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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水樣村莊散文

        時間:2022-08-29 23:35:24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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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樣村莊散文

          江南水鄉(xiāng),是位如水般恬靜柔媚的女子,水樣的靈性是與生俱來的。

        水樣村莊散文

          疏煙淡雨中,阡陌田野,稀疏房舍,與我家鄉(xiāng),遙遠東北的黑山白水、高天厚土有著炯然不同的世俗生活景象與觀念。

          恬靜暮色里,后屋細瘦的三寶打著一把舊式黑傘緩步走過村前青石小橋。到他田里的兩間小平房里去過夜。第二天早,又打著傘,手里拎著一只保溫瓶,在細雨中,過了青石小橋,走回到田生家的后院他自己的家中,吃罷早飯,去沙墩小學上班。

          田生的三叔,立根姥爺正在田生房東水塘的對岸,趁著綿綿小雨,伺弄他的菜地,他的妻,多年前已逝 ,就埋在菜地頭,小小的墳,立著一塊小小的石碑。好象就在地頭坐著,默默無聲地陪伴著這個老頭,立根姥爺陶醉在自己小小的欣喜與快樂里,今年他的小菜苗長的最好,他每天把伺弄菜苗當成一種樂趣。

          江南的人,對于生死有淡漠的定義,有更為廣闊的胸懷,家人死去,要放爆竹,爆竹接二連三不停的放,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晚上還要請樂班搭臺唱歌奏樂,將喪事辦得其樂融融。逝去的人,就埋在房前屋后,有種遠鄉(xiāng)而近往的意味。

          我家鄉(xiāng),那遙遠的北方,村中死了人,悄無聲息。除了悲慟哭聲,杜絕其它一切聲音。只有消息傳開去,村中人在餐前飯后會熱議此人生前之種種有趣可記事情,有一句沒一句的議說些。等到人入土為安之后,或許還有幾人在議,待到月余,議說也連同那人一同在世上消逝,如白云飄過藍天,清風掠過大地。再無痕跡。死人的墳都埋在離村很遠的地方,叫亂死崗子。夜里有哪家小孩子不聽話哭叫,家人便喝到,再哭,把你扔亂死崗子去,或者你再哭,亂死崗子里的鬼聽到了來把你抓去,哭叫之聲立馬斷絕。

          人們根深蒂固的相信,人死后都會變成鬼。鬼是萬分可怕的。生時的親情就在死時已一筆勾銷。我不知道,故鄉(xiāng)的人為什么那樣的怕死去的人。誰要敢把自家親人的墳埋在村房前屋后村近處,是要惹起公憤的,不說祖墳有被刨之災也差不多。北方人絕對不許鬼瞧村(死人的墳在近處對著村子,否則村子里的人就會倒血霉的),在家鄉(xiāng),兩人罵街時,其中一人恨恨道,你哪天死了,我就沖南天門磕兩響頭,放上一串二踢腳。死人時放炮丈,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在江南,有別樣的風俗。

          一日走在田生家后邊的大馬路上,看見一個人提了很多紙做的東西,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村人告訴我,那是人家要給先人過冥壽,他們那里都是這樣的。心中感動,不禁肅然起敬。而在我們北方有些人,連父母生時都不記得老人家們的生日的。不過在江南,只有小孩子十歲時才很隆重地過一次生日,此后一般不過生日了。而在我們北方,老人兒女成家之后,一般都會過生日。至于六十,六十六,七十,八十的整歲生日一般都是要告知親友,大操大辦一番,如果有兒女當官做老爺?shù),那就要四處發(fā)請諫,必要大收禮金,小發(fā)一筆。在江南許多日,終沒有見過故鄉(xiāng)的熱鬧在此地上演。

          田生的村莊在大馬路的南邊,稀拉拉的房子,沒有整齊的標準,只靠近大馬路有幾座新近年代蓋起的小樓房。田生家是二層小樓,他從東北回來之前,賣了養(yǎng)了幾年的十頭牛,有幾萬塊錢,算是對他在東北的深山老林里受的苦楚的回報;氐嚼霞,他在大馬路邊開了兩年的小店,后來,就在自家老屋之上蓋了現(xiàn)在的房子,由于錢不夠,房子蓋完了,好幾年了,二樓沒有安窗子。而一樓只安了用江南特有的木材杉木做的門窗,和他老爹一家一頭,很清苦地討生活。

          村里的青壯年都跑去江浙福建廣東那邊打工去了,留守的,都是老弱,病殘者,和小孩子。出外打工的,攢下錢,回來有的去了縣城,有的到鎮(zhèn)上,買了商品房;次一些的,就在大馬路后邊蓋了新樓房;更次一些的,也要打算在大馬后邊買下地基,二千塊錢一塊的。

