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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經(jīng)》文言文全文
導語:《挺經(jīng)》又稱為“內(nèi)圣外王之法”,詳細記錄了曾國藩在宦海沉浮中總結(jié)出的十八條心法,下面小編為你整理的《挺經(jīng)》文言文翻譯,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挺經(jīng)》文言文全文
十八條《挺經(jīng)》梗概:一曰內(nèi)圣;二曰勵志;三曰家范;四曰明強;五曰堅忍;六曰剛?cè);七曰英才;八曰廉矩;九曰勤敬;十曰詭道;十一曰久?zhàn);十二曰廩實;十三曰峻法;十四曰外王;十五曰忠疑;十六曰荷道;十七曰藏鋒;十八曰盈虛。
卷一 內(nèi)圣
細思古人工夫,其效之尤著者,約有四端:曰慎獨則心泰,曰主敬則身強,曰求仁則人悅,曰思誠則神欽。慎獨者,遏欲不忽隱微,循理不間須臾,內(nèi)省不疚,故心泰。主敬者,外而整齊嚴肅,內(nèi)而專靜純一,齋莊不懈,故身強。求仁者,體則存心養(yǎng)性,用則民胞物與,大公無私,故人悅。思誠者,心則忠貞不貳,言則篤實不欺,至誠相感,故神欽。四者之功夫果至,則四者之效驗自臻。余老矣,亦尚思少致吾功,以求萬一之效耳。
嘗謂獨也者,君子與小人共焉者也。小人以其為獨而生一念之妄,積妄生肆,而欺人之事成。君子懔其為獨而生一念之誠,積誠為慎,而自慊之功密。其間離合幾微之端,可得而論矣。
蓋《大學》自格致以后,前言往行,既資其擴充;日用細故,亦深其閱歷。心之際乎事者,已能剖析乎公私,心之麗乎理者,又足精研其得失。則夫善之當為,不善之宜去,早畫然其灼見矣。而彼小人者,乃不能實有所見,而行其所知。于是一善當前,幸人之莫我察也,則趨焉而不決。一不善當前,幸人之莫或伺也,則去之而不力。幽獨之中,情偽斯出,所謂欺也。惟夫君子者,懼一善之不力,則冥冥者有墮行;一不善之不去,則涓涓者無已時。屋漏而懔如帝天,方寸而堅如金石。獨知之地,慎之又慎。此圣經(jīng)之要領(lǐng),而后賢所切究者也。
修己治人之道,止“勤于邦,儉于家,言忠信,行篤敬”四語,終身用之有不能盡,不在多,亦不在深。
古來圣哲胸懷極廣,而可達于德者,約有四端:如篤恭修己而生睿智,程子之說也;至誠感神而致前知,子思之訓也;安貧樂道而潤身睟面,孔彥曾孟之旨也;觀物閑吟而意適神恬,陶白蘇陸之趣也。自恨少壯不知努力,老年常多悔懼,于古人心境,不能領(lǐng)取一二。反復尋思,嘆喟無已。
卷二 礪志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nèi)圣外王之業(yè),而后不忝于父母之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是故頑民;瘎t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才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澤則憂之,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饑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毀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
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內(nèi)事也。若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謂此三項與我身了不相涉,則讀書何用?雖使能文能詩,博雅自詡,亦只算得識字之牧豬奴耳!豈得謂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藝取士,亦謂其能代圣賢立言,必能明圣賢之理,行圣賢之行,可以居官蒞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為分外事,則雖能文能詩,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實茫然不講,朝廷用此等人作官,與用牧豬奴作官何以異哉?
