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姥姥和移民的散文
奶奶沒文化,大字不識一個。
沒文化的奶奶性格開朗,幾乎人見人愛。母親19歲,初嫁了,家務(wù)活計統(tǒng)統(tǒng)拿不下。第一次搟餃子皮,母親說:“心虛,沒干過,不會弄,弄得不好,生怕你奶奶罵。”奶奶看見了,說:“沒事,薄點厚點沒關(guān)系,做上幾次就好了!
苦孩子出生的奶奶干活很利索,對于母親的木訥,奶奶卻也并不責怪,也并不多說。
移民的時候奶奶人到中年,也就40多歲,移民來到安區(qū),日子苦巴巴。奶奶到了晚年,身體也垮了。沒有文化、不關(guān)心世事的奶奶,常常給她的大孫子說些心里話,奶奶說:“哎,如果沒有移民,咱家的光景,早都過成了。
奶奶這樣說,并非紅嘴白牙沒有根據(jù)亂講話,因為移民前,爺爺是農(nóng)場的獸醫(yī),做獸醫(yī)的爺爺,是能人一個。
能人爺爺,年輕的時候不安分,據(jù)說參加過一貫道。一貫道究竟是個啥,我不甚了了,父親卻因此受到牽連,多年入不了黨。爺爺自己雖然少年的時候不安分,到了自己的兒子身上,卻希望孩子們安安分分,不問政治。
爺爺不讓他的兒子們上學,態(tài)度很堅決。爺爺讓他的兒子們學門手藝,畢竟藝不壓身,有手藝的孩子肯定餓不著啊,爺爺這樣想。于是12歲的父親,就被爺爺送出門去學手藝,不做別的,就學做獸醫(yī)。
移民之前,我的故鄉(xiāng)叫朝邑,坐落在渭河洛河邊上,哪里土地肥沃,百姓富裕,富裕的老百姓,自然多半家里有牲口,牲口多了,獸醫(yī)自然用處多多。
移民前夕,除了爺爺在農(nóng)場做獸醫(yī),父親也已經(jīng)給附近好幾個村莊實行了看病包干。農(nóng)人之間,看病不一定給錢,莊稼豐收了,常常換算成莊稼,于是奶奶眼見,兒子長大后,家里開始變得吃喝不愁,日子一天天在好轉(zhuǎn),眼見就要邁入富裕者的行列,這時候,移民了!
哪里貧瘠,哪里就是移民的家!作為一個后來者,又能怎樣呢?縱然這樣,我們依然要感謝眾多的三秦兒女,他們用有限的土地,接納了來自庫區(qū)的幾十萬移民。
當然也有移民寧夏的,那是一部更加慘痛的遷移史,容我此處暫按下不表吧。
移民的時候,干部們動員時講:“遷一戶保萬戶”,干部們還用農(nóng)民最容易接受的最普通的禮尚往來理論,給農(nóng)人們說:“你想想,有一百戶、一千戶甚至一萬戶因為你的搬遷而受益,大家怎么可能不感激你、不報答你、不幫助你?你再想想,你一戶人家的日子有那么多人幫襯著,怎么可能過不好、過不紅火?”
然而,大部分的移民,通過搬遷,卻真的成了光景不如人的`窮光蛋,好多人,幾輩都翻不過身。奶奶的好日子夢,直到她臨終前,也都沒有實現(xiàn)。
老年的奶奶,癱瘓在床,每頓只能吃小小一碗湯面,飯都吃不飽,哪來的錢看?所以,常常整夜的咳,頭疼欲裂的時候,就吃止疼片,而止疼片的副作用,對奶奶的身體也只能造成惡性循環(huán)。
奶奶性格爽朗,雖然對移民一事心理有她的看法,但并不常說,而姥姥,就不同了。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姥姥是個地主婆,盡管說起來,這個地主婆的日子甚是恓惶。
姥姥是個窮孩子,少年的時候就早早沒了娘,姥爺在家里排行老三,很能吃苦耐勞。
太姥爺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撐持一個家,他老人家見多識廣,給家里開設(shè)了油坊,于是就有了一點點錢,用這點辛苦錢,買回來一點點地,當年劃分成分的時候,就被劃成了地主?墒怯姓l知道,這個地主家里,也竟然是常常揭不開鍋,姥姥作為一大家人的主廚,最得意的事情,是如何用一把掛面,喂飽十幾個人的胃,如何把大家哄上坡,關(guān)于做飯如何又儉省面子上又不是那么難看,姥姥的理論,簡直是一套又一套。
到了我上小學,有近兩年的時間,吃住在姥姥家,看我吃飯慢條斯理、細嚼慢咽,姥姥很是憂愁,常常對我說:“你這個樣子,將來找個妯娌多的家,怎么可能吃得飽呢?”現(xiàn)在想想姥姥的話有些可笑,但在姥姥的年代,卻是一個嚴肅的話題,沒有半點搞笑的成分在里面!
