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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莫言的《賣白菜》原文鑒賞

        時間:2020-08-29 11:11:18 莫言 我要投稿

        莫言的《賣白菜》原文鑒賞

          導(dǎo)語:《賣白菜》曾被選家選入年度短篇小說集,也被莫言本人選入自己的散文隨筆集,還被當(dāng)作小小說刊登在晚報副刊。

          賣白菜

          莫 言

          1967年冬天,我12歲那年,臨近春節(jié)的一個早晨,母親苦著臉,心事重重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時而揭開炕席的一角,掀動幾下鋪炕的麥草,時而拉開那張老桌子的抽屜,扒拉幾下破布頭爛線團(tuán)。母親嘆息著,并不時把目光抬高,瞥一眼那三棵吊在墻上的白菜。最后,母親的目光鎖定在白菜上,端詳著,終于下了決心似的,叫著我的乳名,說:?

          “社斗,去找個簍子來吧……”

          “娘,”我悲傷地問:“您要把它們……”

          “今天是大集。”母親沉重地說。

          “可是,您答應(yīng)過的,這是我們留著過年的……”話沒說完,我的眼淚就涌了出來。

          母親的眼睛濕漉漉的,但她沒有哭,她有些惱怒地說:“這么大的漢子了,動不動就抹眼淚,像什么樣子?!”

          “我們種了一百零四棵白菜,賣了一百零一棵,只剩下這三棵了……說好了留著過年的,說好了留著過年包餃子的……”我哽咽著說。

          母親靠近我,掀起衣襟,擦去了我臉上的淚水。我把臉伏在母親的胸前,委屈地抽噎著。我感到母親用粗糙的大手撫摸著我的頭,我嗅到了她衣襟上那股揉爛了的白菜葉子的氣味。?透過蒙眬的淚眼,我看到母親把那棵最大的白菜從墻上釘著的木橛子上摘了下來。母親又把那棵第二大的摘下來。最后,那棵最小的、形狀圓圓像個和尚頭的也脫離了木橛子,擠進(jìn)了簍子里。我熟悉這棵白菜,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根手指。因為它生長在最靠近路邊那一行的拐角的位置上,小時被牛犢或是被孩子踩了一腳,所以它一直長得不旺,當(dāng)別的白菜長到臉盆大時,它才有碗口大。發(fā)現(xiàn)了它的小和可憐,我們在澆水施肥時就對它格外照顧。我曾經(jīng)背著母親將一大把化肥撒在它的周圍,但第二天它就打了蔫。母親知道了真相后,趕緊將它周圍的土換了,才使它死里逃生。后來,它盡管還是小,但卷得十分飽滿,收獲時母親拍打著它感慨地對我說: “你看看它,你看看它……”在那一瞬間,母親的臉上洋溢著珍貴的欣喜表情,仿佛拍打著一個歷經(jīng)磨難終于長大成人的孩子。

          集市在鄰村,距離我們家有三里遠(yuǎn)。寒風(fēng)凜冽,有太陽,很弱,仿佛隨時都要熄滅的樣子。不時有趕集的人從我們身邊超過去。我的手很快就凍麻了,以至于當(dāng)簍子跌落在地時我竟然不知道。簍子落地時發(fā)出了清脆的響聲,簍底有幾根蠟條跌斷了,那棵最小的白菜從簍子里跳出來,滾到路邊結(jié)著白冰的水溝里。母親在我頭上打了一巴掌,我知道闖了大禍,站在簍邊,哭著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母親將那棵白菜放進(jìn)簍子,原本是十分生氣的樣子,但也許是看到我哭得真誠,也許是看到了我黑黢黢的手背上那些已經(jīng)潰爛的凍瘡,母親的臉色緩和了,沒有打我也沒有再罵我,只是用一種讓我感到溫暖的腔調(diào)說:“不中用,把飯吃到哪里去了?”然后母親就蹲下身,將背簍的木棍搭上肩頭,我在后邊幫扶著,讓她站直了身體。

