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國務學院老師的開學典禮演講稿
各位領導、老師、同學：
第一次在開學典禮上發(fā)言，受寵若驚，誠惶誠恐，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到底該講些什么？講大道理，我講不過領導，賣萌，我賣不過在座的各位同學。后來我想，今天在座的有本科碩士和博士生，很不幸這三種類型的折磨我都經(jīng)歷過， 所以我今天就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作為一個普通中年教師的求學經(jīng)歷和體會，也許對大家接下來幾年的學習生活會有些啟發(fā)。
我父母年輕時從上海到貴州支援三線建設，所以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父母就不斷教育我：“長大后一定要考上大學，只有這樣才能跳出貴州，回到上海，否則就要一輩子在貴州掃垃圾！”18歲之前，我覺得人生只有兩個階段，考大學前和考大學后，只要考上大學，我就可以從此享受人生了，而考大學和“學習”本身無關。 終于考上了大學，折磨卻剛剛開始。
我考上的是外語院校，專業(yè)是英語，后面還有個括號（旅游專業(yè)用途）。只所以填外語專業(yè)，是因為當時涉外的專業(yè)好找工作，能賺錢。在中學里，我的外語成績也算數(shù)一數(shù)二，但由于貴州的英語教學水平和沿海有差距，進了大學，我就成了全班倒數(shù)第一。老師常常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讓我把一句句子重復N遍，直到把發(fā)音讀準，才繼續(xù)上課。那時我們老師上課最常用一句話是：鄭磊，repeat！。所以，上了大學之后，我的目標就是，不要掛科，爭取畢業(yè)，找到工作。 那時候沒有網(wǎng)絡，也沒有選課攻略，沒有學長學姐給我們全面總結過哪位老師給分好，哪位老師是CD刻錄機，成績全憑努力和運氣。而當時我覺得學英語很枯燥，學英語沒啥樂趣，倒是和那個括號（旅游專業(yè)用途）相關的文化和旅游課程我更感興趣，雖然我們特別想在畢業(yè)文憑里把那個括號拿掉。
畢業(yè)后我又到了上海的一家旅行社工作，做過導游，也做過銷售和計調，然后跳槽去了外企工作。90年代的時候，憑外語專業(yè)找一份外企的工作并不難，但是由于沒有受過專業(yè)的管理學訓練，要升職就不容易，這樣我就萌生了出國繼續(xù)讀碩士的念頭。
當時最火也和我工作經(jīng)驗也最對口的專業(yè)是MBA，但是我的收入支付不起兩年MBA的學費和生活費。這樣我就退而求其次的申請了“MPA”，一方面我對公共事務還蠻有興趣，另一方面MPA也是管理類，將來想再回企業(yè)工作也還靠邊。但必須考好托福和GRE，才能申請到獎學金，這時我曾經(jīng)以為沒意思的英語專業(yè)卻給了我考試的基礎。然而，工作之余考“寄托”，還是非常緊張，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定了一個氧氣瓶，每做完一套題要吸一次氧，晚上做夢還在不停做題，幾乎神經(jīng)衰弱，要靠藥入睡。
終于到了美國，學院要求我們每學期修四門課，我想每周只用上四個半天的課，再不用朝九晚五上班，這下可以享受生活了！結果開學一周后就累得半死，每周都要閱讀無數(shù)論文，交各種大小作業(yè)，應付各種考試和project，每天要折騰到一兩點才睡，周末主要就是用來補交和趕作業(yè)，同時還要應付全新的生活環(huán)境，一學期就瘦了十斤。
但是工作了六年之后，能重回校園系統(tǒng)地學習管理學的各種知識、理論和工具，使我大開眼界。這是我從小到大我第一次開始享受學習，也是學得最認真的一次！最后我以GPA3.9畢業(yè)，要知道我本科期間的GPA用對我最有利的計算方法也只剛剛夠3.2。而MPA的這次成績，比起高考成績，或GRE托福成績，其實對我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
