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滿江紅》的全詞翻譯
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國。
[譯文] 全不念及英雄在江南老去,如獲重用定使中國免遭欺凌。
[出自] 南宋 辛棄疾 《滿江紅》
倦客新豐,貂裘敝、征塵滿目。彈短鋏、青蛇三尺,浩歌誰續(xù)。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國。嘆詩書、萬卷致君人,番沈陸。
休感嘆,年華促。人易老,嘆難足。有玉人憐我,為簪黃菊。且置請纓封萬戶,竟須賣劍酬黃犢。嘆當(dāng)年、寂寞賈長沙,傷時哭。
注釋:
倦客新豐:用唐馬周事,表達自己同樣的不得意!缎绿茣ゑR周傳》記載馬周客居新豐(今陜西臨潼)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眾異之。”李賀有《致酒行》詩:“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老地荒無人識!
貂裘敝:《戰(zhàn)國策·秦策》:“蘇秦始將連橫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敝,黃金百兩盡!
征塵:旅途上的塵土,指旅途困頓。
短鋏、青蛇:劍名!稇(zhàn)國策·齊策》:孟嘗君門客馮諼"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惫瘛秾殑ζ贰熬鲼銮嗌呱! 白居易《鵶九劍》有“三尺青蛇不肯蟠”。韋莊《秦婦吟》:“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風(fēng)吹白虎!
“嘆詩書”二句:蘇軾【沁園春】《赴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
翻沉陸:翻,反而!俺陵憽,《莊子·則陽》:“身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薄妒酚洝せ袀鳌:“東方朔歌曰:'陸沉于俗,避世金馬門。'”
年華促: 乙集本作“澆酃淥”,酃淥,酒名,產(chǎn)自湖南衡陽酃湖。
“有玉人”二句:蘇軾詞【千秋歲】《徐州重陽作》:“美人憐我老,玉手簪金菊!
“請纓”:志愿上戰(zhàn)場殺敵。
“封萬戶”:因功封候。
“賣劍酬黃犢”:意思是棄戎務(wù)農(nóng)。典出《漢書·龔遂傳》:“齊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者買牛,賣刀買犢。”
賈長沙:賈誼,曾為長沙王太傅,后抑郁而亡。
譯文:
馬周不得志,困頓流落到新豐。蘇秦上書說秦王,衣服破舊說不行。馮諼敲擊短劍,他那浩曲悲歌誰來續(xù)詠?全不念及英雄在江南老去,如獲重用定使中國免遭欺凌?蓢@我滿腹經(jīng)綸有才略,卻反遭沉淪底層!
不要感慨哀嘆,還是飲美酒來消解愁腸。光陰似箭人易老,歡樂永存是夢想。幸有美人憐愛我,把金菊頭上。暫且放下建功立業(yè)的念頭,賣劍換牛躬耕僻壤。為什么當(dāng)年賈誼不甘寂寞,傷時哀世而淚流呢?
賞析:
此詞作年各家說法頗異,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將其編入“作年莫考諸什”。胡云翼的《宋詞選》則說“大約是辛棄疾閑居上饒擔(dān)任有名無實的祠官時所作”。并有說為其未任一方大吏時所作。詞語言辛辣,筆鋒銳利,憂國傷時,激憤之情,力透紙背。
詞一起連三個故實:一、馬周不得志時,困躓新豐(今長安市東),“逆旅主人不之顧,周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眾異之”(《新唐書》卷九十八《馬周傳》)。二、“蘇秦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敝,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戰(zhàn)國策·秦策一》)。三、齊人馮諼為孟嘗君門下客,為得重用,三次彈鋏(劍把)作歌:“長鋏歸來乎!食無魚!保ā稇(zhàn)國策·秦策四》)。他們或流浪潦倒,衣衫破舊,滿目征塵;或懷才不遇,慷慨悲歌。寫出歷史上這些窮困落寞不為當(dāng)世用的人物后,筆鋒轉(zhuǎn)向今天的社會現(xiàn)實:“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國。”“江左”,長江中下游一帶,此指南宋偏安的江南地區(qū)!白稹保箘佑梅。“尊中國”,意謂使中國國強位尊,免受。此二句看似尋常語,但卻道破了南宋政治現(xiàn)實。宋高宗在位三十五年,是個徹頭徹尾的投降派,后來的皇帝基本上一脈相承,多少仁人志士請纓無路,報國無門,銜恨以終。至此可知中國之不尊,罪在最高統(tǒng)治者。前結(jié)仍抒上意。杜甫詩云:“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戮龍蛩瓷,再使風(fēng)俗淳”(《奉贈韋左丞大二十二韻》)。蘇軾詞云:“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沁園春·孤館燈青》)!俺陵憽奔搓懗痢!肚f子·則陽》:“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惫笞ⅲ骸叭酥须[者,譬無水而沉也。”《史記》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傳》:“東方朔”時坐席中,酒酣,據(jù)地歌曰:“陸沉于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讀書萬卷,志在輔佐君王,報效國家,反退而隱居,埋在底層,于詩書冠一“嘆”字,可知感慨之深。上片連用典故,壯懷激烈,悲歌慷慨,淋漓盡致地抒發(fā)了“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的無法實現(xiàn)統(tǒng)一中國的`憤世之情。