          九月末的時候,村前的小鳳那幾天很糾結,在上海打工的丈夫來電話,要她也去排隊買房基地。小鳳去打聽,正好排在了某家的祖墳處,那墳地埋著很多墳,有很大的面積,人家放出話來,遷墳是要花錢的,再說,花多少錢人家本不樂意離開自家的風水寶地。小鳳很無奈,只好慢慢等待。滿面愁容的小鳳坐在冬至對面,冬至坐在田生家的堂屋里,兩只胳膊肘支在田生家本色清油油過的四方臺子上,慢聲細氣的勸小鳳不要急,造屋不要急的。小鳳爭道,哪里有你好,兩個寶貝女兒,不用急著造屋。我兒子過年二十五了,老子再不造屋,哪天兒子討了老婆回來,要他們也住我的老屋么?都要塌了,小妹妮一看,還不立馬跑掉了!屋里人一陣轟笑,冬至笑著罵道:媽的,這么急怕是兒媳婦跑掉了,那就再讓你兒子弄一個老婆來好了。小鳳似有些急赤白臉,但是臉上還是掛著笑回罵道,你媽放屁呢!那要花掉老子多少汗水才換來的鈔票……

          江南的冬天是寂寞的。濃重的大霧時常沉沉地籠罩著天地,當大霧慢慢消散,太陽露出暗淡的光,田野裸露出青黑色。油菜在田里悄悄生長,樣子象極了北方秋天拔成單棵的蘿卜菜。樹木退了綠葉,無精打彩,在水塘里顧影自憐。偶有老婦,搖擼撐篙過河塘,吱呀吱呀悠揚而去。屋子里陰郁的很,凍得人骨頭隱隱的疼。白天房子前常聚了村里的老人,曬曬太陽,畢竟屋外比屋子里暖和多了。晚上人們用厚重的棉被裹住自己,沒有夢地睡去。

          天晴時,方村賣水豆腐的那個中年男人,把自己弄的干干凈凈的,就會挑著擔子進村來,一邊慢悠悠地從各家的房前屋后經過, 一邊慢悠悠地叫賣著,豆腐,干子哩……豆腐,干子哩……人還沒有進村,象唱黃梅戲一樣,細長悠揚的叫賣聲先從河塘的對岸緩緩地飄了過來。想買的人,聽到那悠長如水般蕩漾的歌聲,就早早地立在了自家的房門口,靜靜地等著賣豆腐的走到門口,有時也會三五人把賣豆腐的圍攏起來。

          水豆腐五毛錢一小塊,約一寸見方二寸長的一個長方體。干子(茶干,江南的一種經過加工的豆制品,那之前,我在家鄉(xiāng)沒有見過)一塊錢三小塊,約一寸半見方二公分高(我家鄉(xiāng)的大豆腐那一塊,頂這里六七個大,俗稱大豆腐,還真對得起這個名字,呵呵,而且在我家鄉(xiāng)笑話江南的水豆腐 ,村里人說,南方的水豆腐那個老哇,用手拎著走上十里八里,就是掉在地上也摔不碎,那時我還小,心想,南方的豆腐那么硬,那該要如何才能咬得動呀)。大家買完了,回到屋里,賣豆腐的中年男人,不緊不慢地挑上自己的擔子,又去別的村子了,他一邊走一邊唱,那悠揚的叫賣聲又從村這邊飄過河塘的對岸:豆腐,干子哩……豆腐,干子哩……

          天好的時候,剃頭的老師傅也挑著干活的家什來到村子里。那一日,暖和的陽光里,屋外寬敞的空地上,安放了一把有靠背的舊藤椅。村中最老的一個老人,聽人說,他已經九十有三了,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一塊有些泛黃的圍布從頸下繞過,頭后仰,目雙閉,似沉睡。老師傅細心而又安靜地給他剃著頭,花白的頭發(fā)一綹綹的飄落下來。天上白云蒼狗,堂屋里,一架老舊的留聲機在咿呀地放著一張泛黃的老唱片……江南的雨,江南的秀麗,一江春水,夢幻迷離……

          冬雨沙沙而下,村里響著麻將聲。嘩啦嘩啦的,象極了夜里遠方涌動的潮水……冷風穿街過巷,那些老房子,有歲月悠暗記憶,立在房門口,要半天才能在刺眼的陽光下看清屋子里的人和物件。房前屋后也沒有半根籬柵,就是你閉著眼睛在村中閑逛,也不用擔心有障礙,或被拌倒什么的。在歲月中,隨時隨地,人與風可以自由出入這些江南的村莊。我很喜歡那些屋舍,不象我家鄉(xiāng),有堅固籬柵重重包圍,我家鄉(xiāng)的風,在村中也沒有這樣長驅直入的自由。

