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那些事記敘文
這一年的春天像潮水般迅速地退去,攪得人心惶惶的流感也戛然而止,像是—下子隱藏到什么地方去,如同它爆發(fā)時那樣突然而又令人難以察覺。一切都在寂靜無聲地進行著,人們慢慢地不再對這場疾病感到恐懼,便重新拾起忙碌的生活,拾起憂慮、寂寥和急躁。
回到西城后我第一時間去了梁老師家。其實停課只有短短一個多星期,時間卻仿佛已經過去幾個月之久。這些天面對著各種紛繁瑣碎的事情,我的內心躁動不安,也忽略了梁杏和梁老師所處的境地。踏上樓梯的時候我不由得心生愧疚。
開門的是梁老師,他見我來了先是吃驚,然后客氣地請我進屋坐。我沒有看見梁杏,只見到她房間的門是緊閉著的。
“幸好兩人都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師母說著倒來一杯水,我這才暗暗放心下來。想到梁老師在外面那些陌生的地方四處奔波找梁杏的情景,那些細節(jié)不忍細想。在鐵路停運的那幾天,父女倆輾轉好幾趟長途客車,幾個日夜不停歇地趕回來。“好在沒什么大礙,外面這種形勢,聽說很多車站進去了就不放人出來,說是要一個一個測體溫,出現一個高燒的其他人都得困著!睅熌感挠杏嗉碌卣f著這些,梁老師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大抵是不想讓梁杏聽見這些,她在房間里。
我看了看梁老師,他的頭發(fā)更加花白了,沉重鏡框下的雙眼填滿疲憊。一會兒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我說:“這幾天你就過來吃飯吧,外面的東西沒家里的干凈,這段時間還是身體健健康康的最重要,等這一段時期過去了再說!蔽艺妻o,但師母也說:“是的,我就每天多煮你一個人的米飯,不礙事,你下課回來吃就是了!边@讓我多少有些不安,但又難以推脫!暗攘鞲羞^去了,到時候你不想跑一趟就留在學校食堂吃就是!彼终f。
那天傍晚我吃過晚飯才離開。到了吃飯的時間,梁杏才從房間里出來,一臉沉默地坐在餐桌上,頭也不抬。吃飯時候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我坐在梁老師一家中間顯得突兀而尷尬,如坐針氈,恨不得立刻吃完離席,但又不能表現得唐突無禮,只能緩慢地嚼著米飯,等待時間分秒過去。梁老師不斷喊我多吃,師母則不停往我碗里夾菜,總說我不敢多吃之類的。我發(fā)現,屋子里多了我一個人,至少可以使氛圍改變了一點點,顯得不那么沉寂。這樣一想,便覺得不那么尷尬了。梁杏總是第一個吃完,放下碗筷便走回房間,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這樣的情形持續(xù)了三天。我總摸不準吃飯的時間,有時候來早了,師母才開始做飯,我坐在沙發(fā)上無所事事,這是最尷尬的時間。我來晚了的時候,飯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但大家都在等我回來才吃,飯菜明顯都涼了。
幾經猶豫,我終于開口對師母說明天不過來吃飯了,以期中考試的復習忙碌為由,語氣猶豫,毫無底氣。師母自然反對,說吃飯在哪里都一樣的,不會太耽誤時間。但這次倒是梁老師同意我不來了,說要不等方便的時候想過來就過來,顯然是不想勉強我。我終于松了一口氣。但在回來的路上竟越想越覺得懊惱,梁老師一家把我當作親人_樣對待,而自己卻總因為不善言辭和不習慣接受恩惠而頻頻拒絕他們的好意,這是多么自私和吝嗇的做法。這些年來我—直被這種感情困擾著,有時候真羨慕陸明,從不會因這些待人和相處的細節(jié)感到不適或猶豫。有些東西大概你不去想它就不會有那么多困惑了吧,但人與人之間又顯然是那么地不同。
日復一日的生活又開始進入循環(huán)。有時在沉寂的傍晚聽見學校外面馬路上消防車開過帶來的警報聲,會覺得連災難都成了裝點生活的元素。那樣的日子是有多么漫長和寂寥。