累月奔馳酬應(yīng),猶能不失常課,當可日進無已。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余早年于作字一道,亦嘗苦息力索,終無所成。近日朝朝摹寫,久不間斷,遂覺月異而歲不同。可見年無分老少,事無分難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種樹畜養(yǎng),日見其大而不覺耳。進之以猛,持之以恒,不過一二年,精進而不覺。言語遲鈍,舉止端重,則德進矣。作文有崢嶸雄快之氣,則業(yè)進矣。
卷三 家范
家中兄弟子侄,惟當記祖父之八個字,曰:“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又謹記祖父三不信,曰:“不信地仙、不信醫(yī)藥、不信僧巫。”余日記冊中又有八本之說,曰:“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diào)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yǎng)生以戒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作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贝税吮菊,皆余閱歷而確有把握之論,弟亦當教諸子侄謹記之。無論世之治亂,家之貧富,但能守星岡公之八字與之八本,總不失為上等人家。
士大夫之家不旋踵而敗,往往不知鄉(xiāng)里耕讀之耐久。所以致敗之由大約不出數(shù)端。家敗之道有四,曰:禮儀全廢者;兄弟欺詐者;婦女者;子弟傲慢者敗。身敗之道有四,曰:驕盈凌物者;昏惰任下者;貪刻兼至者;反復無信者敗。未有八者全無一失而無故傾覆者也。
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盡,其子孫始而驕佚,繼而流蕩,終而溝壑,能慶延一二代者鮮矣。商賈之家,勤儉者能延三四代;耕讀之家,謹樸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則可以綿延十代八代。我今賴祖宗之積累,少年早達,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盡,故教諸弟及兒輩,但愿其為耕讀孝友之家,不愿其為仕宦起見。若不能看透此層道理,則雖巍科顯宦,終算不得祖父之賢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則我欽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謂我肖子賢孫,殊不知此非賢肖也。如以此為賢肖,則李林甫、盧懷慎輩,何嘗不位極人臣,舄奕一時,詎得謂之賢肖哉?予自問學淺識薄,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時雖在宦海之中,卻時作上岸之計。要令罷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服勞,可對祖父兄弟,可以對宗族鄉(xiāng)黨。如是而已。
卷四 明強
三達德之首曰智。智即明也。古豪杰,動稱英雄。英即明也。明有二端:人見其近樓則所見遠矣,登山則所見更遠矣。精明者,譬如至微之物,以顯微鏡照之,則加大一倍、十倍、百倍矣。又如粗糙之米,再舂則粗糠全去,三舂、四舂,則精白絕倫矣。高明由于天分,精明由于學問。吾兄弟忝居大家,天分均不甚高明,專賴學問以求精明。好問若買顯微之鏡,好學若舂上熟之米?傢毿闹袠O明,而后口中可斷。武斷自己之事,為害猶淺;武斷他人之事,招怨實深。惟謙退而不肯輕斷,最足養(yǎng)福。
擔當大事,全在明強二字!吨杏埂穼W、問、思、辨、行五者,其要歸于愚必明,柔必強。凡事非氣不舉,非剛不濟,即修身養(yǎng)家,亦須以明強為本。難禁風浪四字譬還,甚好甚慰。古來豪杰皆以此四字為大忌。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無剛四字為大恥。故男兒自立,必須有倔強之氣。惟數(shù)萬人困于堅城之下,最易暗銷銳氣。弟能養(yǎng)數(shù)萬人之剛氣而久不銷損,此是過人之處,更宜從此加功。
凡國之強,必須得賢臣工;家之強,必須多出賢子弟。此亦關(guān)乎天命,不盡由于人謀。至一身之強,則不外乎北宮黝、孟施舍、曾子三種。孟子之集義而慷,即曾子之自反而縮也。惟曾、孟與孔子告仲由之強,略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強,則有因強而大興,亦有因強而大敗。古來如李斯、曹操、董卓、楊素,其智力皆橫絕一世,而其禍敗亦迎異尋常。近世如陸、何、肅、陳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終。故吾輩在自修處求強則可,在勝人處求強則不可。福益外家,若專在勝人處求強,其能強到底與否尚未可知。即使終身強橫安穩(wěn),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卷五 堅忍
