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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詩歌的詩情畫意和禪趣
王維,字摩詰,盛唐山水田園詩派代表人物。他睿智早慧,十五歲離家游學長安、洛陽,十七歲即寫出《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那樣名爍千古的篇章。王維曾一度刻意功名,追求進取,其邊塞類詩作大多洋溢著青春活力和壯志雄心。然而,宦途的坎坷波折又使他深感現(xiàn)實殘酷,世態(tài)炎涼,一生幾度隱居,詩作筆鋒更多地轉(zhuǎn)向現(xiàn)實。加之王維崇尚佛學,廣交僧侶,"隱逸"便經(jīng)常成為其詩作的主旋律。錢鐘書先生曾這樣評述王維:"在他身上,禪、詩、畫三者可以算是一脈相貫,'詩畫是孿生姊妹'那句話用得恰當了。"(1)憑借著對自然、情感的敏銳捕捉以及超強的表現(xiàn)力,王維以清新淡遠、自然脫俗的風格創(chuàng)造出一種"詩中有情"、"詩中有畫"、"詩中有禪"的意境,在詩壇樹起一面不倒的旗臶。
一、詩中有情
王維是個重情誼且善寫情的人。在其詩作中,生活小品和贈別之作甚多,內(nèi)容多述及相思別離和朋友間關(guān)懷、慰勉之情,在數(shù)量上幾乎與其山水田園詩平分秋色。而他寫景之時,也往往是為了寓情。在《淇上送趙仙舟》一詩中,詩人這樣寫道:
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祖帳已傷離,荒城復愁入。
天寒遠山凈,日暮長河急。解纜君已遙,望君猶佇立。
才逢又別,倍感黯然神傷。"相逢"二句,雖輕描淡寫,卻覺濃郁深情,撲面而至。接著詩人借"天寒"二句寫景,鋪開抒情之路,與結(jié)句遙相呼應,令送別后的悵惘往來于心而不釋。 王維詩歌中借景寓情、以景襯情的手法,使他寫景饒有余味,抒情含蓄不露。如《臨高臺送黎拾遺》:"相送臨高臺,川原杳何極。日暮飛鳥還,行人去不息。"寫離情卻無一語言情而只摹景物!端蜅铋L史赴果州》:"鳥道一千里,猿啼十二時。"既是景語,也是情句,將道路的荒涼之景與行者的凄楚之情融為一體,自然、含蓄而又回味深長。
在王維的詩歌中,有不少采用了直抒胸臆的表達方式,而且往往顯得自然流暢,蘊藉含蓄。如《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此詩曾被后人譽為唐人七絕的壓卷之作。"勸君"二句,依依不舍的惜別之情和對友人的關(guān)懷體貼之意溢于言表,卻又綿長含蓄。胡應麟評這兩句詩說:"自是口語而千載如新"。又如《送別》: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
此詩用口語化問答,卻也言淺意深,余味不絕。朋友言稱不得意,詩人堅決支持其歸隱--"但去莫復問",又借白云撫慰友人,表抒心聲。所以鐘惜評論此詩的末二句說:"感慨寄托,盡此十字,蘊藉不覺。深味之,知右丞非一意清寂,無心用世之人"(2)。
王維寫情之妙處,還在于對現(xiàn)實情景平易通俗的描寫中,蘊含深沉婉約的綿綿情思。其《相思》一篇,托小小紅豆,詠相思情愫,堪稱陶醉千古相思心的經(jīng)典之作。其《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詩人先是用平直的話語寫出了節(jié)日思親的大眾感受--"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讓人頓覺"與我心有戚戚焉",而后詩人筆鋒一轉(zhuǎn),將思緒拉向故鄉(xiāng)的親人--"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時空轉(zhuǎn)換猶如"蒙太奇"手法,"不說我想他,卻說他想我,加一倍凄涼"(3)。
王維寫情,又多見隱喻比興。上述數(shù)詩,已可略見其風。又如《雜詩三首》:
家住孟津河,門對孟津口。常有江南船,寄書家中否?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已見寒梅發(fā),復聞啼鳥聲。心心視春草,畏向玉階生!