夏天是確鑿地來臨了,早在四月的末尾,陽光便顯露出暴烈的跡象。這是在南方最常見的景象,冗長的夏季莽撞地提前開始,綿延著遲遲不愿結束。最不缺的就是陽光。相比于春季和秋冬,我還是很樂意夏天的到來,即使氣溫炎熱。陽光熱烈地照上一整天,鮮艷而銳利,伴隨著蟬鳴,一切顯得慵懶又熱鬧,直至黃昏來臨時熱氣散去。似乎這樣一來就能最大限度地消除生活中寂寥的一面。
六月初的一天,我突然見到了宋南。他站在樓梯入口旁邊,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很久沒回過神來。宋南看起來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樣,大概是很久沒見,所以不免隔著一些陌生感。
我們來到上一次來的這家小館子,那些景象依舊是過去的樣子,天色將晚,外面的馬路上車水馬龍。我們開口的第一個話題果然是梁杏,我問他知不知道梁杏去找他,宋南說知道,梁杏去之前給他打過電話。
“我勸她別來了,她不聽我說,說非來不可。誰知道后來。”
“你知不知道后來梁老師怎么找到她的?你們有沒有替他想想?”我一想到梁老師奔波的樣子便很生氣。
“沒想到后來會那樣,沒等到她來,我也差點兒被困在車站。我本來想早點回來,但這段期間外面的情況緊張。”宋南帶著歉意說。
“這次回來是為了找梁杏?”
“嗯!
“你媽媽知道?”沉默了一會兒我又問。
“我說在學校補課。”
我差點兒忘了宋南素來就不被束縛。但從這次的談話中隱約可以感覺到他不再像從前那樣,他似乎是在刻意地改變自己,和過去撇清關系,變得和所有人一樣,也希望得到肯定和認可。大概在那個自由的世界里太久了,他渴望這種年紀里生活中最尋常的一面,如管束、苛責或稱贊。那種自由意味著孤獨。從他第一次告訴我他要跟他母親離開的時候我就能隱約感知到這些。
“那你打算怎么辦?”我問。
“這是我最后一次見梁杏了,可能以后不會再見她了!
“……”
“我們都太年輕,還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感情,你能說你懂嗎?有些代價我們都付不起,這次是流感,但下次呢。梁杏還小,我承認我對她很愧疚。她還有很多東西要面對,要學會現實。我們也一樣!
“……以前我們到處玩兒到處游蕩,以為打打架吸吸煙那樣的生活就是過得爽快,其實心里都明白不是那樣的,但又離不開,害怕孤獨罷了。梁杏本來跟我們不一樣的,她應該有她的生活。”
我還能說些什么呢?我只不過是作為路人,恰巧見證了這一幕罷了。但我還是打心底感激宋南,他真誠地把我當作朋友并加以信任。從一開始放浪不羈時就這樣,現在他要選擇了新的生活,要徹底地離開了,便也把這些告訴了我。
那個傍晚宋南說了很多話,我默默地聽著,聽得恍然。直到天黑我們才從館子里出來。臨別前宋南給我留了一個新的電話號碼,說了一些以后有機會來找他玩之類的話,我們便在學校門口道別。在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宋南。其實當我們說著這些道別的話時我就隱約想到了這些。十幾歲的年紀固然蓬勃,卻是生長在夾縫中,總顯得無力而又迫切。世界充滿變數,一切都是遙遠和未知的,包括我們自己。連說聲再見都顯得吃力,更不談什么約定、承諾。
世界上所有的告別都是黯淡的,令人恍然。
我回到宿舍的時候同學說有人找我。我走進門一看是陸明,他正坐在我的床上,一臉恍惚。見我來了便哆嗦地站起來。
我說:“你怎么突然來了?都這么晚’了!标懨鞯.臉色顯得異常,他一把拉起我就往外走。我問他怎么了’他不吭聲,走到離宿舍幾十米遠空無_人的校道上才停下來。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我有些焦急,一定又出了什么事。
陸明顯得很激動,喘氣聲越來越急促。
“到底怎么了?”
“她懷孕了……”他的聲音在顫抖。我瞬間頭腦一片空白,又突然覺得好笑,這樣的話只在電視里出現過,現在竟然在我面前被最熟悉的人說出來。
“誰?……誰懷孕了?”
