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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學藏文散文
1961年6月,我們結(jié)束在土門煤田地質(zhì)隊的工作,回到了拉薩。原來與我同住一屋的小陸卻連鋪蓋也不見了。一打聽,才知道他到西藏地方干部學校學藏文去了。學藏文,這可是我多年的夢想呀!
1958年,我來到班戈湖地質(zhì)隊,隊上配有兩個從青海來的翻譯,一位雖然留在了隊部,但是他一天到晚忙里又忙外,幾乎見不到人影子,另一位隨普查分隊去了阿里。加上我經(jīng)常要到鉆機去跟班,還是找不到學習藏文的機會。但是,1959年秋天發(fā)生的一件事,卻使我學習藏語文的心愿更加強烈了。
事情是這樣的。
1959年,我們有一個分隊在扎曲藏布江一帶進行普查?斓绞粐鴳c節(jié)了,趙隊長決定派人前去慰問。由大隊機要員老張帶隊,翻譯老馬,還有工會的小張、隊醫(yī)小錢、加上我和警衛(wèi)班的小王。老馬提前幾天,就跟附近的藏族老鄉(xiāng)聯(lián)系雇好了馬。但就在臨要出發(fā)時,他不小心崴了腳,根本無法騎馬了。趙隊長很著急,老張說:“這條路我們常來常往,我們五個人,五枝沖鋒槍,(另有兩匹馬馱著慰問品),有什么可怕的?”
9月28日,那天天氣特好,我們清晨出發(fā),下午一點鐘便過了扎曲藏布江。過江后,老張讓大家原地休息。人吃點干糧,馬兒也好啃上點草。正在這時,我們熟悉的牧羊娃小普布趕著羊群向江邊走來,看樣子是趕著羊群來飲水。遠遠見到我們,他丟下羊群,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見到張汝元,孩子十分著急的樣子,一手緊緊拽住了老張的槍背帶,一手指著遠處的山溝,指指點點,說了一大堆話。可他到底說了些啥呀?我們五個人,十只耳朵,除了那個“芒波都”是“很多”的意思,大家都聽明白了,其余那一大堆話,可連一句也沒能聽懂。我不無遺憾地說:“真倒霉,老馬那腳,早不崴,晚不崴,偏偏挑了今日來崴。今天若是他來了就好了。”
老張不以為然地笑著搖搖頭,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說:“今天老馬在不在這里都一樣。就由我來給你們當回翻譯官吧。小普布是說:山溝里黃羊‘芒波西扎杜’(藏語:很多),要我們?nèi)ゴ?晌覀儸F(xiàn)在還要趕路,哪有那時間?”說完這句話,老張順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糖,塞進小普布的小皮襖里,我們便各人牽上自己的馬,準備出發(fā)了。這時候的小普布,也真是急紅了眼,他雙手一起使勁又拽住了老張的槍背帶,老張一時沒站穩(wěn),差點摔倒了。他正了正近視眼鏡,嘴里連連說著:“沒想到,這小鬼頭力氣還真大。”這時的小普布,嘴里又模仿著槍聲,大聲地喊著“啪、啪、啪”,然后松開了老張的槍帶,張開雙手,兩眼緊閉,裝出一副難受的樣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嘴里連聲喊著:“皮擦,皮擦!”這個藏語單詞,我們幾個又都聽懂了,那就是“死了,死了”的意思。老張笑著說:“讓我再來給各位翻譯一次吧。小普布說:山上黃羊,芒波都,快快去皮擦。怎么樣?我這翻譯官當?shù)眠行吧?”說完這句話,他拉過馬來,翻身就騎了上去,一勒馬韁,馬兒噠噠噠地跑遠了。我們四個也趕快跨馬跟了上去。丟下可憐的牧羊娃小普布,還在河邊大聲嚷嚷著什么,我們卻將他的聲音遠遠地拋在了腦后……我對老張說:“孩子好像還在哭,”一句話還沒有說完,老張說:“別說了,快趕路要緊。等后天回來時遇到他,再多給他一些糖,有時間我們再上山去打幾只黃羊,回隊上請大家吃手抓羊肉!焙芸欤覀兙瓦M了山溝。