子長尚黃老,進游俠,班孟堅譏之,蓋實錄也。好游俠,故數(shù)稱堅忍卓絕之行。如屈原、虞卿、田橫、侯贏、田光及此篇之述貫高皆是。尚黃老,故數(shù)稱脫屣富貴、厭世棄俗之人。如本紀以黃帝第一,世家以吳太伯第一,列傳以伯夷第一,皆其指也。此贊稱張、陳與太伯、季札異,亦謂其不能遺外勢利、棄屣天下耳。
昔耿恭簡公謂,居官以堅忍為第一要義,帶勇亦然。與官場交接,吾兄弟患在略識世態(tài)而又懷一肚皮不合時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軟,所以到處寡合。迪安妙在全不識世態(tài),其腹中雖也懷些不合時宜,卻一味渾含,永不發(fā)露。我兄弟則時時發(fā)露,終非載福之道。雪琴與我兄弟最相似,亦所如寡合也。弟當以我為戒,一味渾厚,絕不發(fā)露。將來養(yǎng)得純熟,身體也健旺,子孫也受用,無慣習機械變詐,恐愈久而愈薄耳。
稍論時事,余謂當豎起骨頭,竭力撐持。三更不眠,因作一聯(lián)云:“養(yǎng)活一團春意思,撐起兩根窮骨頭”,用自警也。余生平作自箴聯(lián)句頗多,惜皆未寫出,丁未年在家作一聯(lián)云:“不怨不尤但反身爭個一壁清,勿忘勿助看平地長得萬丈高”,曾用木板刻出,與此聯(lián)略相近,因附識之。
夜閱《荀子》三篇,三更盡睡,四時即醒,又作一聯(lián)云:“天下無易境天下無難境,終身有樂處終身有憂處”。至五更,又改作二聯(lián),一云:“取人為善與人為善,樂以終身憂以終身;”一云:“天下斷無易處之境遇,人間那有空閑的光陰”。
卷六 剛?cè)?/p>
從古帝王將相,無人不由自立自強做出,即為圣賢者,亦各有自立自強之道,故能獨立不懼,確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與諸有大名大位者為仇,亦未始無挺然特立不畏強御之意。近來見得天地之道,剛?cè)峄ビ茫豢善珡U,太柔則靡,太剛則折。剛非暴虐之謂也,強矯而已;柔非卑弱之謂也,謙退而已。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chuàng)家業(yè),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人物應(yīng)接,則當強矯,入與妻孥享受,則當謙退。若一面建公立業(yè),外享大名,一面求田問舍,內(nèi)圖厚實,二者皆有盈滿之象,全無謙退之意,則斷不能久。
肝氣發(fā)時,不惟不和平,并不恐懼,確有此境。不特盛年為然,即余漸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強自禁制,降伏此心,釋氏所謂降龍伏虎。龍即相火也,虎即肝氣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兩關(guān)不過,要在稍稍遏抑,不令過熾。降龍以來養(yǎng)水,伏虎以養(yǎng)火。古圣所謂窒欲,即降龍也;所謂懲忿,即伏虎也。釋儒之道不同,而其節(jié)制血氣,未嘗不同,總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軀命而已。
至于“倔強”二字,卻不可少。功業(yè)文章,皆須有此二字貫注其中,否則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謂至剛,孔子所謂貞固,皆從倔強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秉母德居多,其好處亦正在倔強。若能去忿欲以養(yǎng)體,存倔強以勵志,則日進無疆矣。
至于強毅之氣,決不可無,然強毅與剛愎有別。古語云自勝之謂強。曰強制,曰強恕,曰強為善,皆自勝之義也。如不慣早起,而強之未明即起;不慣莊敬,而強之坐尸立齋;不慣勞苦,而強之與士卒同甘苦,強之勤勞不倦,是即強也。不慣有恒,而強之貞恒,即毅也。舍此而求以客氣勝人,是剛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謹。
卷七 英才
雖有良藥,茍不當于病,不逮下品;雖有賢才,茍不適于用,不逮庸流。梁麗可以沖城,而不可以窒穴。嫠牛不可以捕鼠;騏驥不可以守閭。千金之劍,以之析薪,則不如斧。三代之鼎,以之墾田,則不如耜。當其時,當其事,則凡材亦奏神奇之效。否則鉏铻而終無所成。故世不患無才,患用才者不能器使而適用也。魏無知論陳平曰:“今有后生考己之行,而無益勝負之數(shù),陛下何暇用之乎?”當戰(zhàn)爭之世,茍無益勝負之數(shù),雖盛德亦無所用之。余生平好用忠實者流,今老矣,始知藥之多不當于病也。
無兵不足深慮,無餉不足痛哭,獨舉目斯世,求一攘利不先、赴義恐后、忠憤耿耿者,不可亟得;或僅得之,而又屈居卑下,往往抑郁不伸,以挫、以去、以死。而貪饕出縮者,果驤首而上騰,而富貴、而名譽、而老健不死,此其可為浩嘆者也。默觀天下大局,萬難挽回,侍與公之力所能勉者,引用一班正人,培養(yǎng)幾個好官,以為種子。
天下無現(xiàn)成之人才,亦無生知之卓識,大抵皆由勉強磨煉而出耳。《淮南子》曰:“功可強成,名可強立”。董子曰:“強勉學問,則聞見博;強勉行道,則德日進!薄吨杏埂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即強勉功夫也。今世人皆思見用于世,而乏才用之具。誠能考信于載籍,問途于已經(jīng),苦思以求其通,躬行以試其效,勉之又勉,則識可漸通,才亦漸立。才識足以濟世,何患世莫己知哉?
