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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的老照片散文
時光如沙漏,終將一些美麗的風景擱淺在記憶的沙灘。
五一回老家探望父母,一進院子就發(fā)現(xiàn)父親佇立在石階上,笑瞇瞇的,明顯看到他已經(jīng)被歲月折彎的腰。 “回來了,你媽準備了你愛吃的酸菜豬肉餡餃子,還有老豆腐燉排骨……!备赣H將我手里的一壺榆樹大曲酒接過去,等我先進了屋。他依舊像以前那樣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母親坐在小板凳上開始包餃子了,以往母親定然出來迎我的,今天這是?鍋灶上擺放著的鮮嫩的山野菜兔子一樣撞入我的視野,“媽,你又上山了?”我問,電話里經(jīng)常囑咐母親不要上山,石砬子又陡峭,一旦摔下來,老胳膊老腿的,母親常常是好好好,一撂下話筒就我行我素。
“嘿嘿,我閑著沒事,就去采了點,知道你和小劉稀罕吃!蹦赣H一起身,外扭了幾下,我才發(fā)現(xiàn),母親的腿……,“媽,你的腿咋的了?”
“沒大問題,看到石坡上有一大片蕨菜,你媽眼紅了,曉得你最得意這玩意,就爬了上去,正好爬到半道兒,一條蛇哧溜竄了出來,你媽這一哆嗦就咕嚕下來了!备赣H說。
我的眼睛頓時濕潤了,“媽,你總是不聽話,要是真的摔壞了,我的心能好受嗎?你讓弟弟和弟媳婦怎么看我?以后,你再上山,我再也不回家了!”
母親撲哧笑了,“這里是你家,你不回來去哪里?我擦了點白酒,不痛了。”母親輕描淡寫地說。
我急忙上前擼起母親的褲腳,母親一躲閃,一張照片撲棱棱的,像被驚嚇的蝴蝶,從枝頭飛了下來,在半空盤旋著,舞蹈著最后落地。我彎腰撿起,“媽,這都是什么時候的照片了,你……還保存著?”這張照片是我五歲那年,母親冒著大雪去鄉(xiāng)里那家明星照相館請來的師傅給我照的。
“你媽吧,平時你們都不在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拿出來磨搓著,端詳著,小聲的和你說說話,唉!”父親說完,背著手走出屋子。我的淚水噴涌而出。
從小我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感冒一旦席卷而來,絕對不會繞道而行,我是逢場必患。父親曾經(jīng)因為我的體質(zhì),想把我送人,畢竟我是個丫頭片子,在父親重男輕女的觀念中,女子若有若無,但是,母親執(zhí)意不肯,沒有奶水,母親養(yǎng)了一頭奶羊,一點一點的擠羊奶喂我,烀了紅薯,拌在苞米糊糊里一口一口喂在我嘴里,我是一感冒就高燒,月黑風高,暴雨磅礴,母親背著我一步一滑的去鄉(xiāng)里的赤腳醫(yī)生那里為我尋醫(yī)問藥。
即使這樣,母親從父親嘴里扣出一點笨雞蛋,給我吃,補補身子。我依然瘦的皮包骨頭,母親斷然不敢抱著我在大街上行走,唯恐我小小的年紀受挫,那些女人男人會對著我說:“天可憐見,又是個短壽的,不定什么時候丟到山里被狼吃掉。雖然小,可我明白死亡意味著什么,父親說:“要不,送給青兒她大姑吧 ,她家條件好,在縣城里,還開著商店。咱再要一個……!
母親說:“除非,我咽了氣,不然,我是不會把青兒送人的!
又一次重感冒,我高燒昏迷,父親摔門而去,母親望著黑黢黢的夜空,沒有猶豫,用臺布把我裹緊了,背著就走,從家里到赤腳醫(yī)生那里有七里路,母親就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去的,中間要經(jīng)過一道亂葬崗,母親都忘記了恐懼……,尤其是夏天的夜里,螢火蟲形成巨大的一團,到處飛舞,好幾次,母親背著我, 在荒涼孤寂的夜里,被螢火蟲追逐,母親卻緊緊地抱著我,用她的暖驅(qū)除我生命里的冬季。
可這一次,我在劫難逃。吃了很多藥,將胳膊和腳背還有屁股都打爛了,全是密密麻麻的針眼,我的肺炎還是水漫金山寺,父親將糞筐都準備好了,如果我溘然長逝,父親就用這只糞筐盛著我,把我送到山巔,然后點燃一把火,燒掉我。
那些個日日夜夜,母親寢食難安。門里一趟,門外一趟。請來了風水先生調(diào)理,還有巫婆……。久病亂投醫(yī),為了治好我,母親想盡了一切辦法,我濤聲依舊,弱不禁風。母親悄悄地抹淚,去了院子,將那只生蛋的母雞殺了,母親邊殺雞邊說:“她爹,讓娃吃了,好飽飽的上路吧,在另一個世界也做了健健康康的人!
