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柿子紅散文
秋天一到,柿子就紅了。
開始的時候,紅的是柿葉,如一片霞光,如一片灼灼燃燒的火。這兒的人家,房前屋后都是柿子樹。粉墻掩映在柿樹林中,如畫,亦如詩。只不過,這些,身處其中的人自己不知道罷了。
然后,柿葉就落了,在秋風(fēng)中打著旋兒。
柿樹上,光禿禿的,全是柿子,紅的如丹,醉眼。真是醉眼哩,一眼看去,眼里是一片猩紅。
柿子,是村人的一味水果。當(dāng)然,也不全是,它的用處很多。
柿子酒
柿子釀酒,過去在農(nóng)村是常見的。不過,現(xiàn)在的村人不釀了,想喝酒,就到村前老柳家的鋪子去提一瓶,再弄點火腿,還有香腸、五香雞爪什么的,拿回家讓老婆哐當(dāng)哐當(dāng)一切,整兩盤子,擺上桌,就嗞兒嗞兒喝起來。
現(xiàn)在的孩子,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柿子酒。
柿子酒,釀酒的主料當(dāng)然是柿子,必須是青的。
柿子摘下,亂刀剁碎,剁成指蛋大的丁,拌上酒曲子,反復(fù)拌,拌勻,放在酒窖中發(fā)酵,用泥封上,發(fā)酵好后,才可吊酒。至于什么時候算得發(fā)酵好,一般人弄不清,只有行家才知道。我父親會釀制柿子酒,他說,發(fā)酵好沒有,靠耳朵聽的,側(cè)著耳朵靠近酒窖聽,有一種細(xì)微的聲音,咕嘰咕嘰的,像螃蟹打洞,像小雞出殼,就成了。我聽了,側(cè)著耳朵去聽,什么也聽不見:真怪!
吊酒一般在臘月,快過年的時候。選個晴朗朗的日子,甑子盤好,亮亮的酒股子流出來,一個村子都蕩漾著一片淳淳的酒香。就有饞酒的人嗅著鼻子說:“嗯,好香,誰吊酒啊?”聞香趕來,喝上幾杯,滿臉通紅的回去。有時,吊酒人會在甑子旁邊放個盤子,盛點炒包谷花,或炒黃豆什么的,不為別的,為的是讓喝酒人下個酒。
吊酒的人,是不怕別人喝的,甚至盼著別人喝:這說明自己酒好。
柿子酒喝在嘴里綿軟,不嗆口,但不能喝多了,喝多反胃。可是,也僅僅是聽說而已,我沒有這樣反胃過。
這種酒,三十年前常喝。
那時,來客了,父親用一個茶壺盛酒。至于菜,一碗黃瓜片,一碗炸茄子,一只杯子幾人傳,竟也喝得有滋有味的。現(xiàn)在,沒有柿子酒,喝酒人好像也沒了過去那種喝酒時嗞兒嗞兒的幸福感,一個個一杯酒下去,皺一下眉,很苦的樣子:作賤酒呢,何苦?
幸福,有時真的與物質(zhì)無關(guān)。
柿子醋
柿子做醋,遠(yuǎn)比柿子做酒簡單。
做醋也得青柿子,摘下洗好放入缸中,不去柿蒂。然后,倒上涼開水,搬個大石頭洗凈,放進(jìn)缸中,壓住柿子。缸口,得用塑料紙包嚴(yán)實,捆上繩子,一道又一道,賊緊。一個月后打開,水就變成了醋。
這醋,黃亮亮的,喝一口酸牙。
至于柿子,別舀出來倒掉,那叫醋母子。醋用得差不多了,再兌水,如此反復(fù),沒醋母子不行。
那時,我們小,看見母親嘗醋做成沒有時,也鬧著要喝。母親舀一碗讓我們兄妹喝,又酸又涼,直沁到心里去了。我們上癮了,一氣能喝一碗,從沒感到胃里不舒服:純自然的東西,就是好。
現(xiàn)在買的醋,誰敢這樣死命地喝?
