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耕往事優(yōu)美散文
人都在回憶中創(chuàng)造，平凡生涯或許并不精彩，也不豐富，但背起行囊開始獨立求學的日子，也許勾兌了少年的辛酸，還摻合著生命的豐富，究竟是什么主宰或影響著后來的追求步履呢？整理往事，才發(fā)現(xiàn)，那里仍舊是飄渺的云彩。
松毛地里的村莊
1982年9月，經(jīng)歷了漫長等待之后，秋的韻味的升起，減淡了幾分灰色七月帶來的張皇，我搭乘一輛軍車，離開父母親人，走進了隸屬某人民公社的松毛地。
后來成為我的母校的這所學校，位置就在一片綠色掩映中，或許，很多傳奇故事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精彩，卻帶著多種多樣的味道。松毛地參差樹木間，雜著幾排軍營樣的房屋，就像一個干凈的村莊，顯得恬靜而富有生機。也許是新奇心態(tài)吧，匆忙的高考生涯，簡單的行裝，因此沒有遣散期待的答案。
這是真正讀書的好處所。松樹只是校園周圍的一部分，草場和橄欖林、蘋果園、桑林組成的學校，讓人對農(nóng)耕的真正意義產(chǎn)生了柔和想象。綠蔭是那么出色地裝點著我的學校，但綠也有著深淺區(qū)別：包谷苗構成的青紗帳，整齊地排列成淺淡的綠色海洋，松樹則顯得零星，像是綠色眷顧人性的網(wǎng)，我在其中穿行的三年時光，是否因此而定格了一種漫游的思緒，讓我后來匆忙逃出了學科鋪筑的就業(yè)圈，應該是有聯(lián)系的。選擇的是農(nóng)學專業(yè)，因為出身農(nóng)家，知道種植的博大精深，不是只須經(jīng)歷耕作，讓皺紋布滿臉膛，就能輕車熟路地創(chuàng)造豐收。于是，我的學校耕地面積很寬廣，那是“自然”這個詞義，從我生活和學習的村莊穿插進心靈的印象。
生在鄉(xiāng)村，十多年來鐫刻腦海里的田園和山野是粗獷的，但學科卻十分精細，讓我更深刻地知道自己熟悉的植株究竟有著怎樣的奧妙，這時，興趣也就起來了。學校環(huán)境偏僻，山色蒼莽，寂寞和枯燥于是也會產(chǎn)生，這種狀況，大概也是后來學校搬遷的原因。
很多傘菌類在這些樹下瘋狂生長，我可以識別的有很多種，也就是我的校園，恐怕才獨有在球場上也能生長雞棕菌的奇妙。到周末，穿行其中，采摘，并和書本知識相對照，便是我融入自然獲取樂趣的方式，最后還可以嘗到鮮美的味道，可以抵消了邊遠地帶的憾事。
叫做羊洞的小湖，從高處看像一尾魚，屬于現(xiàn)在高原水鄉(xiāng)普者黑景區(qū)的組成水系之一，那時卻是學校用水的惟一源泉。水清冽而無污染，湖不大，但中心部分深過樓房，附近農(nóng)戶只在邊上撒網(wǎng)，就能捉到幾斤大的魚，據(jù)說，深處有更大的，甚至有淡水白鯊，我沒有見過，卻因此有些恐懼。但識得水性的人，怎可以放棄這樣清亮的好處所？于是在一個周末，我悄悄與幾個同學冒險游了一回羊洞湖。選擇的是水面較窄的地方，中間有個小島，遠望，島上的荒草猶如某人凌亂的頭發(fā)，在更加凌亂的風中左右飄飛。游到島上去，不到一百米，這個島也不是長期存在的，到旱季，它可以暴露出來，而雨季卻可能因傾瀉的山洪漲浮而隱沒，因此上面生長的植物并不多，些微植株間，卻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蜂巢，不同的蜂類在這里自由而快活地生存，地面卻有很厚一層魚骨，那是周圍鳥們覓食留下的痕跡了。被不速之客攪擾了寧靜的蜂，突然四處起飛，反到驚嚇了赤裸的人，我們只好快速沉進水底。