“王宏麗,你記得她吧,她給我打了電話,說有了孩子,是我的……”
我一時語塞,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記得他說的那個王宏麗,他曾經把手機上的照片給我看過,說是在加油站上班的,比我們大幾歲。當時陸明說只是玩玩而已,沒想到他們—直來往。
“怎么辦,白樺?”他哆嗦著,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確定那是真的?”
“我不知道,她下午給我打的電話,叫我去找她,我沒去,就直接來找你了!
“她只跟你在一起嗎?有多久了?她說的……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我們偶爾也一起出來玩……就那樣,白樺……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我沉默。陸明捂著臉無力地蹲在地上,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無助的樣子。但又覺得這樣的情景是如此熟悉,仿佛同樣的場景曾經出現過一般。剝開生活給予的層層外衣,此刻在我面前的陸明又成了過去那個因犯了錯而顯得無措的少年,仿佛時間從沒過去。
“你先不要急,”我故作鎮(zhèn)定地說,“還有沒有誰知道?”
陸明抬頭看著我,目光迫切。
“應該沒有,”他想了想說,“她也是才發(fā)現的!
“陸明,”我發(fā)現我的聲音有些顫抖,“你聽好了,我們還小,不可能任由那些事情發(fā)生,再說我們自己都無法養(yǎng)活自己。你等會兒就給她打個電話,孩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要的,我們還年輕,你想想,不能一輩子就那樣過下去的,你無論如何要和她說清楚!蔽矣行┘,掌心滲出冷汗。陸明也聽得恍然。
“明天就去把它打掉,”我聽得出我的聲音在哆嗦,“你先想好了要怎么跟她說,無論如何不能要!蔽医吡Φ匾种浦o張,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陸明點點頭,臉色煞白。
沒有別的辦法。我一想到這是一個無異于結束一個生命的嚴峻決定,額角就冒出了冷汗來。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們沉默了好久。校園里空蕩蕩的,只聽得見風吹樹上簌簌作響。
“已經很晚了,給你媽打個電話說晚上不回去了!蔽倚挠杏嗉。
陸明“嗯”了.一聲便又陷入沉默。
“餓了吧?我們先到外面找點吃的!蔽矣终f。
陸明點點頭站起來,走路的時候我發(fā)現我的腿還在顫抖著。
回到宿舍后陸明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后說已經跟王宏麗說了,明天早上就去。那天晚上我們在宿舍的床上擠了一夜,兩個人幾乎都沒有睡著。
漆黑中我感覺到陸明還沉浸在深深的惶恐中,也沒有合眼。過去似乎有著無數個如此重復的夜晚,我們躺在黑暗的房間內徹夜說話或沉默無言。那些時光貫穿了成長中整段忐忑不安的時期,而這次不一樣。世界上越來越紛繁、越來越巨大的事物正在向我們襲來,在我們還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不安也越來越巨大。
腦海中胡思亂想著這些,時間無比艱難地過去。
我驚醒時陸明正在耳邊喊我的名字!疤炝亮!彼f。他一夜未睡。
我讓同學幫我請假說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便跟陸明匆匆走出來。車停在附近一個紙廠的院子里,陸明整個人沉浸在一陣恍惚中,倒車的時候兩次險些撞到柱子上,為此便越發(fā)地著急。
“慢點兒開,我們不急!蔽矣帽M量輕松的語氣提醒他。
他臉色汎重,一路上默默無言。
此刻的陸明是無措的,平日里那些堅硬盔甲在惶恐中全部崩塌,而他無措的時刻似乎都在被我見證著,如同依賴一般毫無保留地,從年幼無知時開始,一直持續(xù)到此刻我們風塵仆仆地趕去面對更大的恐懼。那么多年。
車駛進清晨的霧水中,兩邊的房屋、樹木和田地在飛快地退后。有一些瞬間我突然覺得像被什么深深擊中,我如此切膚地感受到陸明身上的那些感受,那些無助、寂寞和不安。那么多年來我們一直享用著相同的歲月,相同的不安和喜悅,而此刻他儼然成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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