          在江南很多日子里,我只在大馬路很遠處的邊上,發(fā)現(xiàn)有一座很大的樓房,那里是唯一有鐵柵欄的,因為要防賊,要有氣派。大門里有一條大狼狗,一有人經過,那狗就惡聲狂吠。聽說那是一個有錢人家,我覺得他與他的房子很可憐,因為他們都是不自由的,他們生活在堅固的包圍與時刻的提防里。

          立根姥爺要到灣沚去賣老咸菜了,臨走時到田生家里來,把自家的鑰匙交到田生手里,讓他保管,順便替他喂兩天圈里的豬,他說順便要去六郎鎮(zhèn)去看看小外孫,其實這只是一個借口,大家都知是怎么回事兒,后天是村中小吉結婚的日子。

          田生兩口子有事兒去到蕪湖市里,于是把喂豬的重任托咐給了我,我接過這光榮且重大的任務。那一天,我看著鐘點兒給立根姥爺?shù)男∝i送早中晚餐,心里以為自己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以為很賣力。可是田生后來告訴我,我那樣喂江南的小豬是不行的,他們那里鄉(xiāng)下的豬,還是用土方法喂養(yǎng)的。往豬食盆里倒一桶清水,舀一瓢米糠一揚,豬就自己吃掉了?晌覅s自以為自己很聰明,倒完米糠之后又用小棍把米糠和水攪均了,小豬一見就不吃了。田生告訴我真相后,我滿心懷的失意,這江南的小豬,太不給我這北方人面子了。

          小吉是羊子從前的對象,羊子是立根姥爺?shù)莫毶鷥鹤。羊子長的很是英俊帥氣,唯一不足是個子稍稍矮了些。小吉長的一般,刀條兒臉,兩只細小的眼睛,灰暗而沒有神情,整個人瘦的跟個麻桿一般。小吉和羊子在上海打工時處上了對象,后來兩個人訂了婚,過了三萬的財禮,后來小吉懷孕了,羊子不知為何,說什么也不肯和小吉結婚了,家里的房子都裝修好了。由于羊子悔了婚約,他許是為了逃避什么,就一直在上海打工,裝好的房子就一直空在那里。有一天我好奇,趁立根姥爺不在家,一個人偷偷地爬上了他家的小二樓,從玻璃窗子偷窺過那新房子,裝修的還蠻不錯的。

          羊子不跟小吉結婚,小吉娘家人惱了,來羊子家鬧了一場。因為小吉懷了羊子的孩子,三萬的財禮一分也沒有給退,當然小吉肚子里的孩子小命不保,被人流了,從此小吉更瘦了。羊子在上海,有時過年也不回來。小吉要結婚了,立根姥爺一定難過極了,本應是要進自家門的兒媳婦成了別家婦。哎……況且小吉結婚走水路,船從立根姥爺房后的河塘上經過(江南的房子都是有前后門的)。所以立根姥爺先逃了。

          立根姥爺挑上一擔老咸菜,后褲袋里鼓鼓的塞著他的茶水杯,一巔一巔的上了大馬路, 在那里叫住了一輛從十連過來去灣沚的三輪車,三輪車發(fā)動起來,嗒嗒嗒地響,留下陣陣嗆人的柴油濃煙,眨眼之間不見了。

          田生扛起鎬頭,要到六壩去看看油菜田,走時告訴他媳婦玉香,煮幾個子(雞蛋)送到小吉家去,算是結婚的賀禮,小吉家第二天派人送過來一包香煙,一袋蛋糕算是回禮。村里人不吃酒,也不擺席。很是簡單。要是在我家鄉(xiāng),有人家辦喜事,村里人是要拿錢隨禮份子的。什么事情都要隨,一生掙的錢多半隨禮了,若是不掏錢是要被人議論的。江南,還是民風古樸之地。當然,在田生的村里,結婚時近親還是要掏腰包隨禮的,但那又是與我們這里意義不同的。小吉的船第三天從立根姥爺屋后的河塘上經過,第四天立根姥爺從六郎鎮(zhèn)返回,因為很是惦記他的豬。喂完豬一天閉門不出。不幾日后,玉香說十幾里路外的駱村有打年糕的,立根姥爺和玉香用船載了自家的米,去駱村,天黑時才回,玉香水淋淋象只落湯雞一樣踏進自家的屋門,說是打年糕的人很多,排了很長的隊才輪到,回來時天又黑了,過一個小橋時,沒有看準有急流,撐篙的玉香沒有站穩(wěn),一跤摔下船,好在過去玉香在家鄉(xiāng)的大河邊長大,會游水,憋了一口長氣,才爬上了船,回到家冷得打哆嗦。田生趕忙捅著炭爐子,讓水壺燒起來,好叫玉香去洗熱水澡。

