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作品語言風格

汪曾祺作品語言風格

　　導語：雖然汪曾祺作品在趣材上開拓不算大，而且總有幾分重溫舊夢的繾綣，但他那獨特的語言風格讓你口齒留韻之余。

　　在當代文壇上，汪曾祺以自己珠玉般的篇什。顯示了他那簡淡恬適的個性氣質(zhì)和古樸明凈的傳統(tǒng)風格，表現(xiàn)了駕御語言的高超功力和卓然不凡的語言風度。由于個人情性、具體工作等多種原因，汪曾祺并不算一位多產(chǎn)作家，然而，他那篇篇佳作贏得了人們的喝彩，尤其是他那幽蘭清菊般的語言更是令人口齒留韻，難以釋懷。真正藝術(shù)的美是超越時空的，作為語言藝術(shù)寶庫中的財富，絕不會因時光流轉(zhuǎn)而稍減風騷。隨著社會的進步和文化樣態(tài)的豐富。人們的接收心態(tài)愈加開放，審美趣味日浙提高，汪曾祺語言風格正得到更廣大讀者群的了解和認識。本文擬探討汪曾祺小說語言風格特色，期待人們對汪曾祺語言有更深入的鑒賞和研究。

　　行云流水逸然散淡文白如話，運筆如舌，散散淡淡，從從容容，這是汪曾祺語言的基調(diào)或底色。由于汪曾祺長期在北京從事文學和京劇戲曲的編輯和編劇工作，大大影響了他的小說語言，使他操成更為純熟流利的京味兒普通話。而這京味兒又是最恰到好處的，它平添了文學的生活姿態(tài)和個性色彩，而絕無油嘴子之弊，令人感到樸素而不平板，流暢而不浮滑，自然本色，舒爽清新。

　　汪曾祺是主張散淡為主的。他說：“我不喜歡布局嚴謹?shù)男≌f。主張信馬由疆，為文無法。”這種散，不僅見諸結(jié)構(gòu)，而且見諸語言的散淡，透發(fā)著一種洞察事故的曠達與從容。汪曾祺是一位兼有多種藝術(shù)修養(yǎng)的作家，在創(chuàng)作小說和曲詞之余，他還擅長丹青。他說過：“我的調(diào)色碟里沒有顏色，只有墨，從褐黑焦墨到淺到象清水一樣的淡墨，”他的語言亦如其畫。統(tǒng)觀汪曾祺作品，無論是富于詩情的，還是偏于記人的，其語言都有一個總的特色：平遠簡淡，行云流水。他把感情深藏于筆墨之間，鋪述平淡，摹寫淺近，卻無不趣遠情深，渾成意境。汪曾祺作為一種美的和諧體，最生動的體現(xiàn)著老作家古雅超俗的美學趣味，鮮明地映照著他那淡泊閑和的藝術(shù)人格和胸襟氣象。

　　汪曾祺有著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修養(yǎng)。他博覽古典詩文，熟諳古代文論和畫論。他曾對蘇軾文章的“行云流水”“隨物賦形”表示由衷的飲羨：“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翻他喜歡中國傳統(tǒng)的以簡淡筆墨寫人事的筆記小說：“我愛讀宋人筆記甚于唐人傳奇。”在現(xiàn)代，他更自覺地從魯迅、沈從文、朱自清等大家的作品中師承藝術(shù)精髓，月同時也從外國文學中吸取有益的表現(xiàn)技巧，從而使自己的創(chuàng)作在兼收并蓄、博采精粹的同時，表現(xiàn)出鮮明的藝術(shù)個性。總的看來，汪曾祺的作品偏于紆徐散淡的。雖然他也努力追求內(nèi)容與形式的新和奇，但那獨特的藝術(shù)氣質(zhì)卻是。一以貫之的。他的語言不以辭彩的富麗取勝，而是追求一種談話式的隨意和自如。在平淡如水的閑聊中。營造一種優(yōu)柔儒雅而又灑脫生動的氣韻。事實上，愈是平常的語言，愈是耐人尋味，也是最見功力的語言。汪曾祺是深得其中奧妙的。“風華從樸素中來，幽默從忠厚中來，腴厚是從平淡中出來。”古今多少大家都在追求語言的這種高境界。商品位!汪曾祺所熱愛的朱自清先生便是力主“用筆如舌”的。他認為“文章有能達到這樣境界的，簡直當以說話論，不再是文章了，但這是怎樣一個不易到的境界!”