卷八 廉矩
翰臣方伯廉正之風,令人欽仰。身后蕭索,無以自庇,不特廉吏不可為,亦殊覺善不可為。其生平好學不倦,方欲立言以質(zhì)后世。弟昨賻之百金,挽以聯(lián)云:“豫章平寇,桑梓保民,休訝書生立功,皆從廿年積累立德立言而出;翠竹淚斑,蒼梧魂返,莫疑命婦死烈,亦猶萬古臣子死忠死孝之常!钡歉咧,亦頗有意。位在客卿,慮無應(yīng)者,徒用累歔。韓公有言:“賢者恒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鄙w自古而嘆之也。
古之君子之所以盡其心、養(yǎng)其性者,不可得而見;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則一秉乎禮。自內(nèi)焉者言之,舍禮無所謂道德;自外者言之,舍禮無所謂政事。故六官經(jīng)制大備,而以《周禮》名書。春秋之世,士大夫知禮、善說辭者,常足以服人而強國。戰(zhàn)國以后,以儀文之瑣為禮,是叔齊之所譏也。荀卿、張載兢以禮為務(wù),可謂知本好古,不逐乎流俗。近世張爾岐氏作《中庸論》,凌廷堪氏作《復禮論》,亦有以窺見先王之大原。秦蕙田氏輯《五禮通考》,以天文、算學錄入為觀象授時門;以地理、州郡錄入為體國經(jīng)野門;于著書之義例,則或駁而不精;其于古者經(jīng)世之禮之無所不該,則未為失也。
崇儉約以養(yǎng)廉。昔年州縣佐雜在省當差,并無薪水銀兩。今則月支數(shù)十金,而猶嫌其少。此所謂不知足也。欲學廉介,必先知足。觀于各處難民,遍地餓莩,則吾人之安居衣食,已屬至幸,尚何奢望哉?尚敢暴殄哉?不特當廉于取利,并當廉于取名。毋貪保舉,毋好虛譽,事事知足,人人守約,則可挽回矣。
卷九 勤敬
為治首務(wù)愛民,愛民必先察吏,察吏要在知人,知人必慎于聽言。魏叔子以孟子所言“仁術(shù)”,“術(shù)”字最有道理。愛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即“術(shù)”字之的解也。又言蹈道則為君子,違之則為小人。觀人當就行事上勘察,不在虛聲與言論;當以精己識為先,訪人言為后。
古人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勤、大、謙。勤若文王之不遑,大若舜禹之不與,謙若漢文之不勝,而勤謙二字,尤為徹始徹終,須臾不可離之道。勤所以儆惰也,謙所以儆傲也,能勤且謙,則大字在其中矣。千古之圣賢豪杰,即奸雄欲有立于世者,不外一勤字,千古有道自得之士,不外一謙字,吾將守此二字以終身,儻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者乎!