也是在這段時間，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我不能理解的人和事。我發(fā)現(xiàn)我們院長開的車是全院最破的，住得也不比別人好到哪里。院里有一位復旦本科畢業(yè)的華人老師，在紐約讀的財政博士。我就問他：彭老師，你紐約畢業(yè)的為啥不去華爾街賺錢呢？ 他說其實我實習就在華爾街，老板臨走時希望我留下來，但我覺得我受過這么系統(tǒng)的訓練，以后就做這些操作性的工作，太可惜了，所以還是到了大學工作。當時我覺得他讀書太多，腦子已經(jīng)壞掉了。
出國讀書難道不是為了賺錢買房買車嗎？班上還有一位60多歲的美國同學，曾被惠普外派到中國擔任高級經(jīng)理，那時已經(jīng)退休，和我一起讀MPA。他上課比誰都認真，畢業(yè)時被全班選為“最佳學生”，而畢業(yè)以后，他卻一直沒工作過，只在一些NGO做志愿者。還認識一位朋友，也曾被外派到中國擔任中國區(qū)總經(jīng)理，后來辭職回到老家做房地產(chǎn)銷售，他說他小時候有個兩個夢想，一個是學吉他，一個是學西班牙語，都40多歲了都還沒有實現(xiàn)，所以就辭職回國，找了個自由點的工作，好去完成夢想。這些人都讓我很不理解。
兩年MPA碩士讀完之后，我覺得碩士階段學得太匆忙，還沒學夠；作為外國人進美國政府工作不大可能，回國再進企業(yè)好像已經(jīng)興趣不大了，這樣讀博士就成了一個選擇。
出國之前，我只想著讀完碩士就趕緊再去上班，用兩年時間讀書已經(jīng)太多了，從沒想過自己還會繼續(xù)讀博士，當時我還告誡自己讀博士只是權宜之計，可不能像彭老師那樣把腦子讀壞掉！結果讀博士第一天，就碰到一位學長對我說：“恭喜你，腦子開始壞掉了！”我說為啥？他說你不知道PHD的意思就是permanent head damage （永久性大腦損傷）嗎？我當時想，那是你，我可不會。
剛開始讀博士搞腦子我還確實不大適應，讀碩士的時候，可以大量選課，廣泛涉獵，到了博士階段，導師則要求你在一個比較小的領域鉆深鉆透，我覺得這個實在沒啥意思。所以博士第一個寒假，我就開始給一些大公司投簡歷，參加各種面試，曾經(jīng)有機會去一家知名的咨詢公司，但因為要被派回中國工作，我還不想那么早回國，就沒有繼續(xù)。
這樣我就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讀博士了。然而讀著讀者，我就發(fā)現(xiàn)，踏踏實實做一個研究，采集數(shù)據(jù)，分析數(shù)據(jù)，做出結論，只為了搞清楚一個事實，解釋一種現(xiàn)象，這件事本身大有樂趣！能帶來我一種之前從未感受過的喜悅。學校里有一位老師，每做完一個研究，就會興奮地大喊，I Love Science！我漸漸地也能感受到這種感覺了。
五年博士讀完，我的.腦子也壞掉了！像彭老師一樣，我也成了一名大學老師。而且我的還壞得很徹底，四年老師做下來，我仍然覺這是我做過的最喜歡最開心的工作，而這個結果完全不是我一開始所設計的。
我走到今天，其實都是被逼的。小時候，我學習，是為了考上大學跳出貴州， 進入大學，我學習，是為了畢業(yè)找工作， 工作之后，我出國讀碩士，是為了以后做海龜賺大錢， 碩士之后，繼續(xù)讀博士，則是權宜之計。 而那些曾經(jīng)讓我抱怨的東西，卻讓我走得這么遠，得到這么多！許多東西我一開始沒有想要，甚至連知都不知，如今讓我受益匪淺！而我原先想要的東西卻沒有得到！ 讀了七年書回國之后，我驚呆了！我當年的那些同事們沒有出國，沒有讀書，卻早已有車有房，我出國所想要實現(xiàn)的夢想他們都實現(xiàn)了，而我自己卻都沒實現(xiàn)。我也問過自己，當年出國是不是一個正確決定？后不后悔？最后我這樣反問自己：如果用我出國這些年的經(jīng)歷和體會來換一套房子，我愿不愿意？每次我的回答都是：我不愿意！我覺得這些年我經(jīng)歷過的事，認識過的人，見識過的世界，比房子值錢！我覺得，這個“不愿意”正是我多年學習的收獲。