關(guān)于移民的話題,我聽的最多的言談來自姥姥。
姥姥說起她的故鄉(xiāng),干癟的臉上就常常有了血色,姥姥述說她怎么不愿意走,怎么當面看自己的大院被強拆后而轟然倒下。
從字里行間來看,姥姥屬于搬遷中覺悟低下的“堅守黨”,死守著自己的家鄉(xiāng),無論如何不愿意走,姥姥如今已經(jīng)歸西,當年的我也沒有興致對姥姥的話題刨根問底,如今自己揣摩,大概也能明白些姥姥當年的心理。
因為姥爺,過早的把自己的身軀埋在了那片土地,守寡一生的姥姥,自然不愿忍心離去吧。
移民的話題太大,即使我有心,卻也無能無力去駕馭這個話題。然而我的至親的最后結(jié)局,我卻有能力羅列在這里:
我的奶奶,死在了安區(qū),如今她老人家的墳,孤零零地矗立在那一方土地;我的爺爺,二度搬遷中返回了庫區(qū),如今,算是葉落歸根埋在了庫區(qū)。
我的姥爺,他的墳墓在移民遷往安區(qū)之時早已被平整為土地,也可能被曾經(jīng)的水淹了去,如今,早已是不見蹤跡;我的姥姥,老年跟隨我們一家返回了庫區(qū),如今埋在了這片黃沙地。
移民們,經(jīng)過多年的紛爭,算是最終返回了庫區(qū),然而,我的姥姥,卻沒有了絲毫的驚喜,她說:“這不是我的故鄉(xiāng),不是我曾經(jīng)的土地!
是!曾經(jīng)的故土,肥沃;如今的土地,貧瘠!曾經(jīng)的渭河與這片土地的人民,相安無事互惠互利,如今的渭河,動輒翻臉漲河,一道道的大壩修起,一片片的土地鹽堿化,而父親,更是把自己的生命葬送在了修建新家園的路途之上。
移民返回庫區(qū)后,父親是村長,彌留之際的住院時間,只有區(qū)區(qū)三天,病榻之上的他,使勁說胡話:“快,快去壩上”,那是1993年的春天,大壩還在修建當中。
為著父親的早逝,我常常痛恨移民這件事。假設(shè)沒有二次創(chuàng)業(yè),假設(shè)沒有過度勞累,父親,何至于會看不到自己的女兒出嫁?父親,何至于會無緣見自己的外孫女兒們一面?
有個朋友,做水利的,有次跟他聊起三門峽水庫,他說:“對陜西人民而言,當然是弊大于利。”另外一個做水利的朋友,提起三門峽,直接用了“害人”的字眼。
然而,這樣一個耗資巨大的工程,上馬了;幾十萬移民的血淚,就這樣在歷史中定格了,誰為他們的血淚埋單?誰為他們生死兩處的現(xiàn)狀流淚?
我可憐的祖輩們,你們用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生離死別為這個國家付出過,而你們,卻并沒有得到什么!你們的一生,普通平凡、渺小如一粒沙,然而,誰又敢說你們不偉大?
令人欣喜的是,對于移民的付出,國家最終還是注意到了。國家現(xiàn)在有一項政策,對于因為修建三門峽水庫而移民的那批人以及他們的還在依附土地而生存的兒女,每月給每個人有了專門的補貼,雖說只有區(qū)區(qū)六十塊,但對移民們來講,卻已經(jīng)覺得很溫暖。只是可惜,我已經(jīng)故去的奶奶和姥姥,作為移民的最大受害者,她們,自始至終,卻什么也沒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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