一向堅強倔強的父親在那一刻,也掉淚了。他們殺了雞,燉了一上午,冬天的寒冷 魔鬼般撕扯著一切,以及這個家苦巴巴的日子。母親解下圍裙,讓父親照看我,她則頂著刺骨的寒風鵝毛大雪,步行十里地去了鄉(xiāng)里。她要給女兒留下一張照片。青兒到這個塵世已經(jīng)五年了,五年的一路風雨,母親又怎樣忘卻?母親瘦弱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空曠的雪野上后,老屋的門沉重的嘎吱了幾下,父親伏在門板上嗚嗚嗚的哭起來,父親像個孩子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鏡頭,永遠影音在我的靈魂里。
中午的時候,照相師傅真的來了,照相師傅被母親感動了,放下手里的很多大活,騎著自行車摔了好幾跤趕了過來,照相師傅是個很帥的男人,我到現(xiàn)在還有深刻的印象。他給我抱在家里那只木板凳子上,讓我坐端正了,笑一笑。母親說:“師傅,你先等一等!蹦赣H取來梳子,一下一下給我梳頭,扎了一對小羊角辮子,還把平素不怎么扎的紫色蝴蝶結(jié)給我扎上了,母親的淚落在我的頭皮上,暖暖的,熱乎乎的。
照相師傅說:“你們照個全家福吧!
父親站在母親一邊,母親坐在凳子上抱著我在懷里,這是一張保存到至今的全家福。隨著咔嚓一聲,我在那一瞬,居然咧著干巴巴的小嘴笑了,照完全家福,母親讓照相師傅為我拍了扎著一對小辮子,一張臉似笑非笑,但很可愛的照片。
那個晌午,母親挽留照相師傅在家吃飯,師傅卻因為忙,騎車回去了。
將雞肉端到四方桌子上,母親說:“青兒,自己上來吃吧。”我氣喘吁吁的艱難的爬到了桌子上,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能把著桌沿站起來。 疾病的糾纏,我蹣跚行走很晚,別人的娃子說話早,我過了一周歲的生日還不會說話,母親以為我是啞巴。爬到桌子上,我聞到了雞肉的香味,這個滴水成冰的家庭,偶爾的葷腥,令人興奮。我伸出手抓了一塊肉,就朝嘴里塞,卻由于我的牙齒殘差不齊,咬不動放棄了,先是父親看我吃不到嘴里,背過臉去,這位北方漢子放聲痛哭,再是母親把我攬進胸前,淚珠吧嗒吧嗒落在我脖子里,“青兒,你要好好的,老天啊,讓我替孩子遭罪吧,她還太小了,就叫我當媽的替娃兒去閻羅殿吧……。”
那一頓雞肉,誰也沒吃一塊。
照相師傅第二天就把相片送來了,相片中的我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雪停了,雪后的村莊顯得清冷蠻荒,幾只雀子在院子里覓食, 送走照相師傅,生產(chǎn)隊長馬天力急匆匆的走進了我家,“趕快點拾掇一下,抱著青兒到鄉(xiāng)里醫(yī)院去,上邊來了一支醫(yī)療隊伍,免費為咱們看病治!哎嗎,累死我了,看來,你家青兒是吉人自有天相!”
父親遞了一支葉子煙,隊長沒抽,接過去,塞在耳朵上,“你兩口子麻溜點,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就一天的工夫,還好幾個村子呢。我走了,還有好多家沒打招呼呢!
母親給我穿好棉襖,手納的棉鞋,和父親一路上輪流著背我,好歹去了鄉(xiāng)醫(yī)院。他們怎么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呢?
就在這一天,解放軍二三七醫(yī)院的醫(yī)生,認真地給我看病,開了很多中西藥,叮囑母親一定按時讓孩子吃藥。孩子沒大問題,只是鄉(xiāng)村偏僻醫(yī)療設(shè)施太差,給耽擱了。
半年后,青兒已經(jīng)徹底好了,開始長肉了。母親將我的那張照片鑲嵌在一個木框上,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一點我不全信,也不能不信。在村人眼里像只小病貓似的青兒,在一樣的大山里長成了一棵巋然挺立的松柏?部啦粩嗟拿\,讓青兒學會了堅強面對。很久以來,忙于瑣事家務(wù)文字的青兒,沒有好好的靜下心來陪一陪我的母親。電話里聽不得母親的幾句嘮叨,就心煩。殊不知,母親的數(shù)落不就是一種母愛的光輝照耀著我嗎?
有時候,我總找借口不想回老家,而母親只是在暗夜里,對著我兒時那張照片說著藏在心里的思念的話。我若不孝順,枉為人。
這張舊日的老照片,一直伴隨著母親生活的軌跡,與我卻是一種冷漠的忽視,我從沒有嘗試著走進母親的心里,我甚至來不及咀嚼母親給我的愛和牽掛,就一轉(zhuǎn)身給了母親一個冰涼的背影。任何時候,母親在渴望用她的綿延母愛點燃,兒女經(jīng)常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