羊洞的水來源于周圍蒼翠山脈，四周有鳥，且多得我不能叫出它們的名字，一次，進行植物標本采集時，我與一個諢名叫淘氣的同學興奮地亂撞，進入了很深的林帶�！班坂汀币宦曧�，竟然就從身邊飛起一只五彩斑斕的鳥，嚇了我一跳，淘氣卻從鳥飛出的地方拾到了一枚雞蛋大的鳥蛋。而屬于被子植物林下的地面，地衣植物類更是豐富，我在挖取一株重樓（民間叫獨角蓮）的藥材時，竟然從根部獲取了幾枚蛇蛋。
松毛地是豐富的，它不僅是一個很實在的村莊，而且，云南山形多變的特點在這里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學校的存在，又讓它成為特殊的村莊，我在那里度過的是快樂和惆悵的時光，也就是那短暫三年，我從身體到靈魂都在長大，那一望無際的松樹林，帶給了我涼爽和清秀的感覺，還有二十多個科目的師長，在傳授我學業(yè)的時候，也傳授了我生存的本領，并成為我人生道路上受用無窮的技巧。
人事尋蹤
前些天，一個同學告訴我，我學校時的下床閔已去世，對于剛變換了生活場所的我，確實驚訝不小。說實在話，我進校時年齡不大，比閔小好幾歲，他關心過我，也批評過，而批評，讓本來沒有多少社會經(jīng)驗的我學會了思考。往往很多人會對自己的缺點進行思考，有的卻刻錄成另一種情感。他是學校球隊員，黑瘦也結(jié)實，卻在二十多年后一場車禍里結(jié)束了自己的人生，雖然多年未聯(lián)系，現(xiàn)在想起來，卻不得不令我感嘆人生命途的差異。
我于是寫到：
灰塵飛起時我聽到一聲犬吠/似乎是嬰兒初始的哭/恰巧有樹葉飄向最后節(jié)令/剎車聲與撞擊聲/污染了時光和大道
長期在基層從事農(nóng)業(yè)技術，他是做出過貢獻的，而車禍的悲劇，真的是世界被污染的結(jié)果，他正當壯年，本是干事的好時期，娶了妻，建了樓房，正在培育自己的孩子走進青春向往，卻與這世界訣別，當然留下了無可逆轉(zhuǎn)的缺憾。作為同學，我不過是擦肩而逝的過客，留下的傷痛，不久就被繁忙塵世所淡化，他的妻兒呢，將走向怎樣的前程？對于逝者，我只有作無謂的祝福，算是安慰自己的心靈——
曾擔心你過分的莽撞會傷害婚姻/但山村那邊,過程依然幸福/賢妻與愛女是后來燦爛的笑/一直從樓層上下裝飾你的小屋
二十多年過去，四十個同窗現(xiàn)在雖然早已各奔東西，分不請誰究竟在什么樣的角落和崗位，但大部分肯定都已成了技術骨干，為自己的前程、也為國家的事業(yè)忙碌�；仨┱勯g，知道有的進過監(jiān)獄，有的早就死了，有的發(fā)了財，也有的升了官。而學校里的青春年歲，似乎都已經(jīng)渺茫如霧，只隱約出現(xiàn)在黃昏或清晨的某一瞬，誰還會考慮懵懂年少？誰能夠算得出自己的將來？就算已經(jīng)成熟的現(xiàn)在，哪一位又有閑心計算自己明天的道路怎么樣！回過頭來，那年代的人都含著一顆誠摯的求學心，雖然并不知道什么是包容和理解，但相互間，最起碼是沒有陰謀的。
學生宿舍都是木制高低床，住八人，我與這位死去的閔就用臨窗的一張，他的脾氣不是很好，有時是臨考前的夜晚，他還點著蠟燭看書，老師來叫休息，也只有他敢大聲反對。
