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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詩經(jīng).豳風全文
這是《詩經(jīng)·豳風》七篇詩中的一篇。按漢代經(jīng)師的說法，是周公東征，三年凱旋，大夫為了贊美他而寫的。近人不相信這是為周公而寫，也不相信寫詩的人是周大夫。這問題，專家們可以討論。我們這里只就詩的內(nèi)容和形式，來作文學的欣賞和分析。
東山
【概要】征人在解甲歸田的返家途中，想起新婚的情景以及荒蕪的家園。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戶。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于垤，婦嘆于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于今三年。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親結其縭，九十其儀。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注釋】
01、徂(Cu)：往、到，此指出征
02、慆(Tao)：久、長期
03、來自：從…返回
04、零雨：細雨
05、濛：雨點細小貌
06、曰歸：指我在東邊說要回來
07、西悲：指懷念西方家鄉(xiāng)而悲傷
08、制：縫制，縫新衣回家
09、士：從事，此指不需要再銜木行軍了
10、行枚：口中銜根小木棍。古代偷襲敵方時，士兵口中銜木以防出聲。
11、蜎蜎(Yuan)：爬行、蠕動貌
12、蠋(Zhu)：蝴蝶、蛾等的幼蟲，俗稱毛蟲，似蠶生在桑樹上
13、烝(Zheng)：長久，一說眾多或語氣助詞
14、敦(Dui)：孤獨貌，或身體蜷縮成一團的樣子，下文用于苦瓜時，形容苦瓜的卷曲貌
15、宿：夜里睡覺，過夜
16、車：戰(zhàn)車
17、果臝(Luo)：瓜果的總稱，一說即栝樓、瓜簍，葫蘆科植物
18、施：蔓延，形容滿滿的掛在房檐上。此段都是在懷想家園的模樣。
19、宇：房檐
20、伊威：俗稱土鱉蟲
21、蟏蛸(XiaoShao)：一種長腳蜘蛛，又名喜蛛
22、町畽(TingTuan)：町，田界；畽，村莊、屯(多用于地名)。此指田園荒蕪變成了鹿場以及螢火蟲滋生的`草場。
23、熠耀：熠，閃光發(fā)亮；耀，光線強烈照射，形容螢火蟲多
24、宵行：螢火蟲
25、伊：是。此句意思說田園荒蕪并不可怕，反倒這更加令人思念。
26、鸛(Guan)：水鳥名，形似鶴和鷺，體形大，食魚。
27、垤(Die)：小土堆
28、婦：指妻子
29、灑掃：灑水掃地
30、穹窒(QiongZhi)：即窒穹，堵塞屋里墻上所有的孔洞。穹，窮盡、全部；窒，塞、堵塞洞穴。
31、我征聿至：我的征人要回來了。聿，語氣助詞或乃。此段是推己及妻，推測家中的妻子為迎接自己回來而灑掃忙碌。
32、瓜苦：苦瓜，或說葫蘆類瓜瓠
33、栗薪：束薪，即柴堆
34、倉庚：黃鶯
35、于歸：女子出嫁。此段是回想新婚的情景
36、皇：黃色、黃白色，或黃白相間色
37、駁：紅白色，或紅白相間色
38、親：指妻子的母親
39、縭(Li)：佩巾
40、九十：形容儀式隆重繁多
41、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指新娘新婚時非常美好，歲久日長之后的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樣了�？祝浅�；嘉，美好；舊：久。
翻譯
