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詩詞的意象體系
“意象”這一美學(xué)范疇，體現(xiàn)了我國詩歌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民族形式和藝術(shù)風(fēng)格。下面我們來看下納蘭性德詩詞的意象體系。
一、納蘭性德詩詞中的自然意象
(一)自然景觀意象
1、日意象
納蘭性德詩詞中，“日”意象(包括與“日”意象相關(guān)的意象)用得比較多。如：柳煙絲一把，暝色籠鴛瓦，休近小闌干，夕陽無限山。---《菩薩蠻》 以“暝色”、“夕陽”寫內(nèi)心的愁緒。
納蘭性德詩詞的“日”意象中，一個(gè)突出的特點(diǎn)是：“落日”意象所占的比重特別大。筆者初步統(tǒng)計(jì)，在他的詩詞作品中，寫“夕陽”共計(jì)90處，“斜陽”19處，“薄暮、日暮”40處，“黃昏”16處。詞人如此鐘情于落日與黃昏景物的采擷，與他長年扈從皇帝巡游并曾兩次覘索倫于塞上奔波的心態(tài)有關(guān)。他對扈從生活極端的不滿與排斥，他對生命消逝速度之快，對生命意識的體驗(yàn)，似乎都產(chǎn)生在落日黃昏這個(gè)時(shí)段，與落日這一意象所發(fā)散的傳統(tǒng)的生命感受是一致的，落日黃昏意象其實(shí)是納蘭性德矛盾痛苦心理的一種表現(xiàn)。
2、月意象
納蘭性德詩詞中，月亮意象用得特別多，一共有241處。月意象中，納蘭性德又特別喜歡用“殘?jiān)�、寒月、涼月、冷月、孤�?rdquo;等意象，“殘?jiān)?rdquo;用到24處，“寒月”11處，“涼月”8處，“冷月”12處。
納蘭的詩魂似乎與月亮有著解不開的情結(jié)。他筆下的“月”意象，有寫相思的:
凄涼別后兩應(yīng)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虞美人》
有用“月”意象來感嘆歲月的流逝的:
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dāng)時(shí),人似當(dāng)時(shí)否? ――《鬢云松令》
更多的是，他直接用“月”抒發(fā)悼亡之情: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蝶戀花》
3、水意象
納蘭性德是以“水”寫愁的高手，在他的詩詞作品中，寫“水”意象共有170處。而“雨”意象又在“水”意象中占有極高的比例，共有107處寫到“雨”。“雨”意象在他的詞里,有一種凄清、哀婉的情韻和色調(diào),成為他表達(dá)悲凄傷感、幽怨多愁情感的一個(gè)載體。如：
此恨何時(shí)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yīng)醒矣。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在詞的起篇，便借“雨水”意象構(gòu)建悲涼、凄冷的氛圍，從而奠定了全詞的基調(diào)。
4、風(fēng)、煙、霜意象
這些意象多傳達(dá)哀怨、惆悵、凄苦、蒼涼等情思。納蘭性德詩詞中，這類意象也非常之多。納蘭詩詞中，“風(fēng)”意象261處，“風(fēng)”意象中，比較典型的又有“西風(fēng)、秋風(fēng)、朔風(fēng)”等。如：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煙”，裊裊娜娜，同風(fēng)有著相似的屬性，納蘭詩詞寫“煙”104處，其中，“輕煙、柳煙、煙波、煙絲”等用得比較多。如：
浣裙歸晚坐思量。輕煙籠淺黛，月茫茫。 ――《遐方怨》
