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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寫的不是詩,是寂寞
李白是中華歷史上少有的奇才。他性情任俠豪放,既抱定“濟蒼生”“輔社稷”“安黎元”的志向,又向往神仙的逍遙自在生活,加之豪放、率性、傲王候的個性,不能隨俗入世。這就注定了李白一生孤獨、寂寞的命運。
李白的詩詠山水、羨神仙、歌俠客、記飲酒、贈友人,詩作以浪漫、豪放著稱,但這只是李白的詩的“外相”。
正如清代文藝?yán)碚摷覄⑽踺d所說:“太白詩言俠、言仙、言女、言酒,特借用樂府形體耳。讀者或認(rèn)作真身,豈非皮相。”(《藝概》卷二)
而其族叔李陽冰說的更明白:“凡數(shù)百首,多言公之不得意。”(李陽冰.《草堂集序》)
因此,我們只要細(xì)讀其詩、認(rèn)真品味,便可感知其豪放外衣掩蓋下內(nèi)心的悲憤、孤獨、寂寞和凄涼。
原來斗酒詩百篇的李白寫的不是詩,是寂寞。
李白在離家出游前,經(jīng)過十?dāng)?shù)年的潛心苦讀,博覽群書,已是滿腹經(jīng)綸,在《上安州裴長史》中,他說自己“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軒轅以來,頗得聞矣”。在《贈張相鎬二首》中他又說自己“十五觀奇書,作賦凌相如”。他立志要“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吾與爾,達(dá)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一身!”(《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
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李白二十五歲。此時的李白學(xué)富五車,才高八斗,躊躇滿志,意氣風(fēng)發(fā)。他不再甘于做屋檐下的燕雀,要做展翅高飛的鴻鴣大鵬。“仗劍去國,辭親遠(yuǎn)游”,出蜀以圖仕進。
初次出道的李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帶著新奇、興奮的眼光游歷江南一帶。他到江南的目的是走“門子”,拜訪官宦,企圖引薦,也就是今天所說的“跑官”。他廣交朋友、輕財好施、揮金似土。他在《上安州裴長史書》稱:“曩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萬。有落魄公子,惡皆濟之。此則是白之輕財好施也。”在揚州,他“系馬垂楊下,銜杯大道邊。天邊看綠水,海上見青山”(《廣陵贈別》)。這就是那段日子的真實寫照。
然而,好景不長,是年秋便臥病他鄉(xiāng)。病床寂寞之中,李白冷靜地回想兩年多來仕進無門、建功立業(yè)希望的渺茫,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便在揚州客舍寫下了膾炙人口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病中李白思前想后,感受到了仕途的艱難,失望的痛苦,孤獨的寂寞,思鄉(xiāng)的煎熬。他想念起恩師趙蕤,便寫了封信給恩師并附《淮南臥病書懷寄蜀中趙征君蕤》一詩,詩云:“吳會一浮云,飄如遠(yuǎn)行客。功業(yè)莫從就,歲光屢奔迫。”“古琴藏虛匣,長劍掛空壁。”“故人不可見,幽夢誰與適。”“國門遙天外,鄉(xiāng)路遠(yuǎn)山隔。”感嘆人世漂泊,功業(yè)不成,身處琴無知音者,劍無用武處的苦悶之中,更難耐的是無一知音吐心曲的寂寞。因此“寄書西飛鴻,贈爾慰離析。”
李白在寂寞中寫下了這封沒有寄出的信和詩來排解孤寂的心靈。
26歲的李白初次品嘗到了惆悵寂寞的滋味。
千金散盡還沒復(fù)來的李白,幾經(jīng)輾轉(zhuǎn),在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春到了湖北安陸,居于壽山。他曾多次謁見本州裴長史,因遭人讒謗,反而得罪了裴長史。雖上書自白,終為所拒;以致“云山間之,造謁無路。”“謗言忽生,終口攢毀。”(《上安州裴長史書》)。
李白為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fù),以干謁、游說的方式結(jié)交官吏,(干謁:為某種目的而求見 “地位高的人”)即以自己的文才為資本,以提高聲譽,企圖引起達(dá)官貴人重視并舉薦,以實現(xiàn)他效命天子的抱負(fù)。
然而,李白的干謁基本上到處碰壁,不得要領(lǐng)。