　　讓我們進一步從汪曾祺小說選材的特征看。老作家無限眷戀自己熟悉的歲月，他的小說也多取材于家鄉(xiāng)江蘇高郵三四十年代的生活。他描寫舊時代普通人的平凡故事，寫他們簡樸自足的生活和率直真諄的人性，他書寫家鄉(xiāng)那淳樸如詩的風土人情，描繪出一幅情味醇厚的水鄉(xiāng)風俗圖。這樣古樸的人情民風’這樣久遠的故土佚事，只有用自然淡樸的文字才能烘染出氣氛。也只有如此明凈單純的語言才能與那樸素的鄉(xiāng)土風情揉為一體，相得益彰。

　　總之，證曾祺小說字里行間流淌著一種自由放逸的性靈之美，語言符號與他那平和沖淡而又軟快跳蕩的情緒達到了最完美的交融。

　　起落多姿-雋永多峭汪曾祺語言并不一味地平和淡泊，他還兼有起落多姿，雋永多峭的特點。他曾說：“在文風上，我是更有意識地寫的平淡，但我不能一味地平淡，一味平淡，就會流于枯瘦……我愿意把平淡和奇崛結(jié)合起來。”汪曾祺熟諳民族文學，并明顯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表現(xiàn)技巧和語言特色，他本人又有長期從事戲曲創(chuàng)作的經(jīng)歷，這使他的語言沖淡之中又見生動鮮活。平實之中跳脫勃勃的意趣。

　　汪曾祺憑著豐厚的生活功底和對生活洞幽察微的本領(lǐng)，使得筆下所出，無不令人喝彩之處。你看他的兩段寫雞的文字：

　　“……它們把碎米啄盡，就魚貫進入雞窩。進窩時還故意把腦袋低一低，把尾巴向下聳拉一下，以示雍容文雅，很有雞教。雞窩門有一道小坎，這些雞還一定兩腳并齊，站在門坎上，然后向前一跳。這種禮節(jié)，其實太可不必。”(《雞毛》)

　　汪曾祺曾不止一次地講過寫小說要如說話一樣講究“語態(tài)”。他在《評<煙壺>》這篇文章里。稱贊鄧友梅的語言起落多瓷，富于“語態(tài)”。其實：他的語言何嘗不是如此呢!讀他的水說小說有種感覺，作者就置身于所記述的事件中，他正夾著一縷香煙。跟你面對面地聊呢，滔滔汩汩，逶迤道來，俯仰開絕，搖曳跌宕，有氣息，有情態(tài)，真正是一種活潑潑的立體語言。

　　汪曾祺還十分注重語言簡潔、含蓄、有暗示性。他說過：好的語言能夠調(diào)動讀者的想象，少寫是寫得好的、重要前提。汪曾祺的小說從不面面俱到。而總是給讀者留出足夠的可供想象的不定點和空白暗示給人們遠遠豐富于文字的審美蘊涵，讓人盡情享受品茗之后的快感，從而使語言真正井華到以一當十、以少勝多的美學境界。他的一些筆記式小說，構(gòu)思精到，語言洗練，相當精彩。他的短篇小說《尾巴》。寫某工廠領(lǐng)導干部就一名工程師提升為總工的事展開討論，反對者抓住他出身不好、有海外。關(guān)系等問題不放松，幾次討論都未有結(jié)果。“人事顧問”老黃發(fā)言時，意味深長的講了個故事：有人坐船泊于江邊。夜半忽聽一群水族哭。又見一蛤蟆哭，原來他是、怕龍王追查他當蝌蚪時的事。故事至此，嘎然而止，留給讀者深長的回味，令人深切地感到那個特殊年代以歷史論人事的荒唐可笑。

　　汪曾祺非常注意表現(xiàn)手法的多樣化，注意吸取一些新穎的表現(xiàn)技巧來豐富自己的創(chuàng)作。他這樣說過：“我是更有意識地吸收民族傳統(tǒng)的，在敘述方法上有時簡直有點象舊小說。但是有時忽然來一點現(xiàn)代派手法，意象、比喻，都是從外國移來的。”讀汪曾祺小說。你會處處感受到一位智者的-雍容、隨和、機敏、與調(diào)侃，感受到一位長者學問才情的深厚與廣博�？谡Z之中，他還樂意雜些文言，文言詞。在汪曾祺小說中好似一把佐料。略灑一二，便頓起幽默。引來滿紙的活潑。

