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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的詩歌賞析
寢跡衡門下，邈與世相絕。
顧盼莫誰知，荊扉晝常閉。
凄凄歲暮風(fēng)，翳翳經(jīng)日雪。
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
勁氣侵襟袖，簞瓢謝屢設(shè)。
蕭索空宇中，了無一可悅！
歷覽千載書，時時見遺烈。
高操非所攀，謬得固窮節(jié)。
平津茍不由，棲遲詎為拙！
寄意一言外，茲契誰能別？
賞析
題中的癸卯歲，是公元403年（晉安帝元興二年），陶淵明三十九歲。先二年，公元401年（安帝隆安五年），淵明似曾出仕于江陵，旋丁母憂歸家。這首詩即丁憂家居時之作。敬遠是淵明的同祖弟，其母與淵明的母親又為姐妹；先淵明卒，淵明有文祭他。文中可見兩人饑寒相共、志趣相投的密切感情。淵明這首詩借贈敬遠以自抒情懷。作詩當(dāng)月，桓玄篡晉稱楚，把晉安帝遷禁在淵明的故鄉(xiāng)尋陽。這是一場政治上的大變局，詩是在這種背景下寫的。淵明不是對于世事無所動心的人，但處在當(dāng)時東晉統(tǒng)治階級自相爭奪嚴(yán)重的險惡環(huán)境中，他只能強作忘情，自求解脫。解脫之道，是守儒家的固窮之節(jié)，融道家的居高觀世之情，但又不取儒家的迂腐，道家的泯沒是非。
寢跡四句，寫自己隱居家中，銷聲匿跡，與世隔絕，四顧沒有知己，只好白天把荊扉（柴門）長閉。寢跡衡門（指陋室），并不是淵明本懷消極，是被黑暗世局迫成的。邈與世絕，實際是絕不了的；邈更難說，安帝就被禁近在咫尺的尋陽。復(fù)雜的情懷，堅苦的節(jié)操，莫誰知倒是真的，就詩篇來說，只把敬遠除外。這四句轉(zhuǎn)折頗多，故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評為：一意一轉(zhuǎn)，曲折盡致。起四句敘事，接下去四句寫景。景有凄凄之風(fēng)， 翳翳之雪。凄凄來自歲暮，翳翳由于經(jīng)日，輕淡中字字貼實。四句中由風(fēng)引起雪，寫雪是重點，故風(fēng)只一句，雪有三句。傾耳二句，千古傳誦，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說：只十字，而雪之輕白虛潔盡在是矣。查慎行《初白庵詩評》說：真覺《雪賦》一篇，徒為辭費�！恫奢奶霉旁娺x》說：寫風(fēng)雪得神。其妙處在輕淡之至，不但全無雕刻之跡，并且也無雕刻之意，落筆自然而興象精微，聲色俱到而痕跡全消，不見工之工，較后人一意鋪張和雕刻，能以少許勝多許。勁氣四句，緊承風(fēng)雪敘事：寫寒氣侵衣，飲食不足，屋宇空洞蕭條，沒有什么可娛悅的。一勁字備見凜冽之狀；謝屢設(shè)三字，以婉曲詼諧之筆寫窮困，尤饒達觀情趣；了無撇掃之詞，束上啟下。歷覽八句，議論作結(jié)：屋內(nèi)外一片嚴(yán)寒（暗包政治氣候），事無可悅，唯一的排遣和安慰，只有借讀千載書，學(xué)習(xí)古代高人志士的遺烈；遺烈兩字，偶露激情。高操兩句，又出以詼諧，掩抑激情。有人說這是諷刺當(dāng)時受桓玄下詔褒揚的假高士皇甫希之之流，實際上還包含作者不愿為司馬氏與桓氏的爭奪而去殉臣節(jié)的意思；假高、愚忠，俱不屑為。固窮自守，本無以此鳴高之意，故自嘲此節(jié)為謬得。詼諧中表現(xiàn)了堅貞與超脫的結(jié)合，正是前面說的對于儒道精神很好的取舍與結(jié)合：是非不昧，節(jié)行不辱，而又不出于迂拘。仕進的平津 （坦途）既不愿再走，那么困守衡門，就不自嫌其拙了；不說高，又說拙，正是高一等，超一等。寄意二句，才寫到贈詩敬遠的事，說寄意于言外，只有敬遠能辨別此心契合之道，歸結(jié)詩題，又露感慨。黃文煥《陶詩析義》說這八句，轉(zhuǎn)折變化，如層波迭浪，庶幾近之；但更應(yīng)該說這 層波迭浪表面上竟能呈現(xiàn)為一片寧靜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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