說到做醋,就不能不說柿子的另一種吃法——泡柿子。泡柿子的做法很簡單,也是用青柿子,如做醋一樣,但所用的水是冷水。柿子進(jìn)缸,倒上冷水,上面用柿葉蓋著。十天之后,拿了柿子吃,青澀的柿子咬在嘴中,竟甜甜的潤潤的脆脆的,賽過大梨。
我們小時,還發(fā)明了一種吃青柿子方法:摘一兜青柿子,來到一個青青的.秧田里,選一處角落,扒開一個水窩,將柿子放進(jìn)去,用泥一蓋,轉(zhuǎn)身離開。幾天之后,扒開爛泥,拿了柿子一洗,吃,也脆甜如梨。
當(dāng)然,這得注意兩條:其一,不能讓其他孩子看見,不然,自己還沒來得及扒,已經(jīng)被那野小子偷著扒吃了;另一條,小孩忘性大,埋在那兒轉(zhuǎn)身不久就忘記了,到得想起來時,去扒開來吃,已爛成了泥。
柿子砣
做柿子砣,必須在秋季。這時,柿子剛紅,還沒變軟,趕緊摘下來,柿蒂上要帶著一段小小的樹枝。隨后,刨去柿皮,一個個水潤潤的柿子就可以串起來了。
串柿子時,得用一根粗繩子做主線,然后,用一條細(xì)繩,將一個個柿子柿蒂上的小樹枝綁在粗繩上,反復(fù)交叉。提起那根粗繩,長長一串刮皮的柿子,掛在房檐下,就如現(xiàn)在酒店為招來顧客,掛著一串串的小紅燈籠。
柿子掛在屋檐下,慢慢風(fēng)干著。深秋一到,柿子上上一層白霜。這辦法,叫上霜。
有時我很疑惑,柿子掛在檐下,怎么會上霜呢?可是,就上霜了啊,白白一層。上過霜的柿子才甜,才潤口。那種甜,真不是一個“甜”字所能概括的,它甜得醉舌頭,可又甜得自然,還有一種又糯又軟的口感。
村人取名,叫它柿子砣。
柿子砣這個名字實在不貼切,一個砣字,給人一種鐵硬的感覺。其實它很軟,很潤,用手一撕,就撕下一塊,也不是丹紅,是一種檀木紅色,對,有一種五香牛肉色,卻比牛肉細(xì)膩。
這是一種仙品。
可惜,外地很少見到。
一般人家等到柿子砣上霜后,把它收起來,來客了,用盤子盛著拿出來,孩子們嗷兒一聲叫,撲上去拿了就吃。柿子砣的一個捎帶收入,就是刮下來的柿子皮,曬在那兒,也可上霜,也可以吃,但沒有柿子砣細(xì)膩,有味。
我小時,特愛吃柿子砣。我母親曬的柿子砣,過年一看,少了一半,問時,我低著頭告訴她,我偷吃了。母親沒罵我,一笑道,貪嘴!哥哥卻悄悄把我叫到墻角,打了一巴掌,罵我貪吃鬼。
我一直疑惑不解,我偷吃東西,母親不管,怎么哥倒管起來了?他管的著嗎?哥哥后來說,再偷吃,必須叫上他,不然還打。我捂著腮幫子點著頭,這才恍然大悟。
紅柿子
秋天過了,冬天來了,柿樹上還有一些柿子,不摘,放在那兒紅著,在霧蒙蒙的冬季,簡直是一道絕美的風(fēng)景,杜牧有詩曰“霜葉紅如二月花”,這柿子比霜葉紅多了,簡直紅過十七八歲女孩臉上的笑,是一種醉人的暈紅。
這些柿子經(jīng)霜后,熟透了,里面的柿肉便軟了,不是稠軟,是一種稀糊狀的液體,外面僅僅包了一層薄薄的柿皮而已。吃時,掐破皮,嘬著嘴對著里面輕輕一咂,那稀軟的柿肉就“呼”一下進(jìn)入嘴里,又冷又清又甜。
在老家,這樣的柿子不多,一般是給饞嘴的孩子留著的。上學(xué)時,拿一個裝在衣兜中,在小伙伴面前顯擺一下,一下照亮大家的眼睛。一時,一群孩子圍過來,嘰嘰喳喳的,一人嘬一口,喜歡的什么似的又跳又叫。
也有拿了柿子,不給同伴吃的。
我的一個同桌,和我一般大,當(dāng)時八歲,是個女孩,眼睛特大,一眨一眨的。一次,她拿了一個紅紅的柿子,裝在衣兜中,不給我吃,饞得我口水直流。我氣不過,趁她聽課時不注意,在她衣兜上狠狠捏一把。她下課準(zhǔn)備吃,手伸進(jìn)衣兜,摸了一手柿汁,看見我偷笑,就氣呼呼地去告訴了老師。
結(jié)果,我站了一節(jié)課,寫了一份錯字連篇的檢討。
二十年后,我們再見面,她還記著那事,兩人說時,都大笑不止。小孩子感情的純真,真超過了這柿子,只是,往事歷歷,時光卻再也無法倒流。故鄉(xiāng)柿樹,一到秋來,仍一片如霞,而我已不再是當(dāng)年的少年,日日奔波在小城,無一刻寧閑。
小城的柿樹也多,可是沒有柿子酒、柿子砣的做法,他們唯一同于小村的方法就是柿子不摘,放在樹上,柿葉一落,密密麻麻一層,如一樹小燈籠。有時坐車路過,看見車窗外一村一戶莫不如是,大為贊嘆。
可是,他們?yōu)槭裁床蛔鍪磷禹饶兀?/p>
可是,他們?yōu)槭裁床会勈磷泳颇兀?/p>
古語道,“家隔三五里,各處一鄉(xiāng)風(fēng)”,故鄉(xiāng)離此遙遙幾百里,和此地風(fēng)俗不同,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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