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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禍福相依散文

        時間:2022-09-04 06:04:01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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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禍福相依散文

          陽光下,她獨自坐在小區(qū)廣場的花圃沿上,捋摸著手中的拐杖,發(fā)現(xiàn)我站在她面前時,她順手抽出坐下的一塊紙板放在旁邊笑著說:“坐吧!蔽覜]客氣,只是把紙板往遠處挪了挪,落座。

        禍福相依散文

          她是陽光小區(qū)來的新戶,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時,是在年前的冬季,窗外飄著雪花,他扶著她在小區(qū)的環(huán)道上挪步。從那天起我便開始關注她了:他扶著她在小區(qū)綜合市場買青菜;他扶著她在小區(qū)游樂園里收獲童趣;他扶著她穿過小橋流水,在竹林邊傾聽小鳥的聲音。是的,他經(jīng)常陪著她坐在花圃邊沿上飽嘗太陽賜給的溫暖。當然,我和她近距離接觸這還是第一次,不熟。

          她打開話匣:“今天沒事?”

          “今天星期日,沒事。”我憋了半天的話終于蹦了出來:“他今天沒來陪你?”

          “你是說俺老伴?”她手指著對面:“在那邊!”

          我順著她指的地方望去,他正把捆得厚厚地一疊硬紙板往肩上甩。從背影看去衣著齊整,儀表端莊不像是農(nóng)村人。我問:“你老伴退休了?”

          她笑出聲回答:“農(nóng)命(民)!

          “哦!蔽艺f:“聽口音你老家是陜北的?”

          “山西人。”她回答。

          “山西是個……”我話音未落她就唱起了十分熟悉的歌曲:“人說山西好風光……”唱的一點也不走調,一板一眼的,很好聽的。她唱完一曲,問我:“你是本地人?”我搖了搖頭,如實告訴了我的籍貫。

          通過聊天,才知道原來他和她都是山西太行山人,自小同住一個村子,同上一所學校,同時被一家煤礦文工團招工。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她說:俺兩曾經(jīng)都是文工團的臺柱子,紅人你懂么?我點了點頭。她接著說:演過“兩把鐮刀”“夫妻識字”,也演過移植黃梅戲“樹上的鳥兒成雙對”,一招一式配合密契,合作愉快,不等報幕員把節(jié)目報畢,臺下觀眾雷鳴般地掌聲就響了起來。

          那時候,他二十四,俺十八歲,只要有夫妻戲份的劇目非俺倆莫屬,俺一塊對詞,一起練唱,接觸機會很多,很多。俺兩青春期的相互念想早已萌動,只是那層窗戶紙沒有戳破而已。我暗示他多次:“窗戶紙再不戳破,你可別后悔哦!”當初,追我的小伙子的確不少,有礦委會的干部,有安全組的領導,文工團吹笛子的那個小白臉經(jīng)常在我面前動手動腳,還有拉二胡的那個愣頭青也眉來眼去暗送就波,他都知道。俺想聽的話就是不說,在俺面前總是話到嘴邊就咽進去了。我想他底氣不足的地方不外乎就是他的家境不比我好,上有沿床臥病的奶奶,雙目失明的母親,還有兩個讀書的妹妹。這些我都不在乎,只在乎他這個人。

          后悔的是當初俺不該對他亮俺的底,前面的路是黑的,意料不到的事終歸發(fā)生了,那個終生難忘的夜晚至今記憶猶新:

          當時,團里為了趕排國慶節(jié)目,加班加點地一個節(jié)目一個節(jié)目細排,細排過關后,聯(lián)排;聯(lián)排過關,通排;通排沒問題,化妝穿戲衣彩排;彩排順溜,然后才能面對觀眾正式演出。為他一個喝酒的動作不到位,導演發(fā)話:晚上其他演員可以休息,讓俺倆繼續(xù)加工排練,練不好別休息。

          月光透過排練室的紗窗,朦朦朧朧地撒在水泥地面上,好像海豹身上的圖案一樣漂亮。我和他在這兒加工排練樣板戲,一直排練到人深夜靜。

          排練結束后,我正要出門,他突然提出他想抱抱我,我望著他那急切的表情,瞬間,一股熱血在俺全身沸騰,心口咚咚咚跳。我來不及思索,毫不憂慮地說:“那你就抱吧!”他抱著我不知轉了多少個圈兒,然后拉滅了開關線,二人就勢躺在了供演員練功的軟墊子上……

          月亮鉆進了云層,室內(nèi)一片漆黑。正當俺要把身子交給他的時候,突然,窗戶被慢慢推開,跳進一個人來,邪乎不邪乎。來人摸黑打開電燈開關,原來是拉胡琴的愣頭青。他說:“胡琴碼子丟這兒了,沒有排練室的鑰匙,就翻窗進來了!蔽覀兊氖卤凰チ藗正著,彼此都很尷尬。俺已無地自容了,后來俺問他,他說當時的感覺和俺一樣恨不得一頭鉆進地縫里去。這真是應了“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句古語。天哪,這一抱抱出了麻煩。