進了山溝,走了多沒遠,突然一陣“啪、啪|、啪”的槍聲和“嗖、嗖、嗖”的子彈飛行聲一齊傳了過來。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摆s快下馬!”老張一聲大喝,飛快跳下馬來,就勢臥倒在一塊大石頭后面,朝槍聲傳來的方向扣響了沖鋒槍。我們四個人,這時方才如夢初醒,也都學著老張的樣子,趕快下馬,爬在地上,我還沒有看清對面山上的人,也就朝山上開了火。
我們雖說有五個人,但真正上過戰(zhàn)場,跟敵人面對面地打過仗的只有一個老張。那王奎三雖說是個1956年參軍的志愿兵,并沒有真槍實彈地打過仗。幸虧那天我們帶的清一色50式?jīng)_鋒槍,火力挺猛的,沒多久,山上槍聲聽不到了,又等了好久,還是不見動靜,老張親自點名讓志愿兵王奎三為他作掩護,他就利用山上那縱橫交叉的溝壑悄悄地爬了上去。不久竟在山上站起身來,大聲告訴我們:“叛匪全都被我們打跑了!”大家一陣歡呼,可是又立即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不妙:我們那七匹馬,還有馱在馬上面的慰問品,還有我們五個人的馬被套(每個人的鋪蓋都在里面),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蹤影。我對老張說:“去小普布家,請他們幫忙雇幾匹馬吧!崩蠌埑了剂艘幌拢f:“去不得,去不得。我們?nèi)フ埶麕兔,我們走后,萬一叛匪回過頭來找他們的麻煩怎么辦?再說這附近也沒有幾戶人家,一下子到哪里去找五匹馬?”實在沒有了辦法,看來只能步行返回班戈湖了。
我們四個人,垂頭喪氣地跟著老張往回走,不久就回到了扎曲藏布江邊上。老張蹲下去,掬起河水就喝了起來。喝完了水,他笑著抬起頭,說:“沒想到這扎曲江的水比班戈湖那帶油味的水好喝多了,實在是甜!小伙子們,趕快多喝一點喲!卞X醫(yī)生嘟囔著:“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光喝這冰涼冰涼的河水胃哪里受得了。”聽了他的話,老張臉上那淡淡的笑容不見了,他嚴肅地說:“阿斯匹林(錢醫(yī)生的外號)同志,從這里到班戈湖還有三十多公里,可一過了這條河,一路上連個小水坑也沒有了,我勸你現(xiàn)在還是給自己肚子多加點水,好處大著喲!”大家沒有再說話,學著老張的樣子,也就拼命往肚子里“加水”了。
一路上,誰也沒有心情再多說一句話,只是垂頭喪氣地跟著老張往前走,兩只腳就像踩在棉花上,呼吸也越來越困難,真是好難受喲。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反正西邊的太陽不見了,這一眼望不到邊邊的無人區(qū)的天,也就會一下子黑下來。老張說:“這半天,我們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現(xiàn)在抓緊休息一下,爭取天亮前趕回隊部!
老張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們四個人都迫不及待地躺了下來。盡管躺在那冰涼冰涼的卵石灘上,人被凍得直打顫,又被亂石頭硌得好難受,但總算沒有走路那么累,還是躺著好呀。老張沒有躺下,只是坐在那里,還不時回頭向西邊望望。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躺著還真舒服呀?稍龠@么躺下去,萬一那些叛匪騎馬追來了……”他的這句話就像一把火,一下子“燒”到了我們幾個人“心”上,大家忙不迭地爬起來,咬著牙,跟著老張繼續(xù)往前走。這時我突然記起,過去在看革命回憶錄《紅旗飄飄》時,好象看到過一位老革命介紹他在行軍路上的“疲勞消除法”,大意是:在行軍途中感到了疲勞,他一邊仍然緊跟著前面的同志走,盡量不掉隊,一邊就找出一些話題來琢磨,根本不去想自己那雙疼痛的腳,更不去想腳下那條沒頭沒尾的路。這樣子疲勞也就減輕了許多。我也就學著這法子做起來?赡菚r候又累、又餓、又冷,腦子里像灌滿了糨糊,什么事情都想不起來,琢磨個啥問題呢?我就先一邊跟著大家走,一邊想今天這場有驚無險,但七匹馬加上五個人的鋪蓋都丟掉了的“遭遇戰(zhàn)”。我心想,人也真是個奇怪的生物,莫說去了解他人,就是對自己也知之甚少。