“霜”，深秋季節(jié)的特有景象，古人常用這個(gè)意象來象征蒼涼、凄冷。納蘭性德詩詞中，“霜”出現(xiàn)46處，常與“薄、冰、嚴(yán)、寒”等組合，構(gòu)成“薄霜、冰霜、霜寒、嚴(yán)霜”等意象。如：
嚴(yán)霜擁絮頻驚起，撲面霜空。斜漢朦朧。冷逼氈帷火不紅。――《采桑子》
(二)植物意象
納蘭性德是一個(gè)十分柔弱、格外敏感的詩人，在他的眼中，楊柳、落花、芭蕉等，莫不是有性情的生物，也是他托物言志、借物抒懷的最好對象。
1、楊柳意象
“柳”與“留”諧音，多傳達(dá)怨別、懷遠(yuǎn)等情思。納蘭性德詩詞中，“楊柳”意象71處。如：
初日澹楊柳，對之何所言?東風(fēng)幾千里，吹入十二門。――《擬古四十首》
2、落花(落紅、殘紅)意象
落花意象多傳達(dá)青春易逝、人生無常的深沉喟嘆和哀愁。納蘭性德詩詞中，“花”意象用得很多，而在“花”意象中，“落花”意象又占有極大的比例。如：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如夢令》
3、松、竹、梅、菊意象
這一類的意象多象征高潔、堅(jiān)貞的品格。納蘭性德詩詞中，寫“松”、“竹”、“梅”、“菊”各有31、34、25、8處。寫松的如：
王孫傷歲暮，志士勵窮節(jié)。勁莛矗驚飚，貞松翠霜雪。 ――《盧子諒時(shí)興》
寫竹的如：
竹生本孤高，倏然自植立。――《擬古四十首之十八》
寫菊的如：
雨晴籬菊初香，人言此日重陽。 ――《清平樂》
相將綠酒浮萸菊，莫向黃云聽鼓鼙。 ――《即日又賦》
(三)動物意象
1、鴉、猿、蟬意象
這類意象多傳達(dá)衰亡、凄楚、哀婉之情。納蘭性德詩詞中，鴉意象25處、猿意象9處、蟬意象12處。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清風(fēng)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夢江南》
江聲送客帆，巫峽望�巖。秋夜猿啼樹，霜朝鶴唳巖。――《巫山高》“猿啼樹”“鶴唳巖”雖是寫巫山之景，同時(shí)也是抒發(fā)作者心中之情。
2、鴻、雁、魚意象
此類意象多傳達(dá)相思相愛、離愁、孤寂的情思。納蘭性德詩詞中，寫鴻雁76處。納蘭詞中的鴻雁多為孤鴻、孤雁等，負(fù)載著詞人深重的憂慮與凄惶情懷。如：
楊柳千條送馬蹄，北來征雁舊南飛�？椭姓l與換春衣。――《浣溪沙.古北口》
魚意象，也是借指書信，象征相思。納蘭性德詩詞中21處寫到“魚書”。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重泉”即黃泉，“雙魚”即雙鯉魚，代指書信，此時(shí)納蘭性德妻子已亡三年，陰陽兩隔，作者設(shè)想如果陰陽相通，可以書信來往，自己多么想知道，這些年愛妻還好嗎，苦兮樂兮，與誰相依?
二、納蘭性德詩詞中的社會意象
(一)關(guān)山意象
“關(guān)山”意象常指軍旅、路途遙遠(yuǎn)、家國之思等。納蘭性德人生中有兩段重要的經(jīng)歷，就是覘索倫諸羌，因此，他寫了很多邊塞詩詞，其中就有不少用到“關(guān)山”意象。
行盡關(guān)山到白狼，相見惟珍重。 ――《卜算子――塞夢》
作者厭于扈從生涯，時(shí)時(shí)懷念妻子，雖身在塞外而心系家園，朝思暮想，千里萬里，行盡關(guān)山到白狼(白狼河，遼寧一帶)，夢回家鄉(xiāng)，見到愛妻，一聲珍重，無限纏綿委婉，盡在其中。
(二)羌笛、胡笳意象
羌笛、胡笳都是古代西部樂器，所發(fā)出的聲音十分凄切，常讓征夫愴然淚下。納蘭性德邊塞詩中，也有寫到。
羌笛臨風(fēng)曲，悲笳出塞音。縱垂千萬縷，那系別離心! ――《折楊柳》
這是很典型的`閨怨之作，閨中女子望征夫，忽聞“羌笛臨風(fēng)曲，悲笳出塞音。”更勾起離愁別意。
(三)南浦、長亭意象