          終于挨到了集上。母親讓我走,去上學(xué),我也想走,但我看到一個老太太朝著我們的'白菜走了過來。她用細(xì)而沙啞的嗓音問白菜的價錢。母親回答了她。她搖搖頭,看樣子是嫌貴。但是她沒有走,而是蹲下,揭開那張破羊皮,翻動著我們的三棵白菜。她把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半截欲斷未斷的根拽了下來。然后她又逐棵地戳著我們的白菜,用彎曲的、枯柴一樣的手指,她撇著嘴,說我們的白菜卷得不緊,母親用憂傷的聲音說:“大嬸子啊,這樣的白菜您還嫌卷得不緊,那您就到市上去看看吧,看看哪里還能找到卷得更緊的吧。”

          我對這個老太太充滿了惡感,你拽斷了我們的白菜根也就罷了,可你不該昧著良心說我們的白菜卷得不緊。我忍不住冒出了一句話:“再緊就成了石頭蛋子了!”老太太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我,問母親:“這是誰?是你的兒子嗎?”“是老小,”母親回答了老太太的問話,轉(zhuǎn)回頭批評我:“小小孩兒,說話沒大沒小的!”老太太將她胳膊上挎著的柳條箢篼放在地上,騰出手,撕扯著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層已經(jīng)干枯的菜幫子。我十分惱火,便刺她:“別撕了,你撕了讓我們怎么賣?!”

          “你這個小孩子,說話怎么就像吃了槍藥一樣呢?”老太太嘟噥著,但撕扯菜幫子的手卻并不停止。

          “大嬸子,別撕了,放到這時候的白菜,老幫子脫了五六層,成了核了。”母親勸說著她。她終于還是將那層干菜幫子全部撕光,露出了鮮嫩的、潔白的菜幫。在清冽的寒風(fēng)中,我們的白菜散發(fā)出甜絲絲的氣味。這樣的白菜,包成餃子,味道該有多么鮮美啊!老太太搬著白菜站起來,讓母親給她過秤。母親用秤鉤子掛住白菜根,將白菜提起來。老太太把她的臉幾乎貼到秤桿上,仔細(xì)地打量著上面的秤星。我看著那棵被剝成了核的白菜,眼前出現(xiàn)了它在生長的各個階段的模樣,心中感到陣陣憂傷。

          終于核準(zhǔn)了重量,老太太說:“俺可是不會算賬。”

          母親因為偏頭痛,算了一會兒也沒算清,對我說:“社斗,你算。”

          我找了一根草棒,用我剛剛學(xué)過的乘法,在地上劃算著。

          我報出了一個數(shù)字,母親重復(fù)了我報出的數(shù)字。

          “沒算錯吧?”老太太用不信任的目光盯著我說。

          “你自己算就是了。”我說。

          “這孩子,說話真是暴躁。”老太太低聲嘟噥著,從腰里摸出一個骯臟的手絹,層層地揭開,露出一沓紙票,然后將手指伸進(jìn)嘴里,沾了唾沫,一張張地數(shù)著。她終于將數(shù)好的錢交到母親的手里。母親也一張張地點

          等我放了學(xué)回家后,一進(jìn)屋就看到母親正坐在灶前發(fā)呆。那個蠟條簍子擺在她的身邊,三棵白菜都在簍子里,那棵最小的因為被老太太剝?nèi)チ烁蓭妥,已?jīng)受了嚴(yán)重的凍傷。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知道最壞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母親抬起頭,眼睛紅紅地看著我,過了許久,用一種讓我終生難忘的聲音說:

          “孩子,你怎么能這樣呢?你怎么能多算人家一毛錢呢?”

