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邱家灣的記憶現(xiàn)代詩歌
1、邱家灣的桑樹
桑葉，綠得我不知所措時
桑葚紅了
那些日子，我家的屋頂，常常歇滿吃醉了的鳥
蟬成天叫著，陽光射入濃蔭
順著干凈的枝椏，尋找金色的殼
我對嘴唇鮮紅的堂弟說，邱家灣的桑樹是世界上最好的桑樹
后來，我揣著母親泡制的桑葚酒，離家遠(yuǎn)走
心無所依的時候，
就將滿瓶晃蕩的蟬聲和樹影
狠狠咂一口
2、邱家灣的牛群
毛色是金黃的，仿佛要和成熟的田地保持一致
即使雨天，順著田埂望過去
邱家灣的牛也是明亮的
農(nóng)事紛繁，碗口大的腳印
像沉重的花朵
從旱田開到水田，從三斗丘開到到七斗丘
草棚邊，站著睡覺，它們的身體比土地更累
吃的是青草，做的是人事
在計較得失的世上，它們超然物外，活得安靜，沉穩(wěn)
一群村莊的圣人
我總是隔著莊稼，默默看它們
3、邱家灣的蕎麥地
蕎麥開花。河那邊的人
看我頭戴草帽，走在紫紅色的云里
在四月，凡是走過蕎麥地的人都是美的`
只是那個叫蕎的表妹
更美
碎花布的衣衫，總是被春風(fēng)撩起
她看我時的臉頰，和蕎麥花一樣羞澀
河水清澈，沙灘潔白
兩只鷺鳥
一只等在柳樹上
另一只，帶著兩翅膀的光芒，正在經(jīng)過蕎麥地
4、邱家灣的鳥群
早晨的天空，要等鳥群飛過去
才重新亮起來
白河堤，駝背的幺叔仰著頭
指給我看：麻雀，斑鳩，喜鵲，八哥，麥黃雀
早飯過后，水井邊的竹林
將會安靜下來
各種聲調(diào)的鳥鳴，將被分給：
楊樹，柳樹，構(gòu)樹，椿樹，桑樹，楓楊樹
喜鵲的叫聲，將成為某一件喜事的前兆
稻谷黃熟，一年的金子被鄉(xiāng)親們
堆進(jìn)谷倉
而鳥眼渾圓
在田野上，落下，又飛起
這些村莊的原居民
總想瞅空，搶走夢中想要的那部分
5、邱家灣的墳地
村莊每少一個人，老菜棚的西邊
就要多一座墳
那么多的墳。不管是一家，還是兩家
不管生前有仇，還是有恩
都在老椿樹的周圍，相依而住
一個村莊的背面，堆著黃土，長滿青草
成為邱家灣最愛下雨的一部分
前年，我和父親一起
埋了母親
去年，我一個人埋了父親
落進(jìn)身體的灰燼越來越多了
凡是我愛的人，我都無力把他們留住
今年，邱家灣，又是紙錢亂飛
不知是誰，又在照片里，看自己一路西去
6、邱家灣的飯場
一碗飯，不端到飯場上吃
肯定是欠了點(diǎn)什么
拉拉雜雜的話題，其實(shí)是村莊男人的一道菜
酸甜苦辣拌在里面
飯場在南頭，五爹的老瓦屋前
一棵梧桐樹，兩個土坡
幾步不成形的臺階
住在村北的春福叔，端著大瓷碗，還沒有走到場
飯就吃光了
玉堂哥，葷話說得最多，一直要等到翠姐來罵他
才帶走兩屁股灰
幾塊石頭，常年擺出舒適的姿勢
無論閑暇，還是忙綠，總是發(fā)出誘惑的光芒
下雨天，飯場空了
寂寞的梧桐樹，就獨(dú)自把村莊的話題
點(diǎn)點(diǎn)滴滴，復(fù)述一遍
7、邱家灣的燈
光線微弱
卻給人無限安慰。邱家灣
總有一盞燈陪伴我，走進(jìn)江漢平原的夜晚
黑暗，被推到門口塘以外
我的身體，被安上一間堂屋那么大的心
母親在里面紡棉花
糧食酣睡著
父親和村北頭的荒橋叔說著莊稼的事情
燈光搖晃的屋頂，并不叫人擔(dān)心
閃爍的星空下
我最喜歡做的的事情
就是站在土坡上，數(shù)村里亮著的燈
8、邱家灣的農(nóng)具
打麥場。石磙從一頭，滾到另一頭
麥草被陽光照著
正午的連枷上，落著兩只紅身子的蜻蜓
戴草帽的人回家了
那把木犁，彎腰犁田的姿勢，始終沒變
在邱家灣，裝滿新舊農(nóng)具的隊屋
總是在洶涌的蟬聲里
翻卷潔白的刨花
五爹說，鋤把最好是桑木的
而鐮刀的木把，最適合用長在流沙塘邊的柳樹
那些年，水車，在水塘和稻田之間
灌溉著干渴的夏天
修長的軀體，曬得和三哥一樣黝黑
半夜的月光奔流如水
除了風(fēng)，沒有誰聽見，扁擔(dān)對木桶說出的那聲累
9、邱家灣的犬吠聲
邱家灣門前栽著木槿。紅色的花
開一次，落一次
一天就這樣過去
隔著月色和樹影，很多事情，已不分明
在夜晚，斷斷續(xù)續(xù)的犬吠，是另外的風(fēng)聲
提示遲歸的人
放慢腳步——
青瓦白墻，池塘樹木，還在那兒
所有熟悉的一切，還在那兒
被細(xì)心照看家園，風(fēng)物依舊，安寧依舊
作為邱家灣走出的兒子
這多年，我的聽覺，就像割不完的泥耳朵草
固執(zhí)地長在河灣
即使走到天邊，木槿后面的犬吠聲
我也都能一一聽見
10、邱家灣的黃昏
一些聲音，被暮色壓到低處
牛從坡上下來，雞鴨鵝回到窩里
夕陽的余暉，在門前屋后，灑著細(xì)細(xì)的金粉
走動的人，長長的影子和樹木的影子
在村口，交錯在一起
鳥用翅膀拍打樹枝
這時候的炊煙，舒緩如身子落座后的那聲嘆息
誰家的飯菜開始香了
早就黑下來的巷子，響起亮光一樣的腳步聲
這個黃昏，一切都在回家
鋤頭，鐮刀，水桶，籃子，籮筐
還有糧食，蔬菜，獨(dú)輪車，手扶拖拉機(jī)
即使是白河橋那邊的火車
它走路的樣子，也是一個人急急回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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