國藩從宦有年,飽閱京洛風塵,達官貴人,優(yōu)容養(yǎng)望,與在下者軟熟和同之象,蓋已稔知之,而慣常之積不能平,乃變而為慷慨激烈,斬爽骯臟之一途,思欲稍易三四十年來不白不黑、不痛不癢、牢不可破之習,而矯枉過正,或不免流于意氣之偏,以是屢蹈愆尤,叢譏取戾,而仁人君子固不當責以庸之道,且當憐其有所激而矯之之苦衷也。
諸事棘手,焦灼之際,未嘗不思遁入眼閉箱子之中,昂然甘寢,萬事不視,或比今日人世差覺快樂。乃焦灼愈甚,公事愈煩,而長夜快樂之期杳無音信。且又晉階端揆,責任愈重,指摘愈多。人以極品為榮,吾今實以為苦懊之境。然時勢所處,萬不能置事身外,亦惟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鐘而已。
卷十 詭道
帶勇之法,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禮。仁者,即所謂欲立立人,欲達達人也。待弁勇如待子弟之心,嘗望其成立,嘗望其發(fā)達,則人之恩矣。禮者,即所謂無眾寡,無大小,無敢慢、泰而不驕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威而不猛也。持之以敬,臨之以莊,無形無聲之際,常有懔然難犯之象,則人知威矣。守斯二者,雖蠻貊之邦行矣,何兵勇之不可治哉。
兵者,陰事也,哀戚之意,如臨親喪,肅敬之心,如承大祭,庶為近之。今以羊牛犬佾而就屠烹,見其悲啼于割剝之頃,宛轉(zhuǎn)于刀俎之間,仁者將有所不忍,況以人命為浪博輕擲之物。無論其敗喪也,即使幸勝,而死傷相望,斷頭洞胸,折臂失足,血肉狼藉,日陳吾前,哀矜不遑,喜于何有?故軍中不宜有歡欣之象,有歡欣之象者,無論或為悅,或為驕盈,終歸于敗而已矣。田單之在即墨,將軍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此所以破燕也;及其攻狄也,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魯仲連策其必不勝,兵事之宜慘戚,不宜歡欣,亦明矣。
練兵如八股家之揣摩,只要有百篇爛熟之文,則布局立意,常有熟徑可尋,而腔調(diào)亦左右逢源。凡讀文太多,而實無心得者,必不能文者也。用兵亦宜有簡練之營,有純熟之將領(lǐng),陣法不可貪多而無實。
此時自治毫無把握,遽求成效,則氣浮而乏,內(nèi)心不可不察。進兵須由自己作主,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牽制。非特進兵為然,即尋常出隊開仗亦不可受人牽制。應(yīng)戰(zhàn)時,雖他營不愿而我營亦必接戰(zhàn);不應(yīng)戰(zhàn)時,雖他營催促,我亦且持重不進。若彼此皆牽率出隊,視用兵為應(yīng)酬之文,則不復能出奇制勝矣。
卷十一 久戰(zhàn)
久戰(zhàn)之道,最忌勢窮力竭四字。力則指將士精力言之,勢則指大局大計及糧餉之接續(xù)。賊以堅忍死拒,我亦當以堅忍勝之。惟有休養(yǎng)士氣,觀釁而動,不必過求速效,徒傷精銳,迨瓜熟蒂落,自可應(yīng)手奏功也。
凡與賊相持日久,最戒浪戰(zhàn)。兵勇以浪戰(zhàn)而玩,玩則疲;賊匪以浪戰(zhàn)而猾,猾則巧。以我之疲戰(zhàn)賊之巧,終不免有受害之一日。故余昔在營中誡諸將曰:“寧可數(shù)月不開一仗,不可開仗而毫無安排算計!