先后有兩個班主任，都姓陳，后者剛大學畢業(yè)，師生年齡相近，與他相處就多了些朝氣，促成了一份友誼，出現(xiàn)了一團和氣的班風。筆墨所及之處，我羞于對自己的師長做過多渲染，總感覺自己的人生是失敗的，或者是灰色的，沒有為他們辛勤的培育爭氣，過去的二十多年，沒有做出什么重要事業(yè)，因而內(nèi)疚；也可以說是叛逆吧，畢竟已離開了自己所學的專業(yè)，把老師教導的東西丟到一旁，而選擇的路子也沒有動地驚天，這樣，還敢大言不慚？
沒有什么等候可言，時間匆匆劃過，讓人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留戀，現(xiàn)在想起來，有的人事早已模糊，有的卻印象深刻。最難忘的是逝去了的同學，或許是知道他們死訊的時候，專門在記憶里進行了搜索回味吧。本來不起眼的一位女生，當聽說她死了，回味時卻覺得她學生時候的行為純樸可親，原本具有的是傳統(tǒng)女性那種內(nèi)秀性格，又很愿意追求時髦與時尚，這樣的兩重性，反而遭受了生活的戲弄，導致了人生悲哀。
以宿舍為小組，是班級的特色，除了閔，這個小組的成員，彼此朝夕相處，是最熟悉，也應該是矛盾產(chǎn)生最多的了。當后來走向更加復雜的社會，都在為自己的生計忙碌，這些小節(jié)也就都淡了下來，甚至可能成為一種笑談。可是我卻在一路讀書，是自己獨自挑燈的那種，沒有脫產(chǎn)再進入學堂，因為這樣的方式自由，不受限制，天馬行空，想讀什么讀什么，不考試、也不受監(jiān)督，讀完寫點心得，輕松自在。就這樣過了十多年，不算寫出什么名堂，卻幾次調(diào)換單位，都與寫作有關。由于換崗勤了，似乎也多了些經(jīng)歷和眼界，最后竟然走進了讀書編書的部門。那么，改行究竟是安慰還是悲哀，我現(xiàn)在也不能得到確實答案,只是換來了幾聲驚呼：農(nóng)伯伯也能寫作！與同學的接觸自然是少了，卻多了分牽掛和思念，偶爾聚攏，總覺得有聊不完的話題。自覺書生意氣還在，而且更顯深刻，同窗們照過來的眼神，又是怎樣的呢？我不知道。
門邊床上住的是輝，被認為同舍最有閱歷和社會經(jīng)驗的人，那時我們關系很好，一些人生常識就是從他那里學到的，大家都以為他可以在后來的工作中展示能力，卻挫折頗多。德與我出于同鄉(xiāng)，到時常見面，他出身于貧困家庭，反應出謹小慎微，做事猶恐得罪了誰的性格，但也組成了和睦家庭。另外四人，分開后基本都沒什么聯(lián)系，只見過魁，當著一個農(nóng)技站長，常笑瞇著眼，很滿意的.樣子，不時地用手去酹他的山羊胡子，其他三人，多年沒有聲音，似乎都隱沒到了熱鬧的農(nóng)村農(nóng)事中去了。多年間，他們的狀況究竟處于怎樣的境界，我沒有消息，“事如春夢了無痕”，世事哀樂不定，如今再看過去，作為年齡最小的一個，我在社友們的印象里，肯定帶著天真的成分，卻也幼稚得很。這種幼稚，該不會像春夢一樣可以了無痕跡吧！
一畝地的耕作
我因為學習農(nóng)學而有一畝地，那是一種財富，也是一種擁有，農(nóng)耕過程流淌了我無數(shù)的汗水，但卻豐富了我一生。二年級時，學校的實踐活動很勞累，先是實驗地每人就有大約四分，另外有大約四分地可以自己決定，算是籌集班費的場所，于是，所有同學都在“自留地”種了辣椒，因為那是屬于松毛地最合適的經(jīng)濟作物。