由于長期民族文化的浸染，在中國古代詩歌中，“南浦”已成為水邊送別之地的一個(gè)專名，“長亭”是陸上送別之所的專名，都含有惜別之意。納蘭詩詞寫“南浦”、“長亭”意象的如：
一帽征塵，留君不住從君去。片帆何處，南浦沈香雨�；厥罪L(fēng)流，紫竹村邊住。孤鴻語，三生定許，可是梁鴻侶? ――《點(diǎn)絳唇――寄南海梁藥亭》
三、納蘭性德詩詞中的人類自身意象
(一)白發(fā)意象
發(fā)為血之余，絲絲縷縷，剪不斷，理還亂，并且隨著歲月的流變，“朝如青絲暮如雪 ”，所以，“白發(fā)”意象又包含著歷代文人對時(shí)光流逝、人生易老、生命無常的無盡憂愁和哀嘆。白發(fā)意象(包括鶴發(fā)、青絲、花發(fā)、鬢絲、華發(fā)等)在納蘭性德詩詞中共出現(xiàn)16處。例如：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fā)、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 ――《沁園春――悼亡》
用料想之情景表達(dá)了對亡妻的愛憐和深深的懷念。盛冬鈴《納蘭性德詞選》注曰：“料短發(fā)，朝來定有霜，正是作者傷心的自白。”③
(二)斷腸意象
在人體器官中，腸子的特點(diǎn)是細(xì)長、盤旋、曲折、陰柔、中空的，最能表現(xiàn)憂情悲緒。納蘭性德是“古之傷心人”之一，寫過不少的這類詩句。如：
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回腸。――《沁園春――悼亡》
薄情轉(zhuǎn)是多情累，曲曲柔腸碎。 ――《虞美人》
四、納蘭性德詩詞中人的創(chuàng)造物意象
(一)舟船意象
納蘭性德詩詞中，舟船類意象頗多，總體來說，有以下類型：
一是借舟船表漂泊之意。茫茫江海之中,舟船十分渺小，人置身于社會,有如舟船置身于水中,漂泊不定,心無所系。
別自有人桃葉渡，扁舟。一種煙波各自愁。 ――《南鄉(xiāng)子》
二是借舟船表離情。納蘭性德舟船意象詩詞中，以寫離愁別緒的最多。多愁善感的詩人面對別離，千般傷心,萬般無奈。
想芙蓉湖上悠悠。紅衣狼藉，臥看桃葉送蘭舟。午風(fēng)吹斷江南夢，夢里菱謳。 ――《金人捧露盤――凈業(yè)寺觀蓮，有懷蓀友》
(二)燈(孤燈、殘燈、燈花、燭)意象
“燈”在納蘭詞中也是慣用的意象,三百多首詞作中用了不下50次,從這頻頻出現(xiàn)的意象中,可以看出作者的情感指向。
夜寒驚被薄,淚與燈花落。 ――《菩薩蠻》
夜不能寐的緲緲?biāo)季w,通過夜色中飄搖跳蕩的燈火,連接著天涯路和小軒窗,連接著虛幻的天上和痛苦的人間,表現(xiàn)了一種無以名狀的幽怨。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虞美人》
回廊這個(gè)相思地,讓詞人回想起一次燈下的約會,因擔(dān)心被人看見,背過了燈光,無奈還有月光,只好藏身于花陰之下,一晃十年過去,但此情此景卻日日縈繞,難以忘懷。
(三)廊(回廊、長廊)意象
回廊在古代詩詞中象征著相思、戀情，納蘭性德詩詞中，有不少的愛情篇章，都寫到過回廊。如：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虞美人》
詞中“回廊”，是一處詞人與所愛之人曾有過戀情的地方，然而，那段戀情卻已逝去了十年之久，另外還有許多這樣的詩句，如《減字木蘭花》“……待將低喚,直為癡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zhuǎn)過回廊敲玉釵”。攝人心魂的一瞬,“回廊”成了詞人縈懷終生、詠嘆不已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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