我從征去東山，很久未回家�，F(xiàn)在我從東方返回，細雨彌漫。我在東方說要回，我的心向往西方好傷悲�？p制一身新衣，不用再銜木棒。蠕動的毛蟲，長期在桑林野外。卷縮成團獨自睡，鉆在兵車下。我從征去東山，很久未回家�，F(xiàn)在我從東方返回，細雨彌漫。瓜蔞的果實，掛在房檐上。土憋蟲在屋裏跑，喜蛛在門上結網(wǎng)。田舍旁的空地變成野鹿的活動場所，還有閃閃發(fā)光的`螢火蟲。這并不可怕呀，倒使人更加思念呀！我從征去東山，很久未回家�，F(xiàn)在我從東方返回，細雨彌漫。鸛鳥鳴叫在小土堆上，妻子唉嘆在屋裏。清除走障礙物，我家征人要到了。圓圓的苦瓜，長久放在柴堆上。自從我們不相見，到今天已經(jīng)三年。我從征去東山，很久未回家。現(xiàn)在我從東方返回，細雨彌漫。黃鶯正在飛翔，閃閃發(fā)光的羽毛。這人女子出嫁時，黃白色花馬去迎娶。她的母親為她系佩巾，繁多的儀式一個個。她新婚時非常美好，現(xiàn)在時間久了會怎樣呢？[1]
鑒賞
這是一篇分為四章的長詩。我們在通過名物訓詁，也就是解決了字、詞、句之后，需要注意的，首先是思想內(nèi)容，然后看它是如何表現(xiàn)內(nèi)容的。就內(nèi)容看，這是一篇行役詩。行役有兵役、勞役、事役。行役詩在《詩經(jīng)》中，占著重要的位置，說明行役在當時人民身上和心上壓力之大。反映這一史實詩，有廣泛的社會意義。這篇所寫，屬于兵役。是寫詩中的主人從軍出征，經(jīng)過三年之久，才得回來時的悲喜交加的心情的。
每章的開頭，都是“我徂東山”等四句。這雖是音樂疊章的慣例，但就本篇各章的意義看，這種寫法，卻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層層推進。一章寫將歸，二章寫歸途，三章寫歸至（到家），四章寫歸后，而以重疊的前四句為總綱。前四句，從“徂東山”到“來自東”，是從“不歸”到歸“來”，也是從過去到現(xiàn)在�！皭保瑯O言“不歸”的時間之久，細“雨”迷“蒙”，卻是到家時的氣候特征，這是印象很深，難于忘掉的時刻。而長期的苦悶和當前的喜慰，盡在不言之中。在一章里，象電影鏡頭一樣，剛顯出了細雨衣歸人，就轉對過去的回憶。回憶的`首先是將歸時的心情：決定要回去了，卻面向著西方傷感。沒有親身的感受，是不會體味到這一點的。因為人們對沒有希望的事，可以不去想；而希望到眼前，情緒卻會立刻波動起來。于是，他從心底發(fā)出了愿望：從今以后，再不要穿軍裝了①！接著又把思想拉回到現(xiàn)實�，F(xiàn)實的具體生活，是大家還象聚集在桑葉下的野蠶那樣，仍蜷縮在兵車下露宿著��！二章重復前四句，再展現(xiàn)了一下現(xiàn)景，回頭轉寫歸途看到的荒涼景象：栝蔞雖然仍蔓延在人家的房上，但沒有人！你看：土鱉在室內(nèi)緣爬，蜘蛛網(wǎng)在門口，田邊留著野獸的蹄印，夜里閃灼的鬼火。一幅幅畫面，組織成一片凄涼！但征人認為沒有什么可怕，倒很值得想一想。想什么？沒有說�？墒茄矍暗幕臎鰵埰凭跋螅笆雽崬橹�，孰令致之？”不正是想的主要內(nèi)容嗎！三章首四句和下八句，聯(lián)系得更為密切，一個畫面是細雨歸人，另一個畫面是“鸛鳴”、“婦嘆”。婦不只嘆，而是行動起來，忙著迎接親人。她剛把房屋打掃修補好，征人恰好進門。真象柴堆上垂下的一個個苦瓜，受盡了苦！在悲喜交集的情況下，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惟一的寒暄，只是一句：“自我不見，于今三年！”語是那么淡，情卻是無限的深。四章是征人到家后的事了。也許已隔了一段時間。和平為人們帶來了幸福。年青人的紛紛結婚，就是標志。黃鶯閃耀著美麗的毛羽，比翅齊飛；青年女子出嫁，熱鬧非凡，儀式隆重，一片歡樂！和一、二章，形成強烈對比。難道這歡樂只限于年青人？最后用反問語氣說：新婚誠然是美好的，但那久離重聚的舊夫妻，不是更感到欣慰嗎？沒有歌頌和平，沒有歌頌為取得和平而付出代價的人，但卻是最切實、最真摯的歌頌。
