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舊衣閱讀和參考答案
一襲舊衣
簡嫃
�、僬f不定是個初春�？諝庵谢匦S饒的香氣，但是有一種看不到的謹慎。站在窗 口前，冷冽的氣流撲面而過，直直貫穿堂廊，自前廳窗戶出去；往左移一步，溫度似乎 變暖，早粥的虛煙與魚干的鹽巴味混雜成熏人的氣流，其實早膳已經(jīng)用過了，飯桌、板 凳也擦拭干凈，但是那口裝粥的大鋁鍋仍在呼吸，吐露不為人知的煩惱。然后，躡手躡 腳再往左移步，從珠簾縫隙散出一股濃香，女人的胭脂粉和花露水，哼著小曲似的，在 空氣中兀自舞動。母親從衣柜提出兩件同色衣服，擱在床上，我聞到樟腦丸的嗆味，像一群關(guān)了很久的小鬼，紛紛出籠呵我的癢。
②不準這個，不準那個，梳辮子好呢還是扎馬尾？外婆家左邊的，是二堂舅，瘦瘦 的，你看到就要叫二舅；右邊是大堂舅，比較胖；后邊有三戶，水井旁是大伯公，靠路 邊是……竹籬旁是……進阿祖的房內(nèi)不可以亂拿東西吃；要是忘了人，你就說我是某某 的女兒，借問怎么稱呼你？
�、畚也粩鄰驼b這一頁口述地理與人物志，把族人的特征、稱謂擺到正確位置，動也 不動。多少年后，我想起五歲腦海中的這一頁，才了解它像一本童話故事書般不切實際， 媽媽忘了交代時間與空間的立體變化，譬如說，胖的大舅可能變瘦了，而瘦的二舅出海 打魚了。他們根本不會守規(guī)矩乖乖待在家里讓我指認，他們圍在大稻埕，而我只能看到 衣服上倒數(shù)第二顆鈕扣，或是他們手上抱著的幼兒的小屁股。
�、苌瓶p紉的母親有一件毛料大衣，長度過膝，黑底紅花，好像半夜從地底冒出的新 鮮小西紅柿。現(xiàn)在，我穿著同色的小背心跟媽媽走路。她的大衣短至臀位，下半截變成 我身上的背心。那串紅色閃著寶石般光芒的項鏈圈著她的脖子，珍珠項鏈則在我項上， 剛剛坐客運車時，我一直用指頭捏它，滾它，媽媽說小心別扯斷了，這是唯一的一串。
⑤我們走的石子路有點詭異，老是聽到遙遠傳來巨大吼聲的回音，像一批妖魔鬼怪 在半空中或地心層摔角。然而初春的田疇安分守己，有些插了秧，有的仍是汪汪水田。 河溝淌水，一兩聲蟲動，轉(zhuǎn)頭看岸草閑閑搖曳，沒見著什么蟲。媽媽與我沉默地走著， 有時我會落后幾步，撿幾粒白色小石子；我蹲下來，抬頭看穿毛料大衣的媽媽朝遠處走 去的背影，愈來愈遠，好似忘了我，重新回到未婚時的兒女姿態(tài)。那一瞬間是驚懼的，她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她。初春平原彌漫著神秘的香味，更助于恢復記憶，找到隸屬， 我終于出聲喊了她，等我喲！她回頭，似乎很驚訝居然沒發(fā)現(xiàn)我落后了那么遠，接著所 有的記憶回來了，每個結(jié)了婚的農(nóng)村婦女不需經(jīng)過學習即能流利使用的那一套馭子語言， 柔軟的斥責，聽起來很生氣其實沒有火氣的“母語”，那是一股強大的磁力，就算上百的 兒童聚集在一起，那股磁力自然而然把她的孩子吸過去。我朝她跑，發(fā)現(xiàn)初春的天無邊 無際地藍著，媽媽站在淡藍色天空底下的樣子令我記憶深刻，我后來一直想替這幅畫面 找一個題目，想了很久，才同意它應該叫做“平安”。渴了，我說。哪，快到了，已經(jīng)聽 到海浪聲了。原來巨大吼聲的回音是海洋發(fā)出來的。說不定剛剛她出神地走著，就是被 海濤聲吸引，重新憶起童年、少女時代在海邊嬉游的情景。待我長大后，偶然從鄰人口 中得知母親的娘家算是當?shù)赝澹硕∨d旺，田產(chǎn)廣袤，而她卻斷然拒絕祖輩安排的婚事，用絕食的手法逼得家族同意，嫁到遠村一戶常常淹水的茅屋。
⑥我知道后才揚棄少女時期的叛逆敵意，開始完完整整地尊敬她；下田耕種，燒灶 煮飯的媽媽懂得愛情的，她沉默且平安，信仰著自己的愛情。我始終不明白，昔時纖弱 的年輕女子從何處取得能量，膽敢與頑固的家族權(quán)威頡頏？后來憶起那條小路，穿毛料 短大衣的母親癡情的朝遠方走去的背影，我似乎知道答案，她不是朝娘家聚落，我臆測 那座海洋的能量，曉日與夕輝，雷雨與颶風，種種神秘不可解的自然力早已凝聚在母親 身上，隨呼吸起伏，與血液同流。我漸漸理解在我手中這份創(chuàng)作本能來自母親，她被大 洋與平原孕育，然后孕育我。
