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意境對話的關(guān)鍵詞
詩詞的鑒賞，離不開意境的品味。王國維認為，真景物、真感情融合形成的意境，正是中國古典詩詞經(jīng)久不衰的藝術(shù)魅力所在。有意境的作品，其藝術(shù)境界是真實、生動、感人的。
與詩詞意境對話，是教學(xué)中的重頭戲。筆者認為在鑒賞詩歌意境時需要關(guān)注以下幾組關(guān)鍵詞：
一、個體與整體
與其他文學(xué)作品相比，詩歌表現(xiàn)情感的特點是借助意象與意境。意象是局部的，具體的，而意境一般指整首詩詞所構(gòu)成的境界，詩詞的意境往往籠罩并滲透全篇，形成一個整體。古詩詞中意象繁多，“清風(fēng)明月”“寺廟幽徑”“菊梅松蓮”“田園桑麻”“芳草綠樹”“落霞朝露”“柳絮瑜莢”“湖光山色”等等，無一不傾注滲透了詩人的主觀感受，只有從整體上理解感悟詩歌中這與眾不同并精心剪輯的“意象”，才能準確地把握詩歌豐富的意旨、復(fù)雜的感情和深刻的哲理，而深品意境之美。如果僅僅糾纏于某個意象，一知半解，只見波浪不見大海，是無從與意境對話的，也不可能準確的把握作品所表達的詩人情感意旨。
譬如，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中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等，本都是平淡無奇的“風(fēng)景”，單就某個意象很難準確把握詩人情思和體味詩歌意境，只有把這些單個意象組合起來，我們才能感受到一個平靜、自然、凄美的“意境”，方能真切體味到“天涯中斷腸人”的情思。又如《與諸子登峴山》中的“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選擇了淺水、魚梁、寒天、夢澤四個意境，顯得開闊蒼茫，有別于細膩婉約的風(fēng)格，這樣我們通過與意境對話，進一步掌握作者情感的同時，也較好地把握了詩詞風(fēng)格流派。
二、大與小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強調(diào)：“境界有大小”，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又指出“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創(chuàng)作中，既有宏偉開闊，氣勢非凡之“大”章，也有活潑清新，碧玉雅致之“小”作。
詩詞境界的“大”，不僅僅指它的宏大畫面，多彩的景致，更應(yīng)指它那深厚的意味，妙不可言的神韻，大追求、大手筆、大胸懷。詩詞境界的“小”并不一定指篇幅的“小”、題“小”，“大”與“小”是相對而言的。“小”意象的背后常常蘊涵著“大”意境，作者常常選取自己生活境遇中的小景小物，小事小象，把自己的畢生體驗和感悟融合于所吟唱的“意象”中，將有限與無限溝通，將具體細微與抽象深刻相接，從極“小”見極“大”。如曹操的《觀滄�！肥遣懿賱偨y(tǒng)一北方，在歸途中經(jīng)過碣石山的時候?qū)懴碌模鶎懙牟⒎菄掖笫�、歷史風(fēng)云，而是較私人化的生活感受、個人情懷，本來是“小”的，但作者小情感大表達，我們不僅能觀“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的大畫面，而且只是從“滄海”這個詞就能感受到曹操的大胸懷，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曹操的這首“歌以詠志”之詩，雖是私人情懷，卻無不體現(xiàn)一個“大”，大眼界、大畫面、大手筆、大胸懷!詩沒有直接寫國家民族，但我們卻能在字里行間感受到詩人主宰江山，舍我其誰的氣概，意境開闊，瑰麗磅礴。再如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這類長篇佳構(gòu)，“意境”豪放曠達，令人贊嘆備至，而其《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棗花”，雖為農(nóng)村尋常小景象，但“意境”清新，雅致、亦令人難忘。
“大”的意境，往往來自詩人以“小”見“大”的瑰麗的想象。如王維的“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岑參的“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李白的“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等等。意境之“大”可以讓我們想起屈原“天風(fēng)海雨”之大，莊子之“馳騁于九天”之廣，李賀之“詭異崎嶇”之絕。而有時候，“小”的背后，往往關(guān)涉著作者對社會，時代乃至宇宙人生的深刻領(lǐng)悟和透徹思考，在與詩詞對話中，應(yīng)當開闊視野，兼收并蓄，多方攝取各種流派的風(fēng)格的藝術(shù)精華。
三、濃與淡
王國維說：“文學(xué)中有二原質(zhì)焉：曰景，曰情。”意境是“情”與“景”的結(jié)晶。“意境”通過事象、物象、景象的融合，創(chuàng)造出情、理、形、神，四者統(tǒng)一的詩歌畫面，形成多個由個體連接起來的整體。