雖然“干人”無望,無路可去,無法可想,隱居壽山的李白的才情還是得到唐高宗時任宰相的許圉師的青睞,“許相公家見招,妻以孫女,便憩跡于此。”(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是年李白二十七歲。
唐人往往把上門女婿稱之為贅婿,贅者,多余之物也,自然會遭人輕視。其內(nèi)心的無奈與寂寞可想而知。
前朝宰相畢竟是“離退休老干部”,對李白的仕進沒多大幫助。李白為求仕進,還得靠自己去干謁求人。他以安州妻家為根據(jù)地,幾次出門“找門子”。
李白向來有“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的高傲。”(《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一向奉“平交王侯”為社交宗旨的李白,為了實現(xiàn)自身的政治抱負(fù),不得不“紆尊降貴”、委曲求全,四處求人。
開元十八年夏天(公元730年),不甘寂寞的李白懷揣尋求仕進的終南捷徑的期望,到了京城。李白找到岳丈的好友崔宗之、許輔乾。通過他們引薦,李白結(jié)識了玄宗皇上的小九妹玉真公主,接著認(rèn)識了當(dāng)朝宰相張說的二公子張垍(ji);但“天路”不開,“跑官”無果,仕進無望,因而不斷在詩作中抒發(fā)自己懷才不遇的寂寞和悲哀。“秋坐金張館,繁陰晝不開?諢熋杂晟掞S望中來。翳翳昏墊苦,沉沉憂恨催。清秋何以慰,白酒盈吾杯。吟詠思管樂,此人已成灰。獨酌聊自勉,誰貴經(jīng)綸才。彈劍謝公子,無魚良可哀。”《玉真公主別館苦雨贈衛(wèi)尉張卿》“奈何青云士,棄我如法埃!珠玉買歌笑,糟糠養(yǎng)賢才。方知黃鶴舉,千里獨徘徊。”(《古風(fēng)》其十五)
李白初入長安三年來,竟無人賞識他的“經(jīng)綸才”,充滿“彈劍無魚”的無奈,直落得“棄我如法埃”下場。于是,在開元二十一年冬(公元733年),三十二歲的李白終于帶著懷才不遇的失落回家過年。
開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李白聽說荊州刺史兼襄州刺韓朝宗,曾提攜后輩、推薦了一些年輕人到朝廷做官。李白仰慕其聲,便去謁見韓朝宗。為能夠受到接見,寫了《與韓荊州書》這封信。李白在信中大拍馬屁:“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贊頌他有周公的“一食三吐哺,一沐三握發(fā)”的遺風(fēng),說到了他家后可以提高身份:“一登龍門,則身價十倍。”李白擔(dān)心韓朝宗不識其才,信中建議最好是設(shè)宴,當(dāng)場作文,當(dāng)場評點。
然而,李白的“熱臉蛋”卻碰到了韓朝宗的“冷屁股”。“愛才”的韓朝宗卻不理睬李白。因此,李白滿腔希望又泡了湯。
世事艱難,仕途坎坷,生活貧困,“造謁無路”,較之“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并不為過。這段經(jīng)歷對李白來說是那么刻骨銘心!及至晚年,他憶及這段坎坷的經(jīng)歷還說:“少年不得意,落魄無安居。”(《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二首》其一)“酒隱安陸,蹉跎十年”(《秋于敬亭送從侄嵩游廬山序》)。
可謂是痛定思痛,痛猶甚焉!
這一時期的李白,過著顛沛流離、仰人鼻息,愁苦寂寞。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因苦悶、寂寞而終日錯酒澆愁,從而冷落了妻子。李白曾半是赧愧半是憤激寫了首《贈內(nèi)》詩:“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說自己近乎不通人情的漢太常周澤、愧對妻子。(“太常”為專掌祭祀禮樂之官。“太常妻”是《后漢書》中的典故。周澤在擔(dān)任太常卿的時候,曾主持祭祀,因為犯病,暫住于齋宮中。“其妻哀其老病﹐窺問疾苦。澤大怒﹐以妻干犯齋禁﹐收送詔獄﹐時人作詩譏之曰:“生世不諧,作太常妻。一歲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齋。”言澤不近人情,難為其妻。見《后漢書.儒林傳下.周澤》。后用為夫妻不同居的典實。)
開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冬,夫人病故。開元二十八年(740)春,李白帶子女離安陸至山東齊、魯?shù)鹊兀⒃⒕由綎|任城(今山東濟寧)。
如果說李白在召為翰林前,是初涉寂寞的人生苦旅的話,那么,寂寞的人生苦海正在前途等著他去跋涉苦渡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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