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山城
今年我意識到冬天的歡樂，不是從十月份第一場站不住的輕雪開始，而是從學(xué)校新修的半紅半綠的塑膠操場上開始的。
十一月份過了許久后，大雪小雪總在午夜里背著人往下飄，藏著掖著不讓人看到狀貌，趴在家里窗前眼睛直勾勾地往外瞅，開了燈瞅著的是瞪大眼睛托著腮的自己，閉了燈除了幾點(diǎn)塔尖上一閃一閃的紅光，又什么也望不到了，根本不見白天或大或小八面玲瓏的樣子。雪要能有自制力，懂得在清晨適可而止，第二天剛到學(xué)校，廣播就會招呼著學(xué)生戴上手套、扣上耳包，推推鏟鏟一個早自習(xí)場上就連半塊雪也不許剩下。不過接連不斷地下過了早自習(xí)，教務(wù)處主任的聲音也遲遲不在廣播響起，本就滑的像鏡面的足球場上鋪了一層醫(yī)院賓館里的白被褥，下課后就被人壓踩的坑坑洼洼，黑色的污淖也不知道是什么，許是秋天時就藏在鞋底的泥土，許是我走來學(xué)校途中路過煤廠帶來的碳渣。但不論干凈的染污的，都使得操場愈發(fā)的滑。我老老實(shí)實(shí)的不太會玩，頂多是驀地沖進(jìn)場地去打個滑，回首低頭見見自己沖開的兩道雪又驀地站住了。后來琢磨琢磨，隨地抓起一把干凈的雪，將它捧在嘴前，用力一吹，像極了吞云吐霧，其實(shí)想起來的，還是小時候動畫片光碟里悟空揪揪毫毛一吹便是千萬個猴子猴孫的模樣，童年的時段中心里總有些東西，像是藍(lán)貓?zhí)詺夤治镄〕螅约夯仡櫠紩χ字傻�是怎么也抹不去。然而我自己一人硬是玩不歡脫，直到最好的朋友找著我，問我玩不玩攮，我不懂，問說什么是攮。他笑笑，或許笑我無知，然后兩手搭在我的肩上，往我左邊繞了一繞，猛地用左腳跟撞了撞我左腳的左邊，我就倏地往兩邊揮著手臂滑到地上，，我叫喊著，因?yàn)榛沟臎]有準(zhǔn)備。站著的他咯咯地笑起來，笑肌提的老高，眼睛也給技成一條縫，睫毛都見不到，嘴角狠勁地向兩邊咧，咧到上牙堂都露了出來，以前一位女同學(xué)跟我反映過他的笑相太過夸張，我也規(guī)勸過，可習(xí)慣畢竟都成習(xí)慣了。漲了知識后，我也試著去攮別人，搭上雙肩然后繞到一邊……可我卻總是不忍心用力把別人放倒，忙活半天也沒成功一次，便找借口是他人都太重罷了。
期末考試過后，城里不知什么時候開個冰雪樂園，塑了許多極為抽象的雪雕雪房子還澆了冰場，也許是看慣了，這都很不以為然，唯一有趣的是個蠻高但我還是見過更高的冰磚砌起來的冰滑梯，三十多塊錢租倆雪圈，我一個，伙伴一個，兩個人一起滑下去，越重越遠(yuǎn)，我還是比較喜歡坐在后邊，這樣他不會看到我的反應(yīng)，我卻可以盯著他，動作要領(lǐng)在于抓住他的衣服，腿放上前面他坐著的雪圈，我們滑下去時都沒有高喊，沒有覺得好玩，一半是在北方長大見怪不怪，另一半是不知道歪著目光咬著嘴唇在想些什么，冰滑梯上掛有綠色的燈，其他那些冰房子雪雕也都奇光異彩，偏僻漆黑的夜晚中突兀地融匯在一起，格外像自不量力地以地球的名義去叫囂天上的星星。說起星星，就想起一時間在校園里紅極一時的一顆星星。每每到了晚自習(xí)，天空黑的像用盡全身力氣拿炭筆涂的畫。溜號向窗外望，向下可以望著學(xué)校大門口的彩色屏幕，有時是毛澤東，有時又在教生僻字，更多是在放一些符合中學(xué)生日常行為規(guī)范的歌曲MV；向上抬頭，視野里偌大的星空讓教學(xué)樓條條框框的邊緣割出個輪廓，浩瀚星河，卻只分給這形狀里一顆星星，是放學(xué)指路除了月光外唯一的自然光源，地上的白雪反的光，不知有幾分是該歸它，幾分歸月亮。同在一個年級但不在一個班的堂妹和我說，她覺得那顆星星好溫暖，是來陪伴著我們學(xué)習(xí)考試的。我搖頭想了想回答她說，它也說不定是文昌帝君派來監(jiān)視的，見你行善就給你的分?jǐn)?shù)加上一筆，作惡又減去一筆。突然之間，我們倆都覺得這樣的解釋很神秘，每次考試都在冥冥之中奧援有靈，但是又很缺少人情味，少了陪伴之中的溫暖我倆都很失落，低頭沉思不說話了……期末考完試的`那天，我拿著手機(jī)用軟件搜出了它格外生僻的全是字母字符的名字，不是之前猜測的太白金星、北斗或星系星座中的一角，也不是班級里最喜歡科研實(shí)驗(yàn)的同學(xué)揣測的人造衛(wèi)星�？傊覀兌咧g的距離太遠(yuǎn)了，遠(yuǎn)的遙遙無期，沒法彼此交流、通融，甚至公平到賄賂都不能有。但畢竟這個冬天過去了，下一個冬天的情況又不一樣了，我們一屆的人，都要畢業(yè)了。