下片從側(cè)面立意,故作曠達,隱痛深哀,仍充滿字里行間!靶莞锌保瑢嶋H是感慨有何用,不如藉美酒以消愁解恨。醽裕亦作“葬”、“綠酃”。李賀《示弟》詩:“葬伣襝酒,緗帙去時分。”左思《吳都賦》:“飛輕軒而酌綠酃”。李善注引《湘洲記》:“湘洲臨水縣有酃湖,取冰為酒,名曰酃酒”。而人生易老,即使歡樂也難以盡興。接再作超脫:“有玉人憐我,為簪黃菊”。此化用蘇軾詞:“美人憐我老,玉手簪黃菊”(《千秋歲·徐州重陽作》)。轉(zhuǎn)而又作憤語:“且置請纓封萬戶,竟須賣劍酧黃犢!薄稘h書》卷六十四下《終軍傳》:“軍自請:愿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又,《漢書》卷八十九《龔遂傳》:“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民務(wù)農(nóng)!裼袔У秳φ,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這里表示放下請纓殺敵、立功封侯的念頭,歸隱田園,以求解脫。最后引賈誼事作結(jié):“甚當(dāng)年,寂寞賈長沙,傷時哭”。賈誼在漢文帝朝曾貶為長沙王太傅,人稱賈長沙!稘h書》卷四十八《賈誼傳》:“誼數(shù)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賈誼為什么因寂寞而傷時痛哭呢?以反問的形式透露了詩人故作曠達而始終無法擺脫的痛苦。托古喻今,長歌當(dāng)哭,全詞借古人之酒杯,澆我胸中之塊壘,這塊壘似乎越澆越多了,因為辛棄疾的“悲劇”乃時代使然,終南宋王朝力主恢復(fù)的抗戰(zhàn)潮流,不過細波微瀾而已。(艾治平)
可以說,辛棄疾是赍志而沒!安荒钣⑿劢罄希弥梢宰鹬袊保ā稘M江紅·倦客新豐》),其中的沉痛,今天讀來依然可以催人淚下。
辛棄疾的赍志而沒,當(dāng)然不是因為他的無能,他的才能是十分出眾的,是舉世公認的。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肯定有辛棄疾本人(例如性格)的原因。辛棄疾雖然是讀書人出身,經(jīng)史文賦都十分出色,中進士如探囊取物(相傳只花三百銅錢買了些科舉考試的復(fù)習(xí)資料,隨便準備一下,就考中了宋朝的進士),但是,他骨子里是英雄,是豪俠,是軍人。上邊說過,他最看重的是弓刀事業(yè)。他的性格一定是粗放的,跟一般心胸狹窄的官場中文人格格不入。黃干給朱熹的一封信中就說過,“辛憲又非下人者”。他的一首詞,《千年調(diào)·卮酒向人時》,以多種比喻,盡情嘲笑了一位一團和氣、萬事稱好的官員,恰好反襯出辛棄疾本人的剛正不茍。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辛棄疾屢次被參落職,給他羅織的罪名有“奸貪兇暴”、“殘酷貪饕”、“憑陵上司”、“敢為貪酷”、“惟嗜殺戮”、“淫刑聚斂”、“用錢如泥沙,殺人如草芥”等等;參他的人,除了言官,還有不少僚屬。不難猜想,辛棄疾為官,作風(fēng)是粗放的、率直的、雷厲風(fēng)行的。他的這種作風(fēng),顯然妨礙了他的仕途,障礙了他實現(xiàn)志向的道路。此外,辛棄疾腦子里顯然有比較濃厚的農(nóng)民意識。他曾經(jīng)說:“人生在勤,當(dāng)以力田為先。北方之人,養(yǎng)生之具不求于人,是以無甚富甚貧之家。南方多末作以病農(nóng),而兼并之患興,貧富斯不侔矣!币虼,他還把自己在江西上饒帶湖邊的別墅命名為“稼軒”(《宋史》本傳)。他的這種意識,在偏安江南的南宋王朝,恐怕也是不合時宜的。此外,他的“歸正人”身份,大約也是一種不利因素,因此受到他人的猜疑、歧視、排擠乃至陷害。
但是,更重要的是,南宋小朝廷格局太小,氣數(shù)殆盡,上上下下,充斥著悲觀失望之情。辛棄疾所歷四個皇帝,都滿足于偏安江南一隅,沒有一位是真有決心恢復(fù)中原的。即使偶爾想要發(fā)動一下軍事進攻,當(dāng)事情稍有不順的時候,馬上就亂了方寸,變成投降主義者。因此,對于辛棄疾這樣的人才,是不可能予以信任、重用的。辛棄疾在《御戎十論·九任第九》中,要求皇帝效法越王勾踐的信任文種、范蠡和漢高祖劉邦的信任張良、陳平,“推至誠,疏讒匿,以天下之事盡付之宰相,使得優(yōu)游無疑以悉力于圖回”。一番苦口婆心,無異于對牛彈琴。一班執(zhí)政大臣,不是草包(如韓侂胄),便是只知一味求和的膽小怕死之輩。一旦有人主戰(zhàn),立即誣蔑之曰“為國生事”、“孤注一擲”,朝廷之上,主和派很快就占了上風(fēng),成了主流(辛棄疾《九議·序》)。一句話,鼠輩難與成事。岳飛曾說,要想天下太平,只有“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南宋小朝廷,有幾個不愛錢的文臣、不惜死的武臣呢?
此外,還跟趙宋王朝的立國根基有關(guān):宋太祖趙匡胤當(dāng)初是兵變奪權(quán)坐了龍庭的。當(dāng)然必須提防武將擁兵自重,再來一次什么兵變、黃袍加身的把戲,輕輕巧巧就把江山的趙字給改寫了。所以,像辛棄疾這樣的軍事人才,是嚴加提防猶恐不及的,哪里還會加以提拔重用,把他派到可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前線、邊境呢?寧宗趙擴贊揚辛棄疾“外而鎮(zhèn)臨方面,欲借于威望;內(nèi)而論思禁列,將賴于訏謨”,肯定他“精忠自許”的時候,辛棄疾早已是白首垂暮之人,不可能搞什么軍事政變了。
南宋小朝廷,可憐耶?可恨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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