          在那個年代,文工團年輕人不到談婚論嫁的年齡,談情說愛是絕對不允許的,都是偷偷摸摸運作,何況……俺倆趕忙扣好衣服,不約而同“撲通”一聲跪在愣頭青面前,求他為俺兩保密。愣頭青并沒有找什么胡琴碼子,用鄙視地目光掃了俺倆一眼,打開門,“呯”的一聲把門關上,走了。

          我破門而出,追著愣頭青奔跑,他緊緊跟在我后面,呼喚著我的乳名。拐彎處,我跌倒在地,用盡全身的力氣怎么也爬不起來,他跑過來攥住我的雙手拉,還是拉不起來,他摟住俺的腰……

          “唰”地一道閃電劃破夜空,一聲悶雷在頭頂炸響,震的天搖地動。剎那間狂風呼嘯,大雨滂沱,瓢潑大雨落在地上,一點一個泡。當他把我扶起來的時候,天哪!安全組的三個人撐著雨傘已站在當面,晃動著手電筒,說:“走,去安全組辦公室!

          那年的國慶晚會是俺倆最后一場演出,第二天,文工團宣布:他被開除了。

          我找到安全組,安全組組長說:開除不開除,安全組沒有這個權利,想不通你去找礦委會。我找到礦委會辦公室說明來意。對方笑著說:“哈哈,你認為開除xxx的決定錯了?”我說:“決定沒錯,這件事要是沒有俺,沒有那個環(huán)境,他絕對不會做出這么傻的事!俺是說,他家庭……你們別打斷俺話頭,聽俺把話說完,把俺開除了把他留下好嗎?”對方說:“你以為組織上想開除誰就開除誰?幼稚!組織上給你的處分輕,因為你是女同志,因為你年齡小還有改造的機會,懂了嗎?”

          俺賭氣說:“他要是走了,俺也辭職!”

          對方斬釘截鐵回答:“想辭職給文工團寫申請!”

          “寫就寫!”俺轉身走人。

          他不同意俺離開,俺沒征得他同意把申請一交,拉著他告別了這倒霉的地方。俺倆在河北平原與山西高原交界處下了班車,一頭鉆進大山的懷抱。

          太行山,山高林密,枝葉茂盛,空氣清新,百鳥齊鳴。我們繞完太行山路十八彎,穿過一片紅豆杉林,踩著月色,鉆進他家的舊窯洞。家里人早已睡熟,他點亮油燈,說:“全怪我,把你害苦了,對不起!”俺說:“那事沒有誰對誰錯,沒有誰對不起誰,俺困了!”洗腳后,他把俺安排在兩個妹妹的土炕上,一夜無話。

          離開煤礦文工團那一刻俺就下了決心,即是火坑也得跳,俺不顧父母百般阻撓,不顧親朋好友的善言相勸,說實話顧不了那么多了,俺倆成了親。雖然沒有舉行結婚儀式,事實上俺已成了他的女人,而且是多層身份的女人:孫媳婦,兒媳婦,妻子,嫂子。

          從小沒干過的農(nóng)活俺和他學著干,犁地打耙,肩挑背磨,收割莊稼,做豬婆,當羊倌。刷鍋抹灶,洗衣做飯。按時給奶奶接屎接尿,定期為婆婆洗澡剪發(fā),婦道人家干的活俺一點也不拉下。

          農(nóng)村人過日子你曉得,鍋碗勺瓢筷,油鹽醬醋柴一樣也少不了,他雖然疼俺,家境就這個樣子,沒辦法。農(nóng)閑時,俺兩一同上山砍柴,一同進溝燒炭,賺幾個錢給兩個老人治病,供兩個妹妹上學。

          把奶奶送上山后,兩個妹子倒也出息,一前一后都考上了大學,總算俺倆的苦沒有白受。俺為他生了一男一女,過日子有了樂趣,更加有了盼頭,睡夢里我都在唱“人說山西好風光……”

          斗轉星移,月圓月缺,日子就是這樣踏著歲月磨出來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總算熬出了頭,俺是容易知足的女人。

          人生酸甜苦辣,生老病死,曲曲折折,磕磕跘跘,沒有平坦的路讓人一直走下去的,總是吉兇參半,福禍相隨。雖然不是絕對的,大致是這個樣子。是吧。

          俺三十一歲那年是他的本命年,提前俺就給他準備了紅褲頭,紅襪子,開了多年的手扶拖拉機,俺讓他處理了,以防發(fā)生意外。俺和他說:咱山里人過日子不圖大富大貴,只圖個平平安安。那年,他一年無事,大禍臨頭的而是俺,差點要了命……

          記得那年臘月二十三,集鎮(zhèn)上演古裝戲《天仙配》,婆婆想去聽,老伴去陜西楊凌學習養(yǎng)殖技術還沒回來。想聽古裝戲這是婆婆多年的念想,雖然我給她買的有收音機,哪有聽完整的一本戲過癮?婆婆上了年歲,眼睛又不好,既然她想去聽戲,不給娘留遺憾,俺想。

