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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天堂里的船夫你還好嗎散文

        時間:2021-04-24 09:55:12 散文 我要投稿

        天堂里的船夫你還好嗎散文

          家住資江上游的柘溪水庫小溪口,是一個孤村。村里幾代人出行都是靠船過渡。對我來說,過渡的日子歷經了整整20年,而那個船夫,永遠值得我懷念。

        天堂里的船夫你還好嗎散文

          “過渡啰……過渡啰……”

          夜半的聲音在渡口散開來,悠悠揚揚不著邊際。船夫慢摸地把衣服穿結實了,從崖上的石屋中晃蕩著出來,借著手電筒一絲快要死掉的微光,沿石階一步步敲到岸邊。這是習慣的半夜叫船,不管來客是誰,從何處來,船夫不會厭煩這個聲音,他的生活里應該是包含著這樣的一項輕易被各式叫聲驚擾著的內容,每個夜晚的覺,因此會睡得時斷時續(xù)。

          船通常就泊在船夫住家的岸邊,纜繩系在岸邊被鑿了孔的巖石上。撐桿從船眼插下去,插在厚厚的積沙中約有三四十公分的樣子,算是拋錨了。船夫解開纜繩然后上船,把撐桿拔起,在岸上隨意尋個著力點,船就緩緩向對岸游去。“吱呀、吱呀”的槳聲,在夜里搖出一種很詭異的節(jié)奏,水在槳中折出波紋,泛起漣漪向四周散去。如果趕上有月亮的晚上又在秋天,一江細碎的波影,叫人看著炫目甚至會不自覺地激動起來,船夫無視這樣的夜景,只是機械地扳著槳,有客來或去的地方,是他的方向。

          我記得船夫姓朱,我和他有過一次這樣夜晚的接觸,和爸從姑媽家回來的半夜,我就這樣聲嘶力竭地叫過船,我叫船的位置,是在船夫家房屋下的石板路上,他磨蹭著出來,沒有樂意的表情,也沒有不樂意的表情,回答著問話,只有“嗯、嗯”地對付著。

          船夫在我離開故鄉(xiāng)前,約莫六十出頭的光景,一副身板像是銹鐵敲出來、卻不規(guī)則的形狀。頭發(fā)灰白,如蓬蒿只有一點光澤,人長得比頭發(fā)黑,叼著煙桿,一口牙也被熏成了煙桿的色,唯有眼睛能找到帶血絲的白來。他好像不會彎腰,系纜繩解纜繩,蹲著,上船下船,都顯得手腳極不利索。但在老家,卻流傳著他不少的故事,其中最有江湖色彩的,是說他年輕時,和人打賭,用頭頂著五十斤的番薯絲,雙手離開水面踩水過江。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是否真實,不知道是被神化了還是以訛傳訛,但每每見到他,總相信鄉(xiāng)人不會平白編撰這沒瓜沒蒂的故事去渲染一個人,于是心生敬意,且?guī)锥仍噲D求證這個故事。我記得我是問過他的,他只瞅我一眼,不置可否,如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這樣一來,他在我的.心目中,便徒增了幾分神秘。

          本鄉(xiāng)本土的人過渡是不收費的,這個規(guī)矩大約是祖上定的吧。當然,不收費卻不是不索要報酬,他的主要收入,就靠每年的年前年后,挨家挨戶去要年糕和紅包。模印的年糕每戶給一對,外加幾角的零碎錢。年糕大約一斤米的光景,收滿了一籮筐,他就會折價賣給攤販。無論家境如何,沒有人厭煩哪怕是回避他的到來,他不說話,到家門口,就把籮筐歇下,等著人把年糕送來,偶爾也有人因為忙而忽略他的時候,便在門外咳嗽著,咳嗽著,繼續(xù)咳嗽著,耐心在等。據說,說話了就等于乞丐,他似乎為著該得的,沒有把尊嚴廉價處理給年糕。他到我家時,奶奶總不開心,嘴里嘀咕著:我一年也沒有乘過一次船。我暗暗偷笑,知道最終年糕還是給的,紅包也得給。

          有了年節(jié)前后的這份支付,免費過渡乘船,便成了我和伙伴時常擁有的一種享受,他悶聲不響,似乎也不介意。當然,我們也不想在他沒有歡迎表示的沉默中,去獲取自己的開心,于是討好他并打破尷尬的辦法,是我們乖巧地幫他扳著前槳,時常是幾個人一起用力。后槳有舵的功能,他會有一下沒一下地掌控著,我們幾個伙伴曾試圖把船給搖轉了頭,但他總是在適當的時候,輕輕帶一把舵,船就直直地向對岸漂去。

          船上的人,多數是熟面孔,別人用笑臉給他,他視而不見,十分生分。見著陌生的,他倒是會主動搭訕:“客人去哪里?”回答出來是外鄉(xiāng)的聲音,便舉出兩個指頭:兩分?腿艘膊粫價,悻悻掏錢,上岸沿對過的山道走去,他目送著客人消失在山野中。收了這兩分錢后,客人回來,他便不會再開口,錢自然也就不收了。