          要過年了,在外打工的要回來了,家家有了一些要過年的氣象。田生到鎮(zhèn)上買了一些豬肉,回家又割成條狀,放在大盆中,灑上粗鹽,揉搓拍打,然后把它們很牢地吊挷在二樓的通風處。那些肉在自然之風中慢慢地由鮮紅變成暗紅,臘肉,靜歲中,默默地昭示著古老習俗的傳承與延續(xù)。后屋三寶的媽媽,在菜板上剁著一團紅白油潤的豬肉,然后加上五香粉,味精,老抽,還有悶好的糥米飯,和好了,手上沾上雞蛋液,一個個團好,馬上要炸香噴噴的肉圓子了。棉桿在土灶里歡快地燃燒起來,大鐵鍋倒上了油,油熱了,滋滋的響了起來,圓圓的肉團放進油里,也滋滋的響著,不一會兒就飄上來,金黃金黃的,讓人饞涎欲滴……

          立根姥爺也炸了許多的肉圓子,因為羊子要在年后串休,今年要晚些回家來,立根姥爺就把他的肉圓子全部放進灶后的熟油壇子里去。留著羊子回來吃。田生家西鄰四歲小嬌嬌平時和她姥爺在家生活,父母在常州打工,小嬌嬌口齒不清,平日里喊她姥爺做:家雞!這時也嚷著要家雞給她炸肉圓子吃。立根姥爺急忙從油壇子里給她撈了一小碗,對付她小肚瓜子里的大饞蟲們。住在村前的六歲的哆唻咪(在幼兒園她只會把數(shù)字數(shù)到123,絕對不會再數(shù)4,也不知道是再不會還是4這個音太難發(fā),被村中人戲稱成這個很有藝術韻味的名字,還別說真的挺好的)帶著粉紅色的蝴蝶結,串著高兒,歡蹦亂跳地跑過青石小橋,跑向自己的家。她為何如此興奮?因為剛才在村口,冬至告訴她,她在廣州打工的爸爸回來了,給她帶回了夢想中可愛的巴比娃娃呢!

          過年也要貼對聯(lián),但是很多都沒有橫批,去年家里逝了人的,也要貼對聯(lián)(在我家鄉(xiāng)三年不帖對聯(lián)的),那種對聯(lián)底子不是紅的,而是藍紫色,詞句極是婉傷,就那樣貼在房子的門板上。打工的回到村里,村子立馬有了朝氣。說笑聲很熱烈。連空氣也是熱烈喜慶的!男人們見了面都要掏出香煙來請人家吃煙,誰的煙好,誰就有面子,就說明過去一年里在外面混的不錯,苦到了錢。親戚們互相串門子,人們黑天白夜的打麻將,年青人推牌九,賭錢。看熱鬧比賭錢的還要多,常常是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們呼號喊叫,只見那桌上各人手邊的錢,噴泉的水柱子一樣,忽地高上去,忽地低下來,有的人眼見的沒了咸魚翻身的指望,也管不了許多,只好孤注一擲,還真沒成想,來了驚天大逆轉,不禁狂喜過旺,呼天喊地的。那剛剛以為十拿九穩(wěn)的以為贏錢的,不覺又是拍桌子又是跺腳的。人們當了笑料。嘻嘻哈哈一陣哄笑散去。

          正月間,過去在東北同村的水鄉(xiāng)嬸請我去做客,在她妹妹家吃過晚飯,我們在昏暗暮色里,經過蜿蜒田埂走回到她在田地里的住處,經過一處墳地,那里立著一個木桿,上面掛著一個燈籠,蠟燭忽閃忽閃地亮著,我偷偷問玉香這是干什么,玉香說她也不太清楚,說南方都這樣,過年時要在墳前給已故之人點上一盞燈,因為家里人擔心,過年時他是要回家的,等天黑再回來時,擔心他,才為他點一盞這樣的燈吧?我聽了心里很是感動,家人在他死后還想著他,為他點上一盞回時的明燈,不可不謂心思細膩,體貼與周到(在我們北方從前的農村也有這個習俗,可是現(xiàn)在已經很少見了)。

          過了正月,打工的人一波又一波離了村莊,村莊又回復了寧靜。田生家不遠處的文工橋,依舊人跡稀少,偶爾有小船搖過, 有一聲沒一聲,支支呀呀的,細窄的河塘便蕩起淡淡水波。

          江南的村莊,所有歲月,依舊如一池春水般,波瀾不驚,有的只是,平淡,平靜,平凡,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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