          天空沒有一片烏云,下了一冬的雪開始慢慢融化,又是個晴朗的天。俺把山羊趕上坡,把雞鴨放出圈,給兩個孩子安頓好上午飯,背上婆婆去聽戲。

          禁錮了近二十年的老戲恢復上演,看戲的人山人海,把個農(nóng)貿(mào)市場堵得水泄不通。俺背著婆婆繞到舞臺跟前,好歹俺還認識幾個劇團的演員,人不親行親,他們讓婆婆坐在舞臺側面聽戲,聽得娘眼淚水直淌。

          本戲帶折戲演完,天就不早了,我給婆婆買了兩個核桃饃饃,背她回家。

          轉彎處,一輛摩托車從背后穿來,俺來不及躲閃,嗡地一下,腦子一片空白,不省人事了……

          聽老伴說,第七天俺才恢復知覺,俺微微睜開雙眼,病房里圍滿了親人,老伴捋摸著俺的雙手,兩個妹妹掐捏著俺的小腿肚兒,腿彎,腋窩和大腿側面的大動脈,防止腦栓再次形成。不滿十歲的兩孩子立在床邊哭泣著喊著媽媽!

          半月后俺開始恢復語言,俺使勁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望著老伴,從插入肺部的氧氣管與食管的縫隙中擠出兩個字:“娘呢?”他低下頭,說:“走了!”他話一出口,俺只覺得天旋地轉,昏了過去……后來聽醫(yī)生說當時黃紅色警報燈相繼閃爍,俺的血壓已降至零點,天哪!

          再次蘇醒時是在搶救室里的病床上,護士拔掉插管和氧氣罩,拔掉頭上腳上和胳膊上的的針頭,取下綁在床邊的勒帶,放開麻木地雙手。俺頭搭在老伴的臂彎里,他用針管把一滴一滴溫開水送進我的口里。

          被醫(yī)院下過三次病危通知書的俺又活了過來,醫(yī)生說是奇跡。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住院四十多天真是苦了俺老伴啦:接屎接尿,熬湯喂飯,洗尿布,換屎片,一時都不得清閑。每天晚上他把換下的尿片,弄臟的床單洗得干干凈凈,放到暖氣片上烘干,俺身下遲早是干凈的。

          周末,兩個妹子來了,老伴才能回家一趟,安頓孩子一周的飯菜?磥聿∏橐惶焯煸诤棉D,好轉只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氣,下肢不能動了。俺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對老伴說:“閻王不要俺,莫非你上輩子欠俺的太多了?”他呵呵一笑,點頭默認。

          出院那天,鄉(xiāng)親們來接俺,醫(yī)生說:她這樣子是坐不成車的,是鄉(xiāng)親們用擔架輪流把俺抬回家的,感動的俺眼淚直流。

          妹子給俺買來了輪椅,每逢周末她們都來看俺,送的營養(yǎng)品碼了一炕頭,老伴舍不得吃。俺對他說:“老伴,你面對的是終生癱瘓的病人,往后的日子長啊,你照照鏡子,這些天累得你廋了一圈,還舍不得吃干甚,累壞了身子,兩孩子怎辦呢!”

          二十八個春秋,是他推著,背著,扶著,摻著,一日一日地度過:夏觀日出,冬看落霞,飽覽春色,嘗足秋韻。寂寞時他推著俺看藍天白云下羊兒吃草;郁悶時他摻著俺看清水河畔群群魚兒翻騰;苦悶時他扶著俺聽紅豆杉樹上的鳥叫;疼痛是他背著俺繞著十八彎山路去換藥扎針,看醫(yī)生……

          現(xiàn)在好了,能一步一挪地走動了;現(xiàn)在好了,孩子成人了,他們在這兒買了復式樓房把俺兩老接來一起住了。老伴說:好,相互是個照應。兒子媳婦說:好,娘來看病就醫(yī)就方便多了,都說好,俺還有啥說的。

          我插話說:“復式樓,那你上下樓不方便啊!”

          她說:剛來時老伴背俺,現(xiàn)在我不讓他背了,他又要照顧俺,又要給孫子做飯,抽時間還得去照看兒子的生意。他多累!俺現(xiàn)在基本能抬步了,能盡量不給他們添麻煩就不添麻煩。說出來別笑話,俺上樓是一階一階爬著上,下樓時屁股坐在樓梯板上拄著兩手腕一階一階蹾著下。

          一聲咳嗽打斷了她的話音,她老伴走來坐在她的身旁,拉過她的手,把他手里攥著的三五張小面額紙幣放在她手心,說:”賣了二元六角錢”。

          她舔了舔嘴唇說:“你裝上吧!”

          明白,這是剛才他扛得那一大捆硬紙板廢品賣的錢,我心里像搬倒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

          她說:俺的故事說完了,沒有他就沒有俺的今生,假若有來世,俺還做他的女人,還他的債。

          她說要去看夕陽,他扶起她,二人雙手合十與我告辭。

          他摻扶著她迎著紅紅的落霞,穿過林蔭,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背影融化在夕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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