          “娘,”我哭著說:“我……”

          “你今天讓娘丟了臉……”母親說著,兩行眼淚就掛在了腮上。

          這是我看到堅強(qiáng)的母親第一次流淚,至今想起,心中依然沉痛。

          【賞析】

          《賣白菜》曾被選家選入年度短篇小說集,也被莫言本人選入自己的散文隨筆集,還被當(dāng)作小小說刊登在晚報副刊。時下,小小說的“小小說腔”令人生厭。這是一篇無“腔”的小說,真正的大家手筆。記得莫言曾經(jīng)說過,什么是風(fēng)格?風(fēng)格就是一個作家具有了自己獨(dú)特的,不混淆于他人的敘述腔調(diào)。這個獨(dú)特的腔調(diào),并不僅指語言,而是指他習(xí)慣選擇的故事類型、他處理這個故事的方式,他敘述這個故事時運(yùn)用的形式等等全部因素所營造出的那樣一種獨(dú)特的氛圍。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又是一篇帶“腔”的小說。

          《賣白菜》是莫言憶舊系列作品中的一篇。莫言的文字樸實,真摯,字里行間流露出他對生活的獨(dú)到感悟。文中講述了特殊年代里農(nóng)民生活的艱辛與酸楚,但堅強(qiáng)的脊梁卻支撐了一代又一代人。文章通過一段辛酸往事的回憶,刻畫了一個堅強(qiáng)、自尊、樸實、誠信的母親形象。

          真實的歷史

          莫言的《賣白菜》,開篇就把背景交代得清清楚楚,是“1967年冬天”,一個任何中國成年人都知道是什么時代的時代:貧窮、饑餓……。莫言寫的故事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象那個裝白菜的“結(jié)滿了霜花的臘條簍子”一樣,真實得不敢肆意想象,不許魔幻,只能是本真的再現(xiàn)現(xiàn)實。

          真實的生活

          《賣白菜》小說語言平實、干凈,故事也真實簡單得要命。故事里有一個家,但給我們的感覺并不是一個完整的家,家里似乎只有“我”和母親相依為命,一同侍侯地里的白菜,一同去賣菜。眼看就快過年了,無比激動的盼望之情在“我”心里已貯藏很久了。但母親為了換錢不顧我的哭鬧依然決定賣掉最后的三顆白菜。這個決定盡管殘酷但也真實的反映了“我”家的生活境況。集市上,遇到一個挑剔的孤寡老太太來買白菜,當(dāng)“我”見她把大白菜外邊的菜幫子撕了又撕,很是傷心和氣惱,最后“我”賭氣多算了她一毛錢。小說中的“我”的做法的確不合適,但這卻源于“我”對那棵小白菜的特殊感情和老太太苛刻的舉動。等我放學(xué)回到家,已經(jīng)賣掉的白菜又回到了家,母親“眼睛紅紅地看著我”,說,“孩子,你怎么能這樣呢?你怎么能多算人家一毛錢呢?”最后母親哭了,小說的結(jié)尾是這樣一句話, “這是我看到堅強(qiáng)的母親第一次流淚,至今想起,心中依然沉痛。”讀著這篇小說,仿佛在想象中真實的體驗著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年代的北方農(nóng)村,那徹骨的冷,和徹骨的窮。

          真實的情感

          不舍情:從播種的那一刻起,那顆小白菜就和作者結(jié)下了不解之情。它的弱小讓無知的作者給它施了很多肥料,幸虧,它在母親的搶救下,它活了過來。它就象是作者看著長大的孩子。作者說:“我熟悉這棵白菜,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根手指”,如今,它就要成為別人桌上的佳肴了。所有的期望都在這一刻化為泡影,失望、不解、疑惑、不敢相信……作者對它充滿了回憶,充滿了喜愛,充滿了不舍。

          自責(zé)情:刺骨的寒冷使作者將小白菜跌落在地,無論無意還是有意,這都是不應(yīng)該的。“母親在我頭上打了一巴掌,我知道闖了大禍,站在簍邊,哭著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看著母親那因過度勞累和艱難生活而再也伸不直的背,作者也只能流淚了。“我”的自責(zé)之情相信所有人都能夠體會。

