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遇到更寬闊的自己

散文:遇到更寬闊的自己

　　一種生活過得順利，就會安逸，而有時候，安逸是一個陷阱，讓一天天一年年，如同颶風吹動的白云一樣，洶涌而去。

　　當寫作慢慢成為一種習慣，安逸就成了我的陷阱。每逢天氣惡劣，微信朋友圈關于上班路上壞天氣的吐槽不斷時，我沾沾自喜于自己完全不必出門，這樣的自我陶醉，起初是喜悅，漸漸卻成了習慣，幸福固然還在，卻從一條寬絲帶變成了細絲線，對于幸福的鈍感越來越強，好像世界上只有一種生活，就是我已經(jīng)得到的。

　　逐漸意識到自己拐上了一條小路時，我決定開一間咖啡店。與那些夢想開咖啡店，并且覺得咖啡店就是他們的世外桃源的人不同，我從一開始就明白，所謂世外桃源是你坐在咖啡店里消費，而并非身體力行地去開一間咖啡店。

　　開店之前的十年，我的坐息時間是晚上十點入睡，早晨六點起床，對于晚上十點以后的世界鮮有認知，既然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偏見中，我的字典里十點之后便是夢鄉(xiāng)。開店以后，十點上床便由習慣變成了奢侈，另外一種生活，另外一個世界光鮮閃亮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距離咖啡館不遠處有一間副食店，一對四十歲左右的夫妻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一間小店養(yǎng)一家人。雖然門面僅僅兩三米寬，經(jīng)營最常見的煙酒副食與飲料，它卻每天晚上營業(yè)到凌晨兩三點鐘。白天女主人守店，晚上換班男主人，男人光頭，肌肉發(fā)達，熱愛博擊。當我凌晨時分離開咖啡館，可以看到小副食店的白熾燈頑固地亮著，他站在燈下，面對一臺小電視機，揮舞臂膀，吼吼哈哈。他大約是李小龍的粉絲，即使在最冷的冬夜，也光著膀子，于市井深入虎虎生威。

　　困守在小店一隅，原本是一件枯燥無聊的事情，然而因為有一個大俠夢，并且他日復一日，身體力行地進行這個角色扮演，他的人生便像一部電視劇，分成了兩條線索，分飾了兩人角色，由單行線變成了兩車道。

　　在每天十點入睡的日子里，我并不知道夜晚的世界如此忙碌，這忙碌又與白日不同，白日的忙碌是眉頭緊鎖的，夜晚的忙碌則是熱乎乎的。我像一個初到陌生世界的孩童一樣，好奇于那對凌晨三點出來遛狗的老年夫婦，那只“薩摩耶”洗得干干凈凈，雪球似地跑在前面，他們穿著夾棉家居服，快步跟在后面，精神矍鑠，沒有倦態(tài)；我也好奇于那家每晚營業(yè)到凌晨四點的燒烤攤，兩夫婦乖巧的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在家?guī)透改缸鍪拢瑸楦浇�酒吧，咖啡館的客人送外賣，燒烤攤生意火爆，兒子雖然放棄了大學所學的專業(yè)，臉上也洋溢著一個前途光明的年輕人應有的安靜祥和；我還好奇24小時營業(yè)的蘭州拉面館，深夜經(jīng)過時，店里總是沒有生意，然而在街燈昏黃的路上，它的招牌閃亮，回族女主人戴著特殊的頭飾，坐在門口的板凳上，張望人煙稀少的街道，她的身后，冒著蒸汽的大鍋維持沒有客人的店鋪以及寒氣襲人的深夜的溫暖。

　　我認識了夜晚的城市，也認識了咖啡館形形色色的客人，原來，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有另外一種生活。

　　我揀起在散漫的自由生活中丟失掉的時間觀念，也揀起了更多一些了解這個世界的熱情，所謂一生活過幾生，關鍵的問題不在長度而在寬度，勇敢地選擇不一樣的生活，多一次冒險，就多一次體驗不同人生的機會。

　　歌手李健在寫他自己。清華男畢業(yè)之后，順理成章進了穩(wěn)定的單位，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前方的路，像一條清晨的單行線，清晰可辨。然而他卻在某一天，辭職去做歌手。他的人生開始寬闊起來，對于他人來說，他是因為有了今天，所以那一天的選擇是輝煌的，而對于他自己而言，即使沒有今日的萬眾矚目，那一天的選擇也是正確，因為他開始了另外一種人生的可能性，遇到了更寬闊的自己。

　　為什么要開一個咖啡館，不覺得瑣碎嗎？你的生活已經(jīng)很穩(wěn)定了，為什么還要改變，不覺得冒險嗎？面對這樣的疑問時，我愿意向他們講講春天，院子里的花草。在剛過去的這個冬天里，我時不時會去折一條紅楓或榆樹的枝條，感受它們枯枝中的水分，否則我忍不住懷疑它們已經(jīng)死了。然后忽然，幾乎一夜之間，每一個枝丫上面都爬著細葉，爭先恐后地追趕春風。因為花草樹木是咖啡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學習了園藝知識，惦記它們，伺弄它們，同時羨慕它們對這世界求之甚少，羨慕它們踏著不變的步伐卻永遠飽滿著熱情與歡喜，同樣的情緒，也付給了院子里的錦鯉與鷯哥。

　　人，生而懶惰，由職業(yè)而催生的興趣愛好最為長久。新鮮的職業(yè)促使我去學習新鮮的技能，對生活有了新鮮的情緒，雖然也增加了一些新鮮的煩惱，然而既然煩惱如呼吸，如影隨形，新煩惱其實遠遠好過老煩惱。

　　中國古語云，窮則思變。當物質(zhì)困乏所造成的“窮”，變得不再緊迫時，精神世界的匱乏，人生經(jīng)歷的缺乏，大約可算作另外一種“窮”，同樣可以造成思變的效果。思變的結(jié)果，有人轉(zhuǎn)頭扎入羊腸小道，像那位在天涯上發(fā)貼的上海男人，與太太一起，不工作，不生孩子，不買衣服，不旅行，每天呆在家里上網(wǎng)，全年家庭開支兩萬元，單調(diào)的生活若能沉下心來，便可成為簡單的生活，然而這終究是一條小眾路線；更適宜大多數(shù)人的康莊大道是力所能及地選擇更加入世與豐富的生活，了解這個世界的趣與好，往往興致勃勃的人生比急功近利的人生更加穩(wěn)妥，因為前者享受過程，而后者享受結(jié)果，過程我們?nèi)菀渍瓶�，而結(jié)果，有一半的投票權(quán)掌握在上帝手中。

　　當一切都很好，我們?yōu)槭裁催�要選擇改變？為了另外一種生活的可能性，為了更寬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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