這篇抒情詩寫作上的主要特點，就是通過所見、所聞、所感、所想，來體現(xiàn)具體環(huán)境經(jīng)歷中的思想感情的。詩的著筆點是第三章細雨迷蒙中到家的那一刻。因為那是出征三年的結束�！拔裔迻|山”等四句，概括了出征的全過程，而“我征聿至”一句，是轉折點。從此倒推，便有未歸、將歸、途中、到家各階段；從此下推，便出現(xiàn)了后來的新生活。詩的具體寫作時間，當然在四章所寫情景之后，但著筆點，卻定在三章，因為這是從全部回憶中總結得來的表現(xiàn)方式。值得特別提出的，是這篇詩不只形象地寫了感官接觸到的事物，更重要的是寫了人物的意識活動。而意識活動，正是精神面貌的依據(jù)，也是藝術作品的靈魂。一個作者能如實地把所經(jīng)、所見、所聞、所感、所想通過象形思維，具體地寫出來，就會成為佳作。我們正可以從三千年前的作者那里，得到啟發(fā)。
后世影響
被譽為中國寫實主義詩歌的源頭的《詩經(jīng)》，其地位不僅僅在于它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同時也在于它的題材廣泛，真切地反映了西周至春秋間的歷史、經(jīng)濟、文化、愛情、戰(zhàn)爭等內(nèi)容；而且藝術手法高超，寫景、敘事、抒情都相當形象細膩，耐人尋味。且賦、比、興等藝術手法對中國詩歌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其中的《豳風》中的《東山》，就是一篇表現(xiàn)戰(zhàn)爭題材的，抒情真致細膩的作品。
《東山》以周公東征為歷史背景，以一位普通戰(zhàn)士的視角，敘述東征后歸家前的復雜真致的內(nèi)心感受，來發(fā)出對戰(zhàn)爭的思考和對人民的同情。
詩的開篇，以開門見山，直賦其事的手法，簡明直接地表明故事的背景和緣由。“慆慆不歸”，既是對離家久戰(zhàn)的直接表述，也是離人思鄉(xiāng)的間接流露。“我來自東，零雨其蒙”，在敘事之中，插入景物描寫，這是這首詩的一個創(chuàng)舉。這種情景交融的寫作手法，為后世文人所祖并發(fā)揚光大。“零雨其蒙”，既點出了當時的天氣，屬細節(jié)描寫。使人更能如臨其境，感受故事，又為全詩定下一個凄美感人的基調。更能夠表現(xiàn)主人公的心理活動。接著直抒胸臆“我心西悲”。為什么思鄉(xiāng)的愁絮會在此刻表現(xiàn)得如此強烈呢？因為作為一名拼殺疆場的軍人，每天是過著“曉戰(zhàn)隨金鼓，霄眠抱玉鞍”的生活，無時無刻不為性命擔憂時，思鄉(xiāng)情緒會被時刻繃緊的神經(jīng)暫時壓制。但到了戰(zhàn)爭結束，歸家指日可待時，思鄉(xiāng)之情就會一涌而起，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制彼衣裳，勿士行枚”，戰(zhàn)士能夠結束戰(zhàn)爭生活，都趕緊解開軍裝，匆匆穿上平時的衣裳。通過這樣一個細節(jié)描寫，戰(zhàn)士喜形于色、昐望早日和平的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同時，以“行枚”這樣典型的行為，代指軍旅生活，是用了一種借代的寫作手法�！对娊�(jīng)》的藝術手法之成就可見一斑。
下面就是主人公對三年軍旅生活的回憶。首先用“比、興”的手法，“蜎蜎者蠋，烝在桑野”通過桑蟲的生活不堪，來比喻軍旅生活的艱辛。使人還得還對戰(zhàn)士產(chǎn)生同情�！岸乇霜毸�，亦在車下”就是軍人風餐露宿，枕戈待旦的生活的真實寫照。“獨”字又是主人公內(nèi)心孤獨的體現(xiàn)，敘事與抒情融為一體，天衣無縫。
《東山》的每段回環(huán)往復地吟誦，不僅僅是音節(jié)的簡單重復，而是情節(jié)與情感的推進。