你們可能要問我了，那學習到底有用嗎？那我想先反問你，這要看你是如何界定“有用”的？如果有用是指“升職發(fā)財”，那我的體會是，讀書還真不一定有用！而如果你對“有用”有不同的定義，那學習就不會讓你失望，你得到的會比你想要的還要多！ 這些年的學習確實讓我收獲了知識、技能和文憑。但更重要的是，學習讓我學到了這樣一些東西：每當我聽到A的說法的時候，我就會再想再聽聽B和C會怎么說；每當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觀點，會先去想問問這明白背后的原因，而不僅僅因為這和我原本的想法不同，就去批判它；每當我看到一種新事物，就會想應該用什么方法和框架去研究它？而不是根據(jù)既往經(jīng)驗，拍拍腦袋想出幾個觀點就行。學習讓我知道，僅僅是“知道”這件事就很享受，即使他可能完全沒用。學習還讓我知道，學得越多，就越不敢下判斷，自己也還差得很遠，而“知道”自己還差的很遠這件事本身也許就是學習最大的用處。 更有意思的是，那些不經(jīng)意學到的東西，那些我學過的曾經(jīng)以為沒用的東西，原來也有“用處”。正因為當年沒有選課攻略，我上過一些很有意思的課，多少年后，我早已忘記了那門課的成績，而老師講過的內容卻至今受益。不做導游之后，我曾以為我學過的旅游專業(yè)知識再也沒用了，可我現(xiàn)在還會時不時地去聽聽昆曲，看看明式家具展，逛逛陶瓷市場，時不時來一次說走就行的旅行，每次旅游都能看出一些別人看不出的東西。
我慢慢體會到，有用和無用是相互轉換的，你以為有用的東西，可能很多年你都用不上，而你以為沒用的東西，突然有一天就有大用。而你對于“有用”的界定也會不斷變化，為了某個“用處”，你走上了這段路，可等你走完這段路的時候，那個“用處”你已經(jīng)不在乎了，因為你發(fā)現(xiàn)了新的“用處”！退一萬步講，就算有些東西真的沒用，那又怎樣呢？只要我自己喜歡，能給我的生活帶來快樂就好！ 終于，有意無意學到的這些有用沒用的東西，讓我變成了一個不一樣的人。
讀完博士，我以為我這輩子能上的課能都已經(jīng)上完了。結果到了復旦，看到本科通識教育的課程表，我又恨不得再重讀一次本科。兩年前，我完整地旁聽了一學期的本科課程《中國古代陶瓷鑒賞》。
在美國留學時，因為都比較窮，留學生們會買完一張票，在一個廳看完一場電影之后，再偷偷轉到另一個廳去看下一場電影，而電影院并不會清場，最厲害的一位同學曾經(jīng)連看過4部電影。我在復旦旁聽這些課程和講座的時候，突然感覺復旦就像一個有著幾百個廳的電影院，每一個時段都有無數(shù)的知識在上映，而且還是由一些可能已在這個領域專研了一輩子的老師來講解，可以隨便去旁聽，居然還不多收費！這是一個多么神奇的地方！
在座的各位同學，無論你是從沒工作過，還是已經(jīng)工作過又重回校園，我想說，你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工作和賺錢，而能安下心來學習的時間可能只有這幾年，曾經(jīng)來過一個這么神奇的地方，卻沒有停下來好好看過“電影”，實在是太可惜了！而這樣的機會很難再有，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網(wǎng)上有個段子，“花你買房子半個平方米的錢就可以去新馬泰轉轉，花兩個平方米的錢游歷歐洲綽綽有余，等你周游完世界，一個廁所都還沒花完，但你的世界觀已經(jīng)徹底改變！”
我想對各位說：暫時放下成績、工作、升職、賺錢這些目的，單純地只為學習而學習一次，只為喜歡而學習一次，可能還沒學到一半，不僅世界觀，你的三觀都已經(jīng)顛覆了！顛覆之后，你還會建立起三種自信，人生觀自信，價值觀自信，世界觀自信！我自己也還差得很遠，我們一起共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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