�、邠�(jù)說當阿祖把一顆金柑仔塞進我的嘴巴后，我開始很親切地與她聊天，并且慷慨地邀請她有空、不嫌棄的話到我家來坐坐。她故意考問這個初次見面的小曾孫，那么你家是哪一戶啊？我告訴她，河流如何如何彎曲，小路如何如何分岔，田野如何如何棋布， 最重要的是門口上方有一條魚。
�、圄~？母親想了很久，忽然領悟，那是水泥做的香插，早晚兩炷香謝天。魚的家徽， 屬于祖父與父親的故事，他們的猝亡也跟魚有關(guān)。感謝天，在完成誕生任務之后，才收 回兩條漢子的生命。
⑨我終于心甘情愿地在自己的信仰里安頓下來。我明白土地的.圣詩與悲歌必須遺傳 下去，用口或文字，耕種或撒網(wǎng)，以尊敬與感恩的情愫。幸福，來自給予，悲痛亦然。
�、饽赣H又從衣柜提出一件短大衣。大年初一，客廳里飄著一股濃郁的沉香味。臺北 公寓某一層樓，住著從鄉(xiāng)下播遷而來的我們，神案上紅燭跳逗，福橘與貢品擺得像太平 盛世。年老的母親拿著那件大衣，穿不下了，好的毛料，你在家穿也保暖的。黑色毛面閃著血淚斑斑的紅點，三十年了，穿在身上很沉，卻依舊暖。我因此憶起古老的事，在海邊某一條小路上發(fā)生的。
�。ㄟx自《女兒紅》）
（1）下列對文章有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確的兩項是（ ）（4 分）
A.作者回憶母親，大量的筆墨卻從我的角度，通過我的觀察、我的舉止，漸漸勾勒出母親的模樣和家族的點滴。
B.作者對初春往事的清楚回憶，卻由“說不定”開篇，反映了記憶由模糊到清晰，情感由叛逆到尊敬的過程。
C.海邊石子路上，母親忘記在后面撿石子的我，暗含著母親的少女情懷；記起后對我柔軟地斥責，暗含著為人母的慈愛。
D.回外婆家的石子路上，我因要記家族的地理與人物志而內(nèi)心緊張，因而開始時覺得路有點詭異，像妖魔鬼怪在摔角。
E.兩件衣服的樟腦丸味，像小鬼“紛紛出籠呵我的癢”，用比喻的手法，寫出我對母親和我即將穿的衣服的溫暖企盼。
（2）請談談你對下面句子含義的理解。（6 分）
�、倏諝庵谢匦S饒的香氣，但是有一種看不到的謹慎。（3 分）
�、谖医K于心甘情愿地在自己的信仰里安頓下來。（3 分）
（3）第⑥段中提到我似乎知道母親“膽敢與頑固的家族權(quán)威頡頏”的答案，答案是什么？請結(jié)合文章，分條概括。（6 分）
（4）文章第⑩段，寫到母親又拿出那襲舊衣有什么作用？請結(jié)合全文簡要分析。（6 分）
參考答案
�。�1）BD（B記憶“模糊”清晰錯，從開篇描寫的精細可看出，“叛逆”的情感不對，回憶時更多的是一種溫馨。D開始時覺得路有點詭異，是因為聽到遙遠傳來的海浪巨大吼聲的回音，并不是“緊張”，這是小孩正常的心理反應。而且這時我并不是還在記家族的地理與人物志。）
（2）①“豐饒”指氣味多而混雜，有“早膳”香味、“母親裝扮”的濃香、“樟腦丸的嗆味”合成“豐饒的香氣”，寫出我們回家前精心的準備和心情的慎重。（“豐饒”的含義1分，“謹慎”的含義各1分）
②因為我感激于土地賜予我祖父與父親，從而賜予我生命；沉痛于祖父與父親的猝亡。我對土地和家族的深沉理解，使我甘心信仰土地和家族。（“信仰”內(nèi)容1分，“心甘情愿”的理由各1分）
�。�3）①母親表面靜默但性格果決。②媽媽懂得并信仰著自己的愛情。③母親身上凝聚著神秘的自然生命力。 （1點2分，共6分）
�。�4）①照應前文改舊衣的描寫，暗扣題目。（“照應”內(nèi)容各1分）②交代本文寫作的原因，看到舊衣引發(fā)一段古老而溫暖的回憶。（“原因”“闡述”各1分）③豐富母親形象，母親的慈愛、溫柔，讓我心中暖意無限。（形象和情感各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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