夫戰(zhàn),勇氣也,再而衰,三而竭,國藩于此數(shù)語,常常體念。大約用兵無他巧妙,常存有余不盡之氣而已。孫仲謀之攻合肥,受創(chuàng)于張遼;諸葛武侯之攻陳倉,受創(chuàng)于郝昭,皆初氣過銳,漸就衰竭之故。惟荀之拔逼陽,氣已竭而復振;陸抗之拔西陵,預料城之不能遽下,而蓄養(yǎng)銳氣,先備外援,以待內(nèi)之自斃。此善于用氣者也。
卷十二 廩實
勤儉自持,習勞習苦,可以處樂,可以處約,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氣習,飲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風,極儉也可,略豐也可,太豐則不敢也。凡仕宦之家,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爾年尚幼,切不可貪愛奢華,不可慣習懶惰。無論大家小家、士農(nóng)工商,勤苦儉約,未有不興,驕奢倦怠,未有不敗。
大抵軍政吏治,非財用充足,竟無從下手處。自王介甫以言利為正人所詬病,后之君子例避理財之名,以不言有無,不言多寡為高。實則補救時艱,斷非貧窮坐困所能為力。葉水心嘗謂,仁人君子不應(yīng)置理財于不講,良為通論。
夷務(wù)本難措置,然根本不外孔子忠、信、篤、敬四字。篤者,厚也。敬者,慎也。信,只不說假話耳。然卻極難。吾輩當從此字下手,今日說定之話,明日勿因小利害而變。如必推敝處主持,亦不敢辭。禍福置之度外,但以不知夷情為大慮。滬上若有深悉洋情而又不過軟媚者,請邀之來皖一行。
以正理言之,即孔子忠敬以行蠻貊之道。以陰機言之,即句踐卑辱以驕吳人之法,聞前此滬上兵勇多為洋人所侮慢,自閣下帶湘淮各勇到防,從無受侮之事。孔子曰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我茍整齊嚴肅,百度修明,渠亦自不至無端欺凌。既不被欺凌,則處處謙遜,自無后患。柔遠之道在是,自強之道亦在是。
第就各省?谡撝瑒t外洋之通商,正與內(nèi)地之鹽務(wù)相同。通商系以海外之土產(chǎn),行銷于中華。鹽務(wù)亦以海濱之場產(chǎn),行銷于口岸。通商始于廣東,由閩、浙而江蘇、而山東,以達于天津。鹽務(wù)亦起于廣東,由閩、浙而江蘇、而山東,以達于天津;吾以“耕戰(zhàn)”二字為國,泰西諸洋以“商戰(zhàn)”二字為國,用兵之時,則重斂眾商之費;無事之時,則曲順眾商之情。眾商之所請,其國主無不應(yīng)允。其公使代請于中國,必允而后已。眾商請開三子口,不特便于洋商,并取其便于華商者。中外貿(mào)易,有無交通,購買外洋器物,尤屬名正言順。
卷十三 峻法
世風既薄,人人各挾不靖之志,平居造作謠言,幸四方有事而欲為亂,稍待之以寬仁,愈囂然自肆,白晝劫掠都市,視官長蔑如也。不治以嚴刑峻法,則鼠子紛起,將來無復措手之處。是以壹意殘忍,冀回頹風于萬一。書生豈解好殺,要以時勢所迫,非是則無以鋤強暴而安我孱弱之民。牧馬者,去其害馬者而已;牧羊者,去其擾群者而已。牧民之道,何獨不然。
醫(yī)者之治瘠癰,甚者必剜其腐肉而生其新肉。今日之劣弁羸兵,蓋亦當之為簡汰,以剜其腐者,痛加訓練,以生其新者。不循此二道,則武備之弛,殆不知所底止。立法不難,行法為難。凡立一法,總須實實行之,且常常行之。
以精微之意,行吾威厲之事,期于死者無怨,生者知警,而后寸心乃安。待之之法,有應(yīng)寬者二,有應(yīng)嚴者二。應(yīng)寬者:一則銀錢慷慨大方,絕不計較,當充裕時,則數(shù)十百萬擲如糞土,當窮窘時,則解囊分潤,自甘困苦;一則不與爭功,遇有勝仗,以全功歸之,遇有保案,以優(yōu)獎籠之。應(yīng)嚴者:一則禮文疏淡,往還宜稀,書牘宜簡,話不可多,情不可密;一則剖明是非,凡渠部弁勇有與官姓爭訟,而適在吾輩轄境,及來訴告者,必當剖決曲直,毫不假借,請其嚴加懲治。應(yīng)寬者,利也,名也;應(yīng)嚴者,禮也,義也。四者兼全,而手下又有強兵,則無不可相處之悍將矣。
卷十四 外王
