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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樹,一個人散文
上中學(xué)時,學(xué)校是在青龍橋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
青龍橋靠近灣頭鎮(zhèn),村前是學(xué)校,名叫灣頭中學(xué),只開辦了十幾個初中部。學(xué)校被一道灰色圍墻環(huán)繞,圍墻里面探出幾株松柏或者樟樹,枝葉婆娑,老態(tài)龍鐘,教學(xué)樓的墻磚被歲月侵蝕,幾成郝色,看起來已有些年歲,似乎受了歷史的感染,帶著滄桑和沉默。教學(xué)樓后面是一溜瓦蓋廂房,老師宿舍,學(xué)生宿舍,食堂連在一起。從這頭走廊望去,可直通通看到北邊水泥砌成的乒乓球臺,球臺邊上是一眼深幽的圓形老井,可見一掌亮亮的活水,井沿用水泥圍了一圈膝蓋高的墩子,旁邊橫七豎八放置了幾個厚厚的膠桶,把手上都牽了長長的青色尼龍繩。聽老師們說,這口井四季恒溫,還有甜味,只是這甜味我一直沒有喝出來,不過比自來水確實清新純凈許多,雖然當時學(xué)校已經(jīng)裝上了自來水,但老師們經(jīng)常來這里取水,或煮茶,或做飯。
學(xué)校門口有條寬闊的馬路,中間鋪了卵石和細沙,偶爾有拖拉機經(jīng)過,突突地響聲后面,揚起的灰塵有丈把高,兩側(cè)的樹木和房屋常年灰頭土臉,黑不溜秋。四周是水田農(nóng)舍,是地間作物,是池塘水壑,這里的地勢很平整,沒有高低起伏的梯式,完全是一馬平川。只有天氣晴好時,才能遠眺到一道延綿不絕的山巒橫亙在西邊,如骨法蒼勁的山水畫,涂抹在天邊。
油菜在季節(jié)里盛開,黃得十分干凈,映著西邊傾瀉過來的夕陽,一抹陽光,形成一條光芒河流,光輝閃閃。而那些還沒有被開墾的田里貯滿了水,清清瑩瑩,像面鏡子,倒映著絲帶般的流云。放牛的老漢滿面皺紋,背了手,跟在水牛后面緩慢地往回走著,田野像一幅巨大的油畫,那個人像只螞蟻般在油布上爬行,沒有嘆息,沒有言語,一臉平靜與淡泊。
青根住在學(xué)校西面幾百米,獨門獨戶。他的家很簡陋,一間低矮的木頭房子,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屋檐,兩側(cè)用幾根木頭樁子斜斜撐住,搖搖欲墜的樣子。木門木窗,門窗破爛,窗戶用幾塊薄板釘上,推門而入,吱呀作響,入眼處可見一張前輩留下來的八仙桌,一個土倉,一張木床,幾件破舊的農(nóng)具堆在屋腳,銹跡斑斑,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
門前左側(cè)有棵樹,苦楝樹,高出房子一倍,樹干微傾,枝椏稀疏,像個駝背的老者,蒼然孑立,沉默不語。暗紫或暗紅的皮,皮上有圓形的白斑,或許是苔,樹葉不濃,花多,卻碎,不好看。其實,我們村也有幾棵苦楝樹,分散在四處,不成林?嚅瑯涿磕觊L籽,密密麻麻,成熟后爛進土里,卻也沒有不懂事的孩子去撿食。書上說,苦楝樹的皮、籽、花、葉都可入藥,也都具有微毒。
青根是個單身漢。聽學(xué)校的老師說過,他自幼家貧,四五歲時成了孤兒,吃百家飯長大,其中的艱辛只有村里的老人知道。
剛解放那年,他十七八歲,去了部隊當兵,本以為可以謀求一份生活。后來抗美援朝戰(zhàn)爭爆發(fā),他入朝作戰(zhàn),參加過著名的三所里戰(zhàn)役,雖然沒有負傷,卻落下了一個怕冷的病根,以致三伏天都要穿一件厚厚的外套。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由于沒有文化,目不識丁,沒有獲得轉(zhuǎn)業(yè)的機會,被送回了原籍。那時他二十出頭,面對這間破敗的祖屋,不知是怎樣一種心情。
也許,當初他孑然一身,回到這個一無所有的家,看著搖搖欲墜的祖屋,和寂寞的苦楝樹時,心中孤立無助,茫然失措。那段日子里,青根常常一個人坐在空曠的莊稼地里,坐在荒墳中間,心里寒戧麻木,抬頭無語面對青天,一絲絕望在眼窩里打轉(zhuǎn)。