          懊悔情:這次悔恨讓“我”至今想起仍沉痛不已。。本是心頭肉的小白菜,卻被人指責(zé);本就瘦弱的小白菜,卻被剝了又剝;本來誠實善良的母親,卻被人懷疑。這都是一個買菜老老太太的所作所為。“我”心中的憤怒之火暗暗燃起。你既如此,我又何必誠信呢?再加之生活的貧窮,算錢時給她多算了一毛。不料此事被揭穿,母親這次哭了。母親的誠信被“我”摧毀了,她徹底感到悲傷,“我”的內(nèi)心更是無限的懊悔。

          巧用細(xì)節(jié)豐滿形象

          作文必須重視細(xì)節(jié),如果不善于捕捉細(xì)節(jié)并合理利用的話,那么我們文章中的人物形象往往單薄?赡軣o力承載濃厚的情感,無法很好地表達(dá)自己,更談不上去感動別人。

          《賣白菜》一文中多處運(yùn)用了細(xì)節(jié)描寫來刻畫母親這一偉大人物形象。文章開頭即推出一組特寫鏡頭,用“苦著臉,心事重重”描寫母親的神態(tài),用“走來走去”“,時而揭開、掀動”,“時而拉開、扒拉”描寫母親的動作,用“瞥”、“鎖定”、“端詳”描寫母親的眼神。這一系列的細(xì)節(jié)描寫雖然沒有提到一個“窮” 字,卻把家境的貧困和母親的愁苦含蓄地表達(dá)了出來,雖然沒有直接描述母親的心理活動,卻能使讀者清楚地感受到母親那沉重而無奈的心理狀態(tài)和從猶豫不決到痛下決心的心理變化,可見母親是在無計可施、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做出了要賣掉最后三顆白菜的決定的。當(dāng)“我”為母親要賣掉那三顆白菜而流淚時,母親的眼睛雖然 “濕漉漉的”,“但她沒有哭”,反而責(zé)怪“我”“動不動就抹眼淚”,不像個漢子樣兒。在這里我們儼然看到母親的心在滴血,表面堅強(qiáng)的母親內(nèi)心在怎樣的抽痛啊!作者善于捕捉細(xì)節(jié)并合理利用,使文中的母親

          巧設(shè)沖突 彰顯性格

          《賣白菜》這篇文章處處充滿著矛盾和沖突,就是在這些沖突中塑造了一個雖然生活在貧困交加的時代,但依然堅強(qiáng)、慈愛、倔強(qiáng)和信守誠信的偉大母親的形象。文章開頭在決定是否賣這最后的三顆白菜的時候,母親內(nèi)心是很矛盾,母親何嘗不想留下它們過年,但家里實在是窮啊。為了不讓“我”哭,她惱怒地喝斥我,用“凜冽的聲音”教訓(xùn)我,但是看到“我”手上的凍瘡時,又用一種“讓我感到溫暖的強(qiáng)調(diào)”對我說話,從“我”和母親的對話中看出了她既有倔強(qiáng)的一面也有慈愛的一面。在集市上,“我”和那個個挑剔的孤寡老太太來之間的語言沖突是最激烈的了,看她把大白菜外邊的菜幫子撕了又撕,“我”的心中的憤怒之火暗暗燃起,作者在算錢時給她多算了一毛。后來這件事被揭發(fā)了,“母親抬起頭,眼睛紅紅地看著我,過了許久,用一種讓我終生難忘的聲音說:‘孩子,你怎么能這樣呢?你怎么能多算人家一毛錢呢?’”“我”不過是想宣泄下內(nèi)心的氣氛之情,誰料到母親會因此而傷心流淚。母親這次哭了。以前,無論多大的事兒,就算是天要塌下來,母親仍不會哭。從這些沖突中讓我們真切的感受到:生活的艱辛和貧困還不及作者的欺騙讓母親難過。

          文章中的沖突是生活矛盾的反映,在矛盾沖突中母親那堅強(qiáng)、倔強(qiáng)和信守承諾的性格彰顯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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