逆夷據(jù)地求和,深堪發(fā)指。臥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時事如此,憂患方深。至于令人敬畏,全在自立自強,不在裝模作樣。臨難有不屈撓之節(jié),臨財有不沾染之廉,此威信也!吨芤住妨⒓抑溃幸杂墟谥䴕w反諸身,況立威于外域,求孚于異族,而可不反諸己哉!斯二者似迂遠而不切合事情,實則質(zhì)直而消患于無形。
凡恃己之所有夸人所無者,世之常情也;忽于所習見、震于所罕見者,亦世之常情也。輪船之速,洋炮之遠,在英、法則夸其所獨有,在中華則震于所罕見。若能陸續(xù)購買,據(jù)為己物,在中華則見慣而不驚,在英、法,亦漸失其所恃。購成之后,訪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習,繼而試造,不過一二年,火輪船必為中外官民通行之物,可以剿發(fā)逆,可以勤遠略。
師夷之智,意在明靖內(nèi)奸,暗御外侮也。列強乃數(shù)千年未有之強敵。師其智,購其輪船機器,不重在剿辦發(fā)逆,而重在陸續(xù)購買,據(jù)為己有;浿胁保伎蓱崌@。夷情有損于國體,有得輪船機器,仍可馴服,則此方生靈,免遭涂炭耳。有成此物,則顯以宣中國之人心,即隱以折彼族之異謀。各處仿而行之,漸推漸廣,以為中國自強之本。
卷十五 忠疑
蓋君子之立身,在其所處。誠內(nèi)度方寸,靡所于疚,則仰對昭昭,俯視倫物,寬不怍,故冶長無愧于其師,孟博不慚于其母,彼誠有以自伸于內(nèi)耳。足下樸誠淳信,守己無求,無亡之災,翩其相戾,顧衾對影,何悔何嫌。正宜益懋醇修,未可因是而增疑慮,稍渝素衷也。國藩濫竽此間,卒亦非善。骯臟之習,本不達于時趨,而逡循之修,亦難躋于先進。獨是蜎守介介,期不深負知己之望,所知惟此之兢兢耳。
持矯揉之說者,譬杞柳以為桮棬,不知性命,必致戕賊仁義,是理以逆施而不順矣。高虛無主見者,若浮萍遇于江湖,空談性命,不復求諸形色,是理以豕恍不順矣。惟察之以精,私意不自蔽,私欲不自撓,惺惺常存,斯隨時見其順焉。守之以一,以不貳自惕,以不已自循,栗栗惟懼,斯終身無不順焉。此圣人盡性立命之極,亦即中人復性命之功也夫!
閱王夫之所注張子《正蒙》,于盡性知命之旨,略有所會。蓋盡其所可知者,于己,性也;聽其不可知者,于天,命也。《易?;系辭》“尺蠖之屈”八句,盡性也;“過此以往”四句,知命也。農(nóng)夫之服田力穡,勤者有秋,散惰者歉收,性也;為稼湯世,終歸礁爛,命也。愛人、治人、禮人,性也;愛之而不親,治之而不治,禮之而不答,命也。圣人之不可及處,在盡性以至于命。盡性猶下學之事,至于命則上達矣。當盡性之時,功力已至十分,而效驗或有應(yīng)有不應(yīng),圣人于此淡然泊然。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著力若不著力,此中消息最難體驗。若于性分當盡之事,百倍其功以赴之,而俟命之學,則以淡泊如為宗,庶幾其近道乎!
卷十六 荷道
文章之道,以氣象光明俊偉為最難而可貴。如久雨初晴,登高山而望曠野;如樓俯大江,獨坐明窗凈幾之下,而可以遠眺;如英雄俠士,裼裘而來,絕無齷齪猥鄙之態(tài)。此三者皆光明俊偉之象,文中有此氣象者,大抵得于天授,不盡關(guān)乎學術(shù)。自孟子、韓子而外,惟賈生及陸敬輿、蘇子瞻得此氣象最多,陽明之文亦有光明俊偉之象,雖辭旨不甚淵雅,而其軒爽洞達,如與曉事人語,表里粲然,中邊俱徹,固自不可幾及也。
古人絕大事業(yè),恒以精心敬慎出之。以區(qū)區(qū)蜀漢一隅,而欲出師關(guān)中,北伐曹魏,其志愿之宏大,事勢之艱危,亦古今所罕見。而此文不言其艱巨,但言志氣宜恢宏,刑賞宜平允,君宜以親賢納言為務(wù),臣宜以討賊進諫為職而已。故知不朽之文,必自襟度遠大、思慮精微始也。
三古盛時,圣君賢相承繼熙洽,道德之精,淪于骨髓,而學問之意,達于閭巷。是以其時置兔之野人,漢陽之游女,皆含性貞嫻吟詠,若伊莘、周召、凡伯、仲山甫之倫,其道足文工,又不待言。降及春秋,王澤衰竭,道固將廢,文亦殆殊已。故孔子睹獲麟,曰:“吾道窮矣!”畏匡曰:“斯文將喪!”于是慨然發(fā)憤,修訂六籍,昭百王之法戒,垂千世而不刊,心至苦,事至盛也。仲尼即沒,徒人分布,轉(zhuǎn)相流衍。厥后聰明魁桀之士,或有識解撰著,大抵孔氏之苗裔,其文之醇駁,一視乎見道之多寡以為差:見道尤多者,文尤醇焉,孟軻是也;次多者,醇次焉;見少者,文駁焉;尤少者,尤駁焉。自荀、揚、莊、列、屈、賈而下,次第等差,略可指數(shù)。