后來,村里的老人和兒時的伙伴前來勸導(dǎo)和幫襯他,其中一個說:打仗的時候,你命都不要了,還怕什么,你現(xiàn)在這樣年輕,攢點勁,討個婆娘回來,過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青根直起腰,仿佛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他開始種地養(yǎng)豬,像湘西南所有的父輩一樣,早出晚歸,田里地里廳里廚里,團團轉(zhuǎn)著,甚至請了村里人把簡陋的房子重新修葺一番,盼著能有個女人走進這個家門。
其實,他也是個古道熱腸的人,除了經(jīng)營好自己的莊稼,還經(jīng)常幫助旁人,誰家缺少勞力,只要招呼一聲,他絕不含糊。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經(jīng)常幫人澆肥打藥,割禾插秧,他只圖旁人的一聲贊許,或許這樣,他才覺得很有尊嚴和快感,因此,越發(fā)仗義起來,繼續(xù)為人服務(wù),不計報酬。
所有人都知道他心里的遺憾,當他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蒼老,額上的皺紋,撫都撫不平的時候,女人還是沒有出現(xiàn),這個家實在太窮了。逐漸地,他變得沉默,本就少言寡語的他,顯得愈發(fā)孤單落魄,就這樣,一個人,風里來雨里去,嘗盡了人間冷暖。
當我在這所學(xué)校念書時,青根已經(jīng)在食堂幫工有些年頭,除了解決溫飽,更重要的是有一份穩(wěn)定收入,三百塊錢一個月,即便微薄,他也心滿意足了。
青根做菜很專注,也很講究,炒菜前都會穿上圍裙,圍裙洗的很勤,也很干凈。他揮動鍋鏟,動作干凈利落,嘴唇緊閉并往前突著,那認真的模樣,仿佛不是在做菜,而是在做學(xué)問。他待人也極為誠懇,謙和忍讓,有時旁人取笑,他只是沖人笑笑,并不記仇,也從不跟人紅臉。
雖然一輩子沒有家室,但他對小孩卻有一種獨特的情感。當年我們非常叛逆,時常與老師作對,卻和青根成了忘年之交。學(xué)校生活清苦,我們經(jīng)常忍饑挨餓,而那時又是長身體的時候,青根就經(jīng)常悄悄領(lǐng)著我們?nèi)ニ依锔纳苹锸常灰幸豢诤贸缘,總會惦記著我們,我生平第一次喝酒,也是在他家的八仙桌上。跟我們在一起相處的時候,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還單純得像個孩子,向我們傾訴了許多,雖然那時我少不更事,從他的故事中,也體會到了什么是命運,什么是無常,什么是戰(zhàn)爭,什么是生活,經(jīng)歷和苦難,它們都能改變?nèi)松?/p>
灣頭中學(xué),田園里的夕陽風景,在鄉(xiāng)村暮色里,永不褪色。如今,我已離開近二十年,后來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老人,那棵苦楝樹,不知是否還在。當初冷暖,現(xiàn)在是記憶的恒溫,成為心靈一個柔軟的部位,只要觸及,就會疼痛。
因為如此,我的記憶里,總是有一棵苦楝樹,它寂默無聲,記載了許多樸素的故事。想想,我們的生活也像苦楝樹,味苦微毒,令人寢食難安。
后記:青根,實名劉定遠,武岡青龍橋人,出生年月不詳,仔細算算,如果現(xiàn)在還健在的話,應(yīng)該八十有余。他身體瘦小,中等身材,曾用生命和青春換來一枚“抗美援朝紀念章”。退役后,一生窮困潦倒,孤獨終老,卻有著一顆樸素淳真的善心。60年的時光呼嘯而過,沒有散不去的硝煙,可是這個老兵卻被歷史遺忘,這讓我備感痛心。一些東西如鯁在喉,下次有空,我一定會去故地看看,一定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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