(jīng)意的對成人世界的諷刺。有一篇童話講一雙幸運套鞋的故事,它是這樣開頭的:在一幢房子里正在舉行一個盛大晚會,客人們就某個無聊話題發(fā)生了爭論。安徒生接著寫道:“談話既然走向兩個極端,除了有人送來一份內(nèi)容不值一讀的報紙外,沒有什么能打斷它--我們暫且到放外套、手杖、雨傘和套鞋的前廳去看一下吧。”筆鋒由此轉(zhuǎn)到那雙套鞋上。當然,在安徒生看來,這雙不起眼的套鞋遠比客廳里那貌似有學問的談話有趣得多。

          在另一篇童話中,安徒生讓一些成人依次經(jīng)過一條橫在大海和樹林之間的公路。對于這片美麗的景致,一個地主談?wù)撝涯切淇沉丝梢再u多少錢,一個小伙子盤算著怎樣把磨坊主的女兒約來幽會,一輛公共馬車上的乘客全都睡著了,一個畫家自鳴得意地畫了一幅刻板的風景畫。最后來了一個窮苦的女孩子,她什么也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做。“她慘白的美麗面孔對著樹林傾聽。當她望見大海上的天空時,她的眼珠忽然發(fā)亮,她的雙手合在一起。”雖然她自己并不懂得這時滲透了她全身的感覺,但是,惟有她讀懂了眼前的這片風景。

          無須再引證著名的《皇帝的新裝》,在那里面,也是一個孩子說出了所有大人都視而不見的真相,這當然不是偶然的。也許每一個優(yōu)秀的童話作家對于成人的看法都相當悲觀。不過,安徒生并未喪失信心,他曾說,他寫童話時順便也給大人寫點東西,“讓他們想想”。我相信,凡童話佳作都是值得成人想想的,它們?nèi)缤R子一樣照出了我們身上業(yè)已習以為常的庸俗,但愿我們能夠因此回想起湮沒已久的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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