我過去愛看書,像蘇聯(lián)英雄馬特洛索夫的故事,像上甘嶺的黃繼光。每次看了后都是感動深深,熱血沸騰。我還一直覺得自己挺勇敢,不怕死,只要能夠當上兵,上了戰(zhàn)場一定可以當個大英雄?墒墙裉煺娴挠龅搅伺逊,子彈“嗖,嗖”地就在耳邊響著,我的第一反應(yīng)也挺快:今日我最好能親手打死一個叛匪,回去后那可就有了向人夸耀的大本錢了?蛇@個想法剛剛冒出個頭,一顆子彈嗖地一聲從我頭頂飛了過去,我立刻打了個寒戰(zhàn),嚇出一身冷汗,心里也立即冒出個“小算盤”:我二十剛出頭,人生的好多好多事情都沒有經(jīng)歷過,若是剛才那顆子彈飛得再低一點點,撞到了我的腦袋上,我早就“皮擦”了,完全徹底地完蛋了……想到這里,我那握槍的手也不禁哆嗦了起來。
現(xiàn)在,走在回班戈湖的路上,細細回想起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過去的那些勇敢、那些沸騰,多是在看電影、讀小說時派生出來的,真正到了生死關(guān)頭,那些英雄氣概和豪言壯語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肥皂泡,一眨眼就破滅了,心里頭那些平時連自己也不清楚的骯臟東西,一下子就都冒出來了……
我就這樣垂著頭,拖著兩條腿,艱難地跟著大家走,一邊琢磨著今日的“戰(zhàn)斗”,解剖著自己。走一陣,躺到冷冰冰的地上歇一歇,爬起來再往前走。就這樣周而復(fù)始,也不知道走了好久,猛聽得錢醫(yī)生大喊了一聲:“謝天謝地,總算看到硼砂廠的帳篷了!
那次事件,對我的刺激特別大;氐桨喔旰,我還在想,那天小普布對我們說了那么多的話,除了“芒波度”(很多)、“皮擦”(死)這兩個單詞之外,那一連串話里頭“土匪”和“槍”兩個單詞肯定少不了。我們中間哪怕有一個人,哪怕就只是能夠聽得懂那兩個單詞中間的一個詞,也不會將小普布的“救命話”錯當成讓我們上山去“打黃羊”呀。那天還真算是老天爺有眼,“一個半兵”(后來趙隊長講評說:王奎三只能算半個兵)帶著三個“老外”(趙隊長說我們?nèi)齻人是打仗的老外行),東西讓馬給馱丟了還是小事,那天與叛匪幸好是突然遭遇,雙方都沒有思想準備。若叛匪稍有準備,我們五個人的小命就都要留在扎曲藏布江邊了!從那時起,我就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找機會學好藏文!但是在班戈湖,一直沒有找到這樣的好機會。
今天,學習的機會終于來到了,我千萬不能放過呀。我急忙去找局辦公室唐主任,要求去學藏文。主任說:“人家開學都一個月了,還能收你嗎?真想學,下次一定讓你去!蔽覜]有再說什么,跑出小院,又一口氣跑過了拉薩河大橋,向守橋戰(zhàn)士打聽藏干校的地址。他哈哈大笑,手指橋下說:“你就站在藏干校的圍墻外面了,還要去找藏干校。這真是騎馬找馬。哈,哈,哈——”
干校的楊孝彬主任接待了我。我說:“主任,我要求來學藏文!睏钪魅握f:“想學藏文,這很好?砷_學一個月了,拼音已經(jīng)教完,你下一期再來吧。”我說:“主任,這一次我一定要參加學習!苯又,我就向楊主任講述了1959年發(fā)生在扎曲藏布江邊的那個小故事。主任饒有興趣地聽完我的故事,好久好久沒作聲。后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說:“學習目的挺明確,不錯。那好吧,只要你們單位同意,你就來?晌业某笤捯舱f在前頭:若是跟不上班,你就必須即刻卷起鋪蓋走人!”我立馬趕回地質(zhì)局,找到唐主任。主任笑瞇瞇地聽我將楊主任的話講完,然后抬起頭,看了我一會兒,說:“那你就去吧。希望你別半路又打道回府喲!蔽艺f:“主任,這次學習我若拿不到前三名,就不回來見您了!”
我終于可以實現(xiàn)自己盼望已久的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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