除夕白天全家要坐大半天的硬座往奶奶家趕，很多車廂里都空空蕩蕩，大抵也是該到狂歡之前安靜的時候了。整趟列車，唯有我們這車廂里乘客聚堆多一些，想想也對，要是把我單獨(dú)放在一個車廂里，我早就孤獨(dú)到腹部痙攣了，此刻還在車?yán)锏谋娙�，大概都是擠不進(jìn)高峰買不到票卻還要趕著在隆冬回家過年的失意人。有一站停車上人，安坐在我們前一排嘮嗑正歡的推車阿姨沖著新上車的乘客笑喊著，隨便趟，這里都是硬臥。一起上車的有一對母子，說是臨近高考，年前就放假這么幾天，隨便挑了幾個近一點(diǎn)的地名讓孩子來選，孩子說，哦，這個地名好聽，于是就來到我們城市游玩，今天又就趕著回去過年，要高考了，壓力還挺大的。我細(xì)想想，這小城里真沒有什么可玩，他們說想看看莽莽的大森林。我這山城確是群山環(huán)繞，可森林什么也真都藏得挺深，在比較發(fā)達(dá)一點(diǎn)的市區(qū)里，他們終究是找不到的，大多是登個丘陵也就算登是山了，能見著的也不過是些年久失修的亭臺吊橋，還有被雪埋上的山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走去，不經(jīng)意間，茫茫不見，就斷了繼續(xù)向前的路，每每到了冬天，路什么的就是個坎兒，姥姥也是因?yàn)槁坊虿呕厝ツ戏降�。不過那些森林高山光看照片也確實(shí)令人向往，動物、霧凇、極光，這些最有情趣的，也最容易被當(dāng)?shù)厝撕雎�，在大興安嶺這邊生活這么長時間，我卻一樣都沒有正經(jīng)八百地欣賞過�；疖囬_呀開，開到黃昏，窗外的天空最上面是白天晴朗的蔚藍(lán)，中間是過渡的紫羅蘭，天際線那里又是橙紅金紅的一半的太陽。我也終于親眼見到了以前覺得只在筆記本皮上面才有的風(fēng)景。相襯的是地上簡約的黑白，白的叫做蓋在田地湖面上成片的白雪，黑的叫做相互垂直的電線與電線桿。
過完了除夕，十幾天后年也到了盡頭，正月十五晚上在哈爾濱和一群老師同學(xué)約摸著20多個人在郊區(qū)放孔明燈，場地左邊是掉光了枝葉的樹林，右邊是火車軌。但在大興安嶺，孔明燈也不隨時可放。興安樹多風(fēng)大，秀美的經(jīng)不起火災(zāi)，每年有春秋兩個個防火期，一段好幾個月，防火期里，站在路邊抽煙都可以被抓進(jìn)公安局，跟不要說是聚眾防火了，好久以前這里起過一次大火，從那以后，防火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鞭炮生火啥的，大都聚集在冬天的新年�？酌鳠糍I了三個顏色，綠的紅的藍(lán)的，二人一組，一撒手，燈就十個十個往上飛，最美是那中心的一點(diǎn)火光，照亮燈紙半透明的顏色，略有些昏黃的，是告別新年的燈火，再往遠(yuǎn)了一閃一閃的，便又是掛在天上的祈盼，和星星分不清了。幾個同學(xué)跑去救左邊樹林不小心起的火，看著玩鬧和人來人往，恍惚唏噓間又想起格外喜歡的巨星張國榮，他的眉眼，還有那一首《有誰共鳴》，靜謐的伴奏還有閱盡悲歡依舊動人的磁性與沙啞，都是天上的星星，“想退后/心里知足我擁有/前去亦全力去尋求/風(fēng)也清/晚風(fēng)中我問句星/夜闌靜/問有誰共鳴”
其實(shí)每每見到孔明燈的時候都很好奇于它最終的去向，殘骸究竟落在哪里。但或許它的意義就在于每一個愿望、每一點(diǎn)火光都能升到最高，但都不會讓你看到結(jié)尾。能看到的，是火光照亮皚皚的雪地，和此刻模糊中依稀見著的仍然褪不去茫茫雪白的家鄉(xiāng)，有路被埋上的丘陵，陪伴抑或監(jiān)視的星星，冰磚砌起來的冰滑梯，即將揮手的同學(xué)，還有雪——媽媽說，以前呀，山上的白雪，撩開一層，底下都是可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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