全篇不著"相思"二字,看似信手拈來,實則句句意深。藉"寒梅"、"春草"喻意,相思之情躍然紙上。第一首寫出了妻子對遠在江南的丈夫的牽掛,第二首則從丈夫的角度著筆,卻不直訴思念,而是向來自故鄉(xiāng)的捎話人打聽故鄉(xiāng)的梅花是否已經(jīng)開放,寫法別致有趣,委婉含蓄。整篇尤以第三首中"心心"二句最見功力,借"春草階生"將女子的愁心難展、情意纏綿刻畫入骨,令人感慨叫絕。
王維歌詠從軍、邊塞等內(nèi)容的詩篇,也同樣善于寫情。在這類詩作中,刻畫出諸如將軍、戰(zhàn)士、豪俠等一批有血有肉的人物,并通過寫人,抒發(fā)了詩人自己的豪情壯志。如《觀獵》通過日常的狩獵活動來刻畫將軍的精神面貌: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乜瓷涞裉,千里暮云平。
其中"回看"二句所顯露的"毫端有風雨聲"(4),不啻是詩人凌云壯志的化身。
二、詩中有畫
古語有云:"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王維多才多藝,他把繪畫的精髓帶進詩歌的天地,以靈性的語言、生花的妙筆為我們描繪出一幅幅或浪漫、或空靈、或淡遠的傳神之作。蘇軾曾有一著名論斷:"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5)如《山中》道:"荊溪白石出,開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淺溪白石,綴上依稀紅葉,山色蒼翠,處處鮮艷欲滴。此即東坡所指譽的"詩中有畫"。而《使至塞上》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聯(lián),僅用十字就描繪出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四樣景物,形、體、光、色盡在眼前,構(gòu)圖簡潔不掩氣勢壯美,實乃意境深邃之佳作。
王維的"詩中有畫",妙在傳神。無論是刻畫工細的白描,還是大筆勾勒的寫意,無論是極盡夸張的渲染,還是引而不發(fā)的含蓄,都讓人讀后無需細品,腦海中即浮現(xiàn)出鮮明的景象!渡骄忧镱ā芬辉娒枥L了一組秋日傍晚雨后山村的景象: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詩中流光音色渾然一體--山泉叮咚映照明月無聲,蓮葉沙沙點綴著浣紗女的軟語輕笑,每一句都是一幅鮮活流暢、富有生氣的圖畫,毫不夸張地說,通篇就是一部充滿詩意的風光影片。 王維詩中的畫境,具有清淡靜謐的個性特征,這一點,完全可以在他對夕陽、明月、空山、深林、清泉、遠村、白云、孤煙等景物的渲染中感受得到,如《竹里館》云: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幽靜的竹林,皎潔的月光,讓詩人不禁豪氣大發(fā),仰天長嘯,一吐胸中郁悶。而千思萬緒,竟只有明月相知。藉竹林、明月寓情,王維道出了一個隱者的孤寂悲憤。
在詩人筆下,點睛之筆的妙用、虛實濃淡的構(gòu)架、氣韻渲染的鋪排,都有其獨到之處。其《鳥鳴澗》云:"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以"驚"、"鳴"二字點睛,反襯出春山的幽靜。又如"夜靜群動息,時聞隔林犬"(《春夜竹亭贈錢少府歸藍田》)、"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秋夜獨坐》)等句,都是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妙筆,使畫境平添幾分生動。《終南山》一詩中,詩人這樣寫到: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全篇虛實變幻,開闔大氣。終南山的奇峰廣脈、深壑云煙,因此詩而顯得神韻流轉(zhuǎn),讀之如身臨其境,牽人蕩氣回腸。
神韻淡遠是王維詩中畫境的靈魂!堵共瘛吩疲"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詩中著意描寫了作者獨處于空山深林,看到一束夕陽的斜暉,透過密林的空隙,灑在林中的青苔上。在博大紛繁的自然景物中,詩人捕捉到最引人入勝的一瞬間,用簡淡的筆墨,細致入微地繪出一幅寂靜幽清的畫卷,意趣悠遠,令人神往。正如清人陸佃所言:"