第一節(jié)是對過往艱辛危險生活的回憶，第二節(jié)就是對家鄉(xiāng)的變化與前途的'猜測�！肮畬崱瓲d燿霄行”，這一小節(jié)說到，家破屋殘，果蟲相生，田園荒蕪，鬼火燿燿……這是主人公內(nèi)心揮之不去的擔憂，也是戰(zhàn)爭破壞生產(chǎn)，使廣大人民生活陷入水深火熱的困境的現(xiàn)實的反映與對戰(zhàn)爭的無情控訴。這種寫法，使我們想起秦朝的民歌《十五從軍征》：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xiāng)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其寫作方法可謂如出一轍�？梢钥闯觥对娊�(jīng)》對后世的影響。
我們可以注意到，《東山》的控訴戰(zhàn)爭的視角上，是與后代相同題材的作品有很大不同。其它作品主角通常是平民，受戰(zhàn)爭之苦面流離失所，例如《石壕吏》《新婚別》；或者是從征兵的角度，控訴統(tǒng)治者窮兵黷武，如《木蘭詩》《兵車行》。而《東山》的主人公是一位參戰(zhàn)的士兵。參加的是被人認為是正義的戰(zhàn)爭的周公東征，并且以勝利一方的身份凱旋。這里沒有雄赳赳的勝利者的姿態(tài)，而是同樣以受難者的身份出現(xiàn)。勝利沒能使他逃脫戰(zhàn)爭的厄運，更說明了戰(zhàn)爭對于雙方來說，都是災難性的。從而給我們一個思考戰(zhàn)爭的新角度。
第三段是主人公遙想家中的妻子。通過寫妻子對丈夫的思念，更加突出了丈夫對妻子的懷念。兩者感情交相輝映，從而深深打動讀者的心弦。這里的寫作手法，在后代詩人中得到了廣泛的運用。例如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去鬢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愰，雙照淚痕干。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女主人公看到當時結婚時的器物，不禁勾起對丈夫的深深的思念。同時也反映出他們是新婚不久就被迫分開的。更加突現(xiàn)詩的悲劇色彩。由此我們不禁想起題材相似的杜甫的《新婚別》。杜甫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源自《詩經(jīng)》不無道理。
第四段是男主人公繼續(xù)沉湎于對往事的甜蜜回憶當中。想到當年新婚時，那打扮奪目的皇駁馬，那派頭十足的接親隊伍，那光彩照人的衣飾……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甜美幸福！主人公又仿佛一下子從美好的回憶掉回現(xiàn)實當中，“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新婚不久便分離，這三年來，家中變成怎樣，她這三年的孤獨如何難當，他三年的苦水又從何說起……想到見面，只怕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大家可以想象，男主人公當時的心情如何復雜，如何澎湃難平！但詩中沒有太多的敘說，只用了“其舊如之何？”留下一個大大的問號，留下一個大大的懸念，也留下了一片廣闊的審美空間，留給讀者無限的遐思……
《詩經(jīng)》的藝術美也一樣，永遠品味不盡，探究不完。因此，我們要繼承好我們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詩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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