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田野散文

失落的田野散文

　　我再一次站在了這片田野上，這闊別已久的遠鄉(xiāng)的夢。

　　空中蒙著一層奶白色的薄霧，顯得一切都并不真實。許是已經(jīng)入冬的緣故，四周并無生靈活動的窸窣聲響，一片寂然。空氣仿佛都已經(jīng)被凍得凝固，輕輕敲一敲就會發(fā)出清脆聲響。本應(yīng)當密布著豐收后留下的稻茬的稻田卻不知何時變換了模樣，入目的，只有高過腳踝的荒草，蒼老著本就衰頹的天地。“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也不知那年姜夔所見是否大致如此？“二十四橋仍在”，昔日吹簫的玉人卻早已不見了身影，茫茫天地間空洞的風聲流過白石砌就的欄桿，像極了是誰無奈的輕嘆。唯余一輪冷月淺淺映照在水中，隨著瀲滟波光微微皺起，無聲傾訴著過去的摩肩接踵、郁郁人家。曠遠的時光匯聚成聲聲杜鵑啼叫——“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收斂了心神，一時分不清如今已是何年何月�？墒�，那“小橋流水人家”的場景分明還未忘卻，為何老牛的哞聲卻已消失在群嵐之后？可是那牧童太過貪玩，以致忘記了還在樹下低頭吃草的牛兒？又或是已經(jīng)辛勞一天的農(nóng)人只顧著趕緊回到那個菜香縈繞的溫暖小屋，卻忘記了還熟睡在山間草地的疲倦精靈？

　　會有答案的吧。

　　總會有的。

　　沿著那一條早已熟稔于心的小徑，仿佛聽從著誰的召喚，我急速地走著，似是晚了就會錯過什么。

　　原本加速的步子卻漸漸滯緩下來，每一步，如處刀尖。

　　在這條熟悉而陌生的小徑上，幾乎沒有人走過的痕記，甚至有的地方已被雜草侵噬，不見道路。將近走到老屋時，路旁的紅泥土塊漸漸多了，大塊大塊凌亂不堪地躺在路邊，像極了被拋棄的孩子。

　　腳步停下時，我卻已忍不住顫抖。

　　你可曾見過羈旅漂泊、永難回鄉(xiāng)的游子？你可曾見過慘遭拋棄、無路可走的棄兒？你可曾聽過小狼看見獵人手下死去的親人時的哀嚎？你可曾感受過煙花在短暫絢爛后永久墜入海中的悲涼？

　　眼前哪還有什么昔日游戲的菜園？哪還有什么炊煙裊裊的人家？哪還有黃狗吠聲后的歡言笑語？哪還有聲聲叮囑、蒼老的面容？

　　遍地殘垣，滿目斷壁。

　　土屋早已因風雨侵蝕、久經(jīng)失修而傾頹，失去了房屋應(yīng)有的結(jié)構(gòu)。紅泥塊灑滿昔日的曬壩，間隙中野草密布。

　　是了，那個我生命中的故土，已經(jīng)遠去了。

　　遠去在車水馬龍的喧囂里，遠去在入城致富的背囊中，遠去在留滯老人的嘆息下。

　　城市，一個多么華麗而美好的詞語，仿佛包含了世間一切關(guān)于繁華的幻想。有多少農(nóng)村人為了它奮不顧身、攜妻帶子而去，徒留下還要執(zhí)守的長輩終日與祖先的墳冢為伴。

　　后來，黑發(fā)守成了白發(fā)，白發(fā)守成了土包。

　　后來，那些年輕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日漸蒼老的田野。

　　后來，祖屋倒塌、稻田荒蕪，沒有人還記得那些風中流傳的故事。

　　這些故事關(guān)于塵世，關(guān)于過往，關(guān)于祖祖輩輩的往來種作、安居樂業(yè)。

　　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有一個趕考書生路過這里，在裊裊塵世煙火中找到了世間獨一無二的光彩。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有一個女子荊釵布裙、眸若明星，在一個平淡無奇的清晨成為了過路人心中無法抹去的至美風景。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有兩個年輕人結(jié)緣于此，共同開荒辟野，伐木取柴，筑成了一方家園。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有一群孩子在山野間嬉戲玩鬧，笑聲如鈴，驚艷生靈。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有幾個兄弟姊妹帶著自己的愛人在父母的'屋旁搭建新屋，漸成村落。

　　曾經(jīng)，山林如翡翠般耀眼，像是誰在作畫時青色的衣袂不經(jīng)意拂過，打翻了頭綠的顏料。山林下的小村莊，男耕女織，往來耕種，黃發(fā)垂髫，怡然自得。山林與村莊變成了一幅渾然天成的水墨畫。

　　白云蒼狗，世事沉浮。沒有妥善保管修繕的絕世名畫終會褪去色彩，來來往往的人終究掙脫了束縛在身上的線，變成了南北奔波的候鳥。他們的故鄉(xiāng)或許早已不再是一個固定的地方，而是在旅途中的駐足片刻。

　　只是，當他們在疲倦后稍稍合眼時，是否還能憶起某個角落中老舊的屋子，黑暗閣樓上折翼的風箏，小河中無人再乘的木舟，層林掩映下孤獨的墳冢，還有……想要守護過往的心？

　　年輕一輩們想要追逐遠方、尋求光明，殊不知，比黑暗更可怕的，是沒有盡頭的光明。

　　每一個時代總需要有人去守護，每一個職業(yè)總需要有人去擔當，每一個傳統(tǒng)總需要有人去銘記。倘若所有人都涌向那個鋼筋水泥鑄就的冰冷森林，誰又去成為田野間勞作的身影？誰又去記取山林中的累累骨�。空l又去保護曾經(jīng)的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誰又去守衛(wèi)獨屬于鄉(xiāng)村的寧靜和諧？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并肩坐在桃樹下，不知怎樣睡著了，夢里花落知多少�；ㄩ_花落幾度春，潮涌潮降知幾分。南柯夢醒思歸處，獨見落塵涕華無。

　　風中有灰，吹痛了雙眼。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時，才恍然，仍是在異鄉(xiāng)。

　　天已微微有些發(fā)亮，遠方蒼茫的田野發(fā)出一陣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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