我嚴格按規(guī)定播下包谷，再加上多使了些力，因此長勢很好，喜人的產(chǎn)量也彌補了薅鋤環(huán)節(jié)扣下的分值。辣椒則不同，因為不計學分，很多人種下就不管理，我則是每道工序都嚴格執(zhí)行，但因為沒有農(nóng)藥和肥料，實際上就像自己種了一園觀賞的花草而已，很多時候只是作為開心的場所，并沒有多少產(chǎn)量。其實，自己勞動的結(jié)果，不論是葉還是花，都是可以欣慰的。對于沒有經(jīng)歷人世滄�；蛏鐣彪s的學生時代，在一排整齊的辣椒苗邊進行指揮，可能會激發(fā)人的另一種本能，且不管這樣的指揮是失敗還是成功。另外種植的還有地谷或油菜，大約二分地，我的油菜產(chǎn)量也不錯，確切地說，并不是我十分能干，而是蚜蟲。這種遷飛性昆蟲，危害時是很講究風向的，風從哪一頭將他們帶來，哪頭的地塊就要遭受更多的災害，而我的地在背風的一頭，蚜蟲將另一頭的油菜吃得差不多了，再向中間移動，一大片地形成了一種由完整到殘缺的景象，現(xiàn)在想象起來，地里的莊稼，就是一個社會或者家庭，還不都會存在這樣的殘缺狀況？最后，那頭的地塊被吃得柳條般枝葉不全，單調(diào)枝桿無奈地搖搖晃晃，成為含蓄風景，而我的油菜卻昂然而立，神態(tài)多姿，心中到有點幸災樂禍。
但這卻是一種提示，當后來的生活處于陰霾，我就會想到這樣的提示，也許人心所向，都趨于美好的結(jié)局，可是自然有自然的規(guī)律，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話雖然客觀成分大，但是“人定勝天”也不過是一種童話。生活的每一程路，都有可能出現(xiàn)殘缺，卻很難出現(xiàn)完整，也有的時候，順風并不是你的愿望，逆風并非總是讓人埋汰，太過于追求完美是不恰當?shù)�，古話講的天時、地利、人和，早經(jīng)過了千百年推敲和驗證。
而人世的每一點收獲，不都是必須經(jīng)過勞動得來？那是可以讓自己安穩(wěn)地享受的成果，不勞而獲的財物，其實只會令人提心吊膽，睡不安逸。
畢業(yè)離校是六月，路邊的水田已經(jīng)稻花飛揚，眼看豐年將至，一場天公預定的災難卻玩笑似地降臨：連綿陰雨引發(fā)了大面積亙古未見的穗頸稻瘟。到分配進入最邊遠的一個種植區(qū)，所幸這里卻位于林地，節(jié)令比別的地方晚幾天，這時我的責任區(qū)已不是一畝，而是上千畝農(nóng)田，所學知識派上了用場，“預防為主”！一切都來得及，就算公路不通，我們卻展轉(zhuǎn)用馬馱回了幾馱克瘟靈，經(jīng)過區(qū)公所組織進行立即噴灑，將水稻疾病控制到了最小值。
第二年，我被縣里一個單位調(diào)了出來，這以后，我沒有再進行過耕作，也是這年后，母校進行整體搬遷，意味著我曾經(jīng)實驗的土地將被別人接手，學弟學妹自然不會再在我曾經(jīng)勞作的土地上刻留記憶�！叭怂魄秫檨碛行拧�，是的，人活于事，重要的是還人物，老師還在，學子還在，記憶還在，這是我流連并牽掛的核心。前些日子參加關于普者黑旅游景區(qū)的一個研討，才在二十多年后重返了原來那片魂牽夢縈的老校園，這里作為景區(qū)開發(fā)的新規(guī)劃，將被真正地賦予更寬廣的意義。校舍變了，桑林沒有了，蘋果園沒有了，橄欖林沒有了，但土地還是那片土地，矗立起來的，會是另外的事物，被另外的人所懷戀。
這就是人事春秋，這就是滄海桑田，這就是物是人非。
周 家 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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