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懷念散文
清明時節(jié),與母親閑坐又聊起奶奶。母親說,賣菜回來,隔著院墻狗汪汪地叫,奶奶就會從堂屋走出來向家門口探望。母親推車進門,親熱地叫一聲:“娘,我回來了!蹦棠虘暶匚輳埩_飯食,她總是這樣等著母親歸來。
奶奶拄杖守望的姿態(tài)早已定格在家門口,哪怕是影子也好,母親常常模仿著奶奶的影子,一遍遍地喟嘆:走進家門,喊一聲娘,再也沒人應聲啦!一聲呼應是母親與奶奶之間三十八年的依戀!記得,母親走親戚回來,喝了點酒早早睡了。奶奶看了一會兒電視要回房休息,臨走交待我說:“別忘了,給你媽倒點水喝。九十多歲的人了,還這樣體貼著兒媳。母親常說她的命是奶奶給的,小的時候,父母吵架,母親幾番尋死覓活,是奶奶日夜守護左右,為我挽留下母親。不然,這世間的苦水里又多了一棵孤苦無依的小白菜了。
奶奶剛入院時呻吟了一夜,清醒時就說:“看我吵得病房的人都沒睡好,孩子們也在床前擦眼抹淚的……!蹦赣H說,奶奶一輩子什么都忍著,這回真是忍不住了,這是她一輩子唯一的一次住院,還是在我極力的攛掇下才舍得去的,她不忍讓兒女們多掏一分錢。奶奶一輩子不愿添煩與人,衣服從不讓別人洗,被褥也趁母親不在悄悄拆洗干凈。只要能動,她就坐在鍋灶前燒水做飯,聽話的,不聽話的兒女來到跟前,她總是笑吟吟的,耐心地傾聽著孩子們的嘮叨,從不苛責兒女什么,倒是歉意著自己老了,成了累贅,讓嘆苦嗟卑的晚輩無地自容。
奶奶去世的當晚,我哭至深夜。母親明明告訴我老人家精神好多了,明明說好第二天再去看她,可是時不待我,生死的阻隔斷人腸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著再也牽不著那雙長滿繭子的手;貼著冰涼的面頰暖暖地喚一聲“奶奶”,再也不會睜眼看我一眼;即便我愿千萬次地去觸撫那僵硬的軀體,她舒展的笑容已凋零在昨日。冥冥之中,真的好希望世間有靈魂的所在,有緣與奶奶再相見。但老人走的那樣義無反顧,悄無聲息地,連夢也不忍打擾我一下。
勞我以生,息我以死。九十二歲,近一個世紀的歲月,奶奶累了,不然,世間還有什么方式能讓她如此安息?總之,奶奶的離去對我們來說還是突然。以老人的健朗,心懷的寬闊,總以為會守我們十年八年的,至少不是現(xiàn)在。年前臘月二十八去送節(jié)禮,奶奶坐在爐前取暖,一起笑談當年為我擇婿交友的往事。還搬出那句古語:家有一老,黃金活寶。要奶奶好好地活著。一句話勝似三春暖,奶奶聽了很是知足地笑了。老人在的時候,我們的心靈上就有一道親情的畫屏,寫意著松鶴延年的融融親情,逢年過節(jié),兒孫們歡聚一堂祝她健康長壽,福壽延綿。老人走了,像沒有了原點的坐標系,我們的心域空蕩蕩的,家有了各自的方向。
關于奶奶的身世,我知之甚少。九十二年的滄桑,見證了多少歷史又有怎樣的人生經歷?老人很少提及。在那個風云變幻的年代,能追憶起來的都是相似的苦難。爺爺一直在外打仗,奶奶移動著一雙小腳擔起全家的重擔,拉扯五個兒女艱難度日?恳浑p小手割麥時把男人們遠遠地甩在身后。她從不攀比妯娌兄嫂,每日俯身為自己喝成酒鬼的老公爹清理腿上潰爛的酒虱蛆蟲,贏得村里男人們的敬重,“好人”成了奶奶的另一個名字,有口皆碑地在鄉(xiāng)間流傳。