卷十七 藏鋒
《揚雄傳》云:“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币磺恢,一伸一屈。如危行,伸也。言孫,即屈也。此詩畏高行之見傷,必言孫以自屈,龍蛇之道也。
誠中形外,根心生色,古來有道之士,其淡雅和潤,無不達于面貌。余氣象未稍進,豈耆欲有未淡邪?機心有未消邪?當猛省于寸衷,而取驗于顏面。
凡民有血氣之性,則翹然而思有以上人。惡卑而就高,惡貧而覬富,惡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終身幽默,暗然退藏。彼豈異性?誠見乎其大,而知眾人所爭者之不足深較也。自秦漢以來,迄于今日,達官貴人,何可勝數(shù)?當其高據(jù)勢要,雍容進止,自以為才智加人萬萬。及夫身沒觀之,彼與當日之廝役賤卒,污行賈豎,營營而生,草草而死者,無以異也。而其間又有功業(yè)文學獵浮名者,自以為材智加人萬萬。及夫身沒觀之,彼與當日之廝役賤卒,污行賈豎,營營而生,草草而死者,亦無以甚異也。然則今日之處高位而獲浮名者,自謂辭晦而居顯,泰然自處于高明。曾不知其與眼前之廝役賤卒,污行賈豎之營營者行將同歸于澌盡,而毫毛無以少異,豈不哀哉!
古之英雄,意量恢拓,規(guī)模宏遠,而其訓誡子弟,恒有恭謹厚藏,身體則如鼎之鎮(zhèn)。以貴凌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厭。此易達事耳。聲樂嬉游,不宜令過。蒱酒漁獵,一切勿為;供用奉身,皆有節(jié)度。奇服異器,不宜興長。又宜數(shù)引見佐吏,相見不數(shù),則彼我不親。不親,無因得盡人情;人情不盡,復何由知眾事也。數(shù)君者,皆雄才大略,有經(jīng)營四海之志,而其教誡子弟,則約旨卑思,斂抑已甚。
卷十八 盈虛
嘗觀《易》之道,察盈虛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無缺陷也。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闕東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皠儭币舱,“復”之幾也,君子以為可喜也。“夬”也者,“姤”之漸也,君子以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則由吝以趨于兇;既兇矣,則由悔以趨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谡,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吝與兇隨之矣。眾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豈若是不公乎?
天下事焉能盡如人意?古來成大事者,半是天緣湊泊,半是勉強遷就。
金陵之克,亦本朝之大勛,千古之大名,全憑天意主張,豈盡關(guān)乎人力?天于大名,吝之惜之,千靡百折,艱難拂亂而后予之。老氏所謂“不敢為天下先”者,即不敢居第一等大名之意。弟前歲初進金陵,余屢信多危悚敬戒之辭,亦深知大名之不可強求。今少荃二年以來屢立奇功,肅清全蘇,吾兄弟名望雖減,尚不致身敗名裂,便是家門之福。老師雖久而朝廷無貶辭,大局無他變,即是吾兄弟之幸。只可畏天知命,不可怨天尤人。所以養(yǎng)身卻病在此,所以持盈保泰亦在此。
諄諄慎守者但有二語,曰“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而已。福不多享,故總以儉字為主,少用仆婢,少花銀錢,自然惜福矣;勢不多使,則少管閑事,少斷是非,無感者亦無怕者,自然悠久矣。
余斟酌再三,非開缺不能回籍。平日則嫌其驟,功成身退,愈急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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