1.景濃意淡。如王維的《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通篇“詩中有畫”，寫春寒料峭，辛夷花開，展示它的生機和希望，但春天不永，花開花落，在深山中了結(jié)自己的美麗行程，寫出了澗戶空寂，幽靜無人的景象，透露出寧靜幽深的境界。又如祖詠的《終南望余雪》，寫的是在長安城中眺望終南山積雪景象。這類山水田園詩很多都表現(xiàn)出物境濃而情懷淡的意境，即是我們常說的物境。
2.情濃景淡。即我們常說的側(cè)重于情意的意境。如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乍一看，此詩寫景是多么的清新宜人：曠野之中的天和樹，清江水面的月和人，多么和諧，多么悅目。然而，這清靜的背后卻有令人味之不盡的內(nèi)涵。孟浩然抱負不凡，四十歲還到長安應(yīng)考，但挫折重重，終跋山涉水，南尋關(guān)越，然面對四野茫茫，江水悠悠，那羈旅的惆悵，故鄉(xiāng)的思念，仕途的失意，理想的幻滅，人生的坎坷……千愁萬緒，涌上心頭。表面上是“江清”“月明”，實則作者內(nèi)心如翻騰的海洋，景顯情隱，虛實結(jié)合，構(gòu)成了絕妙的人宿建德江，心隨明月去的渾然天成的高超意境。又如柳永的《蝶戀花》，在整首詞中，作者的愁情滿懷，揮之不去，正是因為他不僅不想擺脫這“春愁”，甚至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表現(xiàn)了作者堅貞不渝的感情，寫出了對愛情的堅貞執(zhí)著，矢志不移，創(chuàng)造了一個相對獨立而形象鮮明的藝術(shù)境界;所謂形象大于思維，這兩句所構(gòu)成的境界，不僅可以用來表現(xiàn)本詞所要表現(xiàn)的真摯愛情，也可用以表達對理想、對事業(yè)等的執(zhí)著追求和堅定的信念。
景、情、理三者之中，過“濃”則“顯”，過“淡”或成“隱”，含蓄雅致，情在景中，而成“有我之境”，若是“已無關(guān)務(wù)，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物我一體，“我”隱藏得更深，甚至情在景外，即形成“無我之境”。
與詩詞“意境”對話，要有觀“景”賞“情”品“意”的意識，品悟“景”中“情”，“意”中“理”;而對于“無我之境”，則重在畫面及它的完整性，在感受氛圍的基礎(chǔ)上，從意象群的角度去了解，并找到“我”，把物還原于“我”，以“實”觀“虛”才能領(lǐng)會詩詞言有盡而境無窮的'魅力。
四、新與舊
“新”與“舊”是相對而言的，不同的意象，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思想感情的變化，都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意境。真正的詩人，是不囿于舊的傳統(tǒng)，不會滔襲前人舊路的，他們能立足于現(xiàn)實，根據(jù)自己的思想感情的不斷變化，以己之需，創(chuàng)造出鮮活的新“意境”。
“新”是指“意境”的創(chuàng)新，賦予“意境”新的活力，另創(chuàng)魅力四射的意境。古人有煉意之說，所謂煉意，就是深化意境開拓新的意境，杜甫有“新詩改罷自長吟”，韋莊有“臥看南山改舊詩”。
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語言較淺顯的、題材是較舊的――登亭賞景，然而就在這淺顯之中，意境卻深沉闊大。開頭兩句“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江流浩蕩，氣勢雄渾，境界闊大;“落日摟頭，斷鴻聲顯，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闌干指遍，無人會，登臨意”此二句，哀雁日暮，意境蒼茫悲涼。其時，宋金以淮水為界，北望前線，效力無門，遠眺天地，光復(fù)無日，落日殘照，斷鴻聲聲，壯志成空，無人識拔，淚灑高樓!一個“拍遍”，讓志士扼腕長嘆，熱淚長灑。秋色無邊，江上壯闊，意境已大，胸懷大志，恥于歸田，但無奈“把闌干拍遍”，“拍”本是個普通動作，但通過與“落日殘照、斷鴻聲聲、壯志成空”連一起，意境則變得蒼涼悲壯，令人心靈悸動。
語言形式創(chuàng)“新”境。古典詩詞是具有韻律的，有創(chuàng)造性的詩人常常利用聲律造成韻律感、節(jié)奏感的音樂性來烘托“意境”。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即為其中之經(jīng)典，全詩四句一換韻，共換九韻。平仄交錯運用，一唱三嘆，前呼后應(yīng)，既回環(huán)反復(fù)，又層出不窮，音樂節(jié)奏感強烈而優(yōu)美。感情旋律既自然平和又悲慨激蕩，展現(xiàn)出一幅充滿人生哲理與生活情趣的畫卷。體現(xiàn)出春江花月夜清幽的意境美。
總之，與古典詩詞意境對話時，既要了解詩歌意象確定的一面，又要了解詩詞意象變化的一面，再由象入境，從而真正領(lǐng)略到詩人所創(chuàng)造的各具個性的絢麗多彩之“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