記憶里的奶奶永遠一副蒼老的樣子,皺紋是歲月千篇一律重復著的敗筆。就像一部電影,我只欣賞到尾聲,那些風生水起的年華,隔著經年的氣息是我無從洞悉的`情節(jié),只能兀自豆蔻在奶奶深藏的記憶里。聽說奶奶一個人攤著煎餅的時候就生下了二叔,爺爺隔窗喚來鄰婦幫忙攤了剩下的煎餅。聽來真讓人難以置信,生產對女人來說是闖閻羅殿的苦痛,而奶奶卻視若平常。偶爾聽到父親的感嘆,說奶奶故土難離,當初不愿隨爺爺留在東北,讓他們錯失了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無論兒女們怎樣野心勃勃,奶奶不稀罕什么顯貴,但求一種平安,一輩子任勞任怨過著推碾般的日子,所以對安定的生活她有著堅定的執(zhí)著。
奶奶的遺像前久久地端詳著,隔世之感依稀變得模糊,九十二年的光陰,不曾吹老臉上淡淡的安閑;眼睛里彌散開來的笑意穿透了人世幾多的悲涼;輕輕微抿的雙唇沉默無言,卻意味深長,仿佛深鎖了很多久遠的,我無法探知的秘密。猜想著她不是大家閨秀,也該是小家碧玉般的女兒。記得曾問起過奶奶的名字,她笑著作答:記不得了,只曉得人前某某他娘的稱呼了。附和著幾聲嘆息,輕似墻角下油蛉淺淺的低唱。
天朦朦亮,麻雀們唱響了一日的序曲。尋常的農家院落里,響起奶奶拖沓的腳步。水管里的水嘩嘩作響,流進水缸,水桶,水盆,舀水的聲音,勺子磨蹭著鍋沿的脆響,偶爾夾雜著奶奶一兩聲干咳……她真的老了,老的哪兒也去不了,似乎只有不停地拾掇著那些瑣瑣碎碎的事務,證明著她不是多余的。
寂靜的小院里,各種窸窸窣窣的聲響漸漸平息的午后,有一段閑暇的時光。奶奶坐在太陽底下,瞇縫起眼睛似睡非睡地打起盹。落照灑滿衣襟,發(fā)如雪冠,臉上鍍著一層金屬的光澤像一尊塑像凝然而坐。有時會想,這幅畫兒的名字是“等”還是“憶”?也許什么都不是。奶奶只是像嬰兒一樣安安靜靜地小憩一會兒,她端坐在紅塵之外的慈悲,任時光飛度的安然,隔著讓人用一生去穿越的距離。
永遠不會忘記,與奶奶相見的最后一面。她拉著我的手問:我還能好么?眼神里是那種從未有過的無助和空茫,仿佛一盞油盡燈殘的枯燈,稀薄的生命力顫抖著如豆的微光,那穿透時空的言語里卻分明流露著幾許人世的留戀。常常讓我感嘆,每每走到奈何橋頭的生死糾結,也許就是生命中這一曲欲說還休的離歌吧!奶奶生前常念叨一句話:人推不完的磨。一語道破人世的無奈與蒼涼。
關于生命的意義,在圣哲的筆下我探尋過經典的形象,如希臘神話中推巨石上山的西緒費斯。而一字不識的奶奶,在這個物質世界里詮釋著生命前行的,那種最古老的,樸素的狀態(tài)。她佝僂的身軀與西緒費斯有著驚人的相似,只不過西緒費斯是令人仰望的星辰,星光在天,風行萬里,而奶奶永遠是在我身邊行走人間的最尋常樸素的女子。
清明寒食,是個祭祀先人的日子,也是奶奶的第一個祭日。清明雨在唐詩宋詞里纏綿,今天卻沒有一滴打濕奶奶的新墳,只有親人的懷念化作紙灰飄飛。墳地的旁邊流不盡的碧水悠悠,野花在腳下任意地開,遮不住春色隱隱。一路上,楊花榆莢帶著它們的種子,惟解漫天作雪飛……
我想,奶奶是有福的,因為她懂得在人世的孤島上——善待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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