摩詰詩到神境處,真是景即意、意即景,不造境而景得,不說意而意完"(6)。
三、詩中有禪
王維生活的時代,佛教繁興,士大夫?qū)W佛之風很盛。政治上的不如意,一生幾度隱居,使王維一心學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7),以求看空名利,擺脫煩惱。王維學佛,并不恪守一定的教門,而是廣泛結(jié)交各個宗派的僧侶,同時自學各派佛教經(jīng)論,從中接受佛學的影響。王維篤志奉佛,思慕隱逸,在《偶然作六首》第三篇中我們即可略窺一斑:
日夕見太行,沉吟未能去。問君何以然?世網(wǎng)嬰我故。王維著名詩句。
小妹日成長,兄弟未有娶。家貧祿既薄,儲蓄非有素。
幾回欲奮飛,踟躕復相顧。孫登長嘯臺,松竹有遺處。
相去詎幾許?故人在中路。愛染日已薄。禪寂日已固。
忽乎吾將行,寧俟歲云暮。
這是詩人最早談到個人佛教信仰的作品,"愛染"二句,表明自己對佛教的信仰日益牢固,世俗的貪欲、愛念已日漸淡薄。
王維對奸臣專政的黑暗政治頗感不滿,不愿同流合污,加上宦途受挫,于是產(chǎn)生了逃避現(xiàn)實的想法,企圖走隱遁的道路。然而,他又不甘心過清貧的日子,在隱逸的同時幻想著"終南捷徑"。矛盾的詩人試圖從佛學中尋找精神上的安慰和自己思想行為的理論依據(jù)。從佛教的義學中接受的主要思想,于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隨處可見。在《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人二首》中有云:
一興微塵念,橫有朝露身;如是睹陰界,何方臵我人?
礙有固為主,趣空寧舍賓?洗心詎懸解,悟道正迷津。
此詩大意是說,一旦滋生微小的塵念,便忽然感到生命的短促有如朝露,覺得世上難以容身。然而只是洗濯邪惡之心并不能從生死中解脫出來,在"悟道"的過程中人還處于迷途之中。詩中以"賓、主"喻"空、有",意指必須了悟"空"理,達非空非有之境,方能成就佛道,得以解脫。這分明是受佛家"四大皆空"等理論的影響,引人脫離現(xiàn)實。而在《疑夢》中,詩人又表露出安于現(xiàn)實環(huán)境,從幻想中尋找精神安慰的消極:
莫驚寵辱空憂喜,莫計恩仇浪苦辛。
黃帝孔丘何處問,安知不是夢中身?
上詩,可品出佛家的"空"理,有看破紅塵的放任,也有萬念俱寂的寧靜。
詩中寄寓禪意,在王維的山水田園詩作中也多有表現(xiàn)。如《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關(guān)于此詩的禪意,陳仲奇先生曾有過一段非常精辟的論述:"因為'對境無心',所以花開花落,引不起詩人的任何哀樂之情;因為'不離幻相',所以他畢竟看到了花開花落的自然現(xiàn)象;因為'道無不在',所以他在花開花落之中,似乎看到了無上的'妙諦':辛夷花紛紛開落,既不執(zhí)著于'空',也不執(zhí)著于'有',這是何等的'任運自在'!'紛紛'二字,表現(xiàn)出辛夷花此生彼死、亦生亦死、不生不死的超然態(tài)度。在王維看來,整個精神世界和物質(zhì)世界,不正是像辛夷花那樣,在剎那的生滅中因果相續(xù)、無始無終、自在自為地演化著的嗎?......王維因花悟道,似乎真切地看到了'自然'的本性。"(8)王維的山水詩,大多追求一種寂靜清幽的境界,而這種境界,又往往蘊涵著禪意。無怪乎胡應麟會有"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9)的感慨。
王維詩歌多具清淡自然之風而又意境深遠,其以動寫靜、以靜寓禪的高超手法,為歷代詩評家所贊賞。從他那清新淡雅的詩作當中,不難感受到詩人那顆淡泊、平和、恬靜的心。每閱其卷,都仿佛是詩人帶著我們在空山賞月、在遠村小憩、到溪畔汲泉、于窗前看花......覽詩如賞畫,閱文如讀禪,投身于詩人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空靈境界中,塵世的紛紛擾擾、物欲浮躁都漸漸揮散,真的是身世兩忘,萬念俱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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