          和船夫混熟了以后,我和伙伴“蹭船”的機會也漸漸多起來。特別是暑假,踢踏著雙拖鞋,赤裸著上身,搭船到江中時,一個猛子扎進江里,向對岸游去,偶爾也在船沿搭把手,這樣,船會被拖重了不少,他依舊不說話,但眼神里能察覺出他的絲許不快,于是繼續(xù)游著。這時是在午后,陽光炙熱,岸邊的石頭烤成了柴上的鐵鍋,灑上水,眨眼間就能蒸發(fā)了,這正午窩在水里的感覺,是夏天帶給我們最開心的時段。這樣圍著渡船游泳的日子,幾乎可以打發(fā)整個的假期,人固然被曬成泥鰍,可水里那種自由的樂趣,卻給了我至今想起來還是沉甸甸的記憶。那一江的流水,因此成為我的天堂。

          當然,暑假中也有下雨的時候,水會漲成一江的滔滔濁流,這樣的天氣,應該是船夫的假日,極少有人敢冒被巨浪吞噬的風險,硬要過渡,除非有快死的病人和傷者,這樣的事情自然也回避不了。我見過這樣的過江場景,和很多人一樣,我們遠遠地賦予他的冒險以一種禱告和祈愿,手里捂出汗,打小船出發(fā)的那刻,便默念著結局的平安。這時節(jié)他會格外地上心,先是把船劃向上游,再順水勢直接被沖到對岸。如果沒有照預先設計的水路走,船會被沖到灘上,這樣十有八九會翻船,十有八九會出人命。我聽鄉(xiāng)人說過,船夫的祖輩就有過這種過失,當時一船有八個人,最后沒有找到一具尸體。是不是這個記憶成為了他心底永遠的陰霾,積壓著讓他失去與人交流的樂趣,我只有這樣的揣度。于是,后來再遭遇類似在大水期過江的事,他會把后果講清楚,路過的人就是證人。乘船的人沒有異議,他便頂著竹笠、批件蓑衣,站在船尾,背也顯得直了。他挑選一個過江者中有力氣的人,扳著前槳鉚足了勁往上游走,過了半江的水,他只要把后槳扳牢了,船就被水沖過了岸。這樣的過江,無論經驗如何,風險總是存在的,但他還是時不時地在上演著這樣驚險的一幕幕。

          洪水過后,一江流水又變得澄清。我沐水天堂的日子,又可以繼續(xù)下去。這樣的日子,在一年年地重復著。船夫給我的印象,似乎也逐漸平淡下去,直到有一天,我真正見識了船夫的水性,可能正是這個驚險,成為了我至今還沒有忘記船夫的緣由。那天也是在假期,我和鄰居的伙伴阿杰去搭船,依舊是先搭船,船到江中后扎猛子,我浮出水面時卻不見了阿杰,環(huán)顧四周并叫了幾聲,沒有他的身影和回應,感覺不妙,我忙向船夫搖手叫著:“救命、救命!”船夫是看到我們倆人下水的,他注視了一下水面,突然改變他平時磨蹭的神態(tài),從船上躍起后扎進了江里,足足有一分多鐘吧,或許還不止,當他從水里出來時,阿杰被托出了水,船搖近的時候,阿杰被扔上了船。他在船上擠壓著阿杰的肚子,阿杰噴著水,不斷咳嗽著。阿杰后來告訴我,扎進江里時,突然感覺抽筋了動不了,船夫把他救起時,已經暈暈乎乎灌了一肚子的水。后來,阿杰的父母想讓阿杰認船夫做干爹,船夫拒絕了,F在阿杰在國外,日子過得比我好,只是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船夫的模樣,是否還記得死里逃生被扔上船的那一幕。

          我離開故鄉(xiāng)的時候,船夫依舊在過著往返江中的日子。但若干年后我回故鄉(xiāng),江上有了橋,一座、兩座地排列開來,這樣,船夫算是徹底失業(yè)了。他沒兒沒女,靠一點補助過他的日子,沒有渡船就沒有年節(jié)前后挨家挨戶的回饋,可鄉(xiāng)鄰還是照顧著他的生活。在城市中我的日子過得拮據而又忙碌,很少想到船夫的處境。似乎在去年,突然想起他的時候,村里人說,他死了,很安靜地死在崖上的小屋里,當然還不是很久遠的事情,他的墓地就在面江的后山。我沒有記憶中他的風燭殘年,只有一個悶聲不響的形象和關于他的故事和故事之外我所目睹的真實的演繹。

          我至今都沒有鬧明白,我和船夫算不算是相識的,當然,我記住了他。我現在在想,船夫其實很平凡,平凡得如同每天你所際遇的很多為生活而勞碌的勞作者,如果說他與這些執(zhí)業(yè)者間的差異,也許僅僅是這個職業(yè)的特殊,再往深了描述,就是一個人對于他職業(yè)的恪守,船夫已經做到了無可挑剔,我的心里,因此欽佩甚至有了高山仰止的尊崇。

          我記憶中的這個船夫,成為故鄉(xiāng)渡口的終結者。我惋惜于夜半叫船那悠悠聲韻的失卻,對于他,應該不會為這個職業(yè)的結束而遺憾,況且,他還是我、阿杰和許多人記憶天堂中一個真正的舵手!

          天堂里的船夫,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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