　　總之。汪曾祺語言絕非單色調(diào)的。他明顯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表現(xiàn)手法。又不排斥外國小說富于表現(xiàn)力的技巧;他追求“俗”，又喜歡“奇”;他將灶間俚語運用裕如，又間雜以文言雅句;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希望溶奇崛于平淡，納外來于傳統(tǒng)，能把他們?nèi)嘣谝黄稹?rdquo;就語體風格而論，汪曾祺語言屬于何種類型?應該說，他是將口語。文言、家鄉(xiāng)話、北京腔巧妙

　　地熔為一爐，煉制成一種亦俗亦雅、亦淡亦濃、亦莊亦諧的而以散淡平易為主的獨特的語體風格。

　　字疏句朗真情并茂汪曾祺在為文造語、使用標點上也極有特色，他善于調(diào)動各種語言手段。綜合發(fā)揮其表現(xiàn)力。

　　汪曾祺語言短句多。具體表現(xiàn)在：一是喜用單句，因而多用句號。試舉一例：

　　“此人名叫高大頭。這當然是個外號。他當然是有個大名的。大名也不難考查。

　　他家的戶口本上‘戶主’一欄里就寫著。”(《皮風三楦房于》)

　　句號通常表示一句話的結(jié)束，亦即一個相對完整意思的完成。而在汪曾祺小說中，句號又多用來頓挫和緩沖語氣，令人讀起來更多些疏散、沖淡的意味。

　　二是復句內(nèi)的分句短。如《塞下人物記，王大力》寫王大力的死，“有一次：火車過了揚旗：已經(jīng)拉了汽笛：王大力發(fā)現(xiàn)：軌道上有一堆杉蒿……(引者刪)蕞后一根杉蒿扔上去，火車到了。他爬上月臺，脫了力，癱下來，死了。”四個短小的分句，節(jié)奏遲緩、斷續(xù)，隱含著作者對這位平凡又高尚的工人的同情和哀思。小小的逗號，在作者筆尖的調(diào)遣下，產(chǎn)生了十分微妙的修辭效果。

　　三是常用短小的非主謂句�！妒芙洹纺┪�，作者用抒情的筆調(diào)描寫蘆花蕩的幽寂：“蘆花才吐新穗。……(引者刪)青浮彈，紫浮萍。長腳蚊子，水蜘蛛。”名詞句兩兩一組，短峭整齊，如童謠一般的樸素美麗，又有特寫鏡頭般的突現(xiàn)效果。作者用蘆花蕩的靜來襯托小英予和明子的動，動靜相生，各得其妙，愈發(fā)顯出這對小兒女的淳樸可愛來。

　　四是人物對話短。汪曾祺語言是以敘述為主的，人物對話較少，即使有對話，也往往是作，為敘速的一部分，既注意到人物的個性特點，又關(guān)顧到全篇氣氛，對話和敘述是一個和諧的藝術(shù)整體。

　　汪曾祺喜用短句，喜歡分行。這是他的小說語言形式上的一大特征，也是造成他小說散文化的原因之一。短，是口語的突出特點，汪曾祺是主張寫小說要象說話一樣講究語態(tài)的。句子短，就靈活。就上口流利，平易親切，就有活潑的生命;短句長句交相變化。又顯得錯落有致，姿態(tài)橫生。汪曾祺在作品中。將語言各要素諸如音韻、節(jié)奏、詞語、句式及至修辭方式等，驅(qū)譴髓意，駕御自如，顯示了造語謀篇的高超功力和高品位的語言修養(yǎng)。

　　總之，汪曾祺小說語言是他深厚盧博的文化修養(yǎng)孕育的成果，具有獨特的個性氣質(zhì)和鮮明的民族風格。盡管汪曾祺作品在趣材上開拓不算大，而且總有幾分重溫舊夢的繾綣，但他那獨特的語言風格讓你口齒留韻之余，不得不對老作家那卓越的語言功力刮目而視。這是一種真正達到了美的超拔與和諧的文學語言，有著很高的美學價值，值得認真學習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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