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偉大父親散文
那是我小時候,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兒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飯將我養(yǎng)大/忘不了一聲長嘆半壺老酒……
這就是那首廣為傳唱深入人心的歌曲《父親》,每一次呤聽,每一次和唱,都會觸動我靈魂里那個最柔軟的角落,都會拔響我靈魂里那根最動聽的心弦,讓我酸楚滿懷,喉頭哽咽,熱淚盈眶,激動的情緒久久地,久久地,不能平復……
我的父親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老好人,樸實憨厚,勤勞善良。父親在我的印象里永遠都是在工作,在勞動,在奔波,好像從未真正停歇過,很少享樂過。
父親十八歲入伍當兵。體驗時,因個頭矮小而被刷了下來,后來事情有了轉機,村里那個身體條件甲等的青軍擔心當兵會打仗而開溜了,因此將乙等身體條件的父親替補了上去。
父親說,他不害怕到了部隊會打仗,生死上天自有定數,何況父親家里兄妹眾多,貧困不堪,呆在家里很難有出路。父親希望在部隊里食可果腹,衣能保暖就滿足了。
父親在部隊當了六年兵,前三年在河南鄭州,后三年在內蒙古大草原。六年當中,幾乎年年都被評為連隊的“五好戰(zhàn)士”,部隊領導很喜歡這個個頭不高有了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從毛主席家鄉(xiāng)來的小戰(zhàn)士,有意加以培養(yǎng),可是命運喜歡在關鍵的時候捉弄人,一位父親的同鄉(xiāng),父親的戰(zhàn)友對他優(yōu)異的表現充滿了忌妒,在父親的預備黨員考察期還差幾天的某一天,故意百般刁難父親,中了圈套的父親忍無可忍和那位老鄉(xiāng)干了一架。
結果可想而知,這一場打架在父親捍衛(wèi)自身尊嚴的同時,也意味著他命運的徹底改寫。
父親在和我說起他的人生履歷的時候,最津津有樂道的便是他的軍旅人生,那當然是他人生最出彩最引以為榮的部分了。
父親當得是工程遂道兵,在鄭州的三年,常常吃不飽肚子,一日雖有三餐,每餐一個大饅頭就一小瓶干咸菜,加上高強度的軍訓和開挖遂道的工作導致體能大消耗,常常餓得眼冒金星,肚里打鼓。有些戰(zhàn)士實在餓得不行了,半夜?jié)撊氩筷牭氖程,偷吃大鍋里剩下的饅頭。父親不愿意干這種有違軍紀軍規(guī)的事,咬牙堅持著,老炊事員見這個小個子的戰(zhàn)士實在餓得可憐,常常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塞一個或半個饅頭在父親兜里。
當兵第四年,父親服役的部隊進駐內蒙古大草原。內蒙古的冬天出奇地冷,而且冬季的時間漫長,差不多從每年的十月份到第二年的六月,都是零下二三十度,甚至零下三四十度,父親和很多南方籍戰(zhàn)士一樣,手腳都患上了嚴重的凍瘡,腳趾凍爛了,耳朵幾乎凍掉了,手指根根凍得象紅蘿卜。父親說,最要命的是,每天的輪流站崗,扛槍佇立寒風中,一站就是十二小時,一班崗下來整個人都凍成冰人了,帽檐下的頭發(fā)和眉毛和鼻孔里都結了白白的冰凌。為了御寒,站崗的父親不斷地搓手、跺腳、哈氣、以增強血液的流動,因為一旦睡意來襲,在冰天雪地的嚴寒里,可能永遠的睡過去,不會醒來了。
終于,漫長的寒冬過去了,東風來了,大地蘇醒了,春回大地,茫茫的大草原一派生機盎然,蔚藍的天空下,白云朵朵,雄鷹展翅自由翱翔,廣袤無垠的草原宛如碧波萬頃的綠海,各種野花白的,紅的,粉的,黃的,藍的,星羅棋布,點綴其中,競相綻放;潔白的羊群在安祥地吃著肥美的青草,健碩的馬群在藍天白云下的大草原上縱情馳騁;憨態(tài)可掬的白色的灰色的以及雜色的野兔在綠油油的草叢中出沒;沼澤里,一泓碧水,野鴨們在水面嬉戲,跳皮的銀白的魚兒則在水的世界里暢游。
此時,在軍營哨所扛槍值勤的父親一定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所頃倒,我想,這一幅幅美麗的'畫卷至今仍鮮活于父親的記憶中。
在內蒙當兵的三年,部隊的伙食得到了大大的改善,口糧增加了,營養(yǎng)改善了,有時候還可以和戰(zhàn)友們在草地揀野鴨蛋,抓野兔或到湖澤里捉魚回來“打牙計”(聚餐),因為有了良好的生活條件,父親身體長得壯實多了,個頭也長高了。我看過父親那時候的照片,穿一身六十年代的軍裝,留著那個年代特有“蓋蓋頭”發(fā)型,一張圓圓胖胖的臉盤,眼睛里煥發(fā)出幸福滿足的光芒。
六年兵役到期,按原來的復員軍人政策是會安排工作的,據傳可能安置在太原兵工廠,如果實現,父親的命運將又一次面臨改寫?墒桥R到復員轉業(yè)的最后幾個月,毛主席的接班人林付統(tǒng)帥全軍發(fā)出號召,要求從那年開始,全國所有退役軍人“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于是,父親那一拔退伍軍人又統(tǒng)統(tǒng)回到了原藉。
退伍后,父親回到老家又當起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在這期間,父親過得有些迷茫和凄惶,這樣的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原本希望通過當兵給自已謀個美好未來,卻在繞了一個大彎之后又回到命運的起點。在村里人狐疑甚至幸災樂禍的眼光里默默地干著農活。
第二年,湘南某國營大煤礦招工,父親因為是復員軍人,可以優(yōu)先招用。煤礦工作是一項既繁重又充滿危險的職業(yè),愿意干的人不多。父親決定去當煤礦工人,就象他在十八歲那年義無返顧選擇當兵一樣。他說,好歹也是一份“鐵飯碗”的工作,只要菩薩保佑不出什么意外,一輩子衣食不愁了。
父親來到這個湘南最大的煤礦——資興礦務局成了一名采煤工。那個年代,煤礦的機械化程度低,沒有扒矸機、割煤機之類的采煤機械,搬運材料,運輸煤炭,支護頂棚,拆收支柱等活計基本上靠人力操作,三班倒的工作制,每班工作常常十多小時,一班下來,疲憊得筋骨酸軟,腿腳懸浮,全身好象散了骨架,一出井,趴在換衣室的地上就睡著了。
如果說,煤礦的工作僅僅是一項超強度工作的話,似乎也不算什么,更讓人揪心的是煤礦的安全事故總是無法避免地隔三差五的發(fā)生,比如,巷道頂板垮塌,采空區(qū)老塘突水,運輸事故等等,好在資興礦務局是低瓦斯礦井,還設有發(fā)生過瓦斯爆炸事故。每一次事故中,那些青壯的生命嘎然而止,留下寡婦孤兒,留下支離破碎的家庭。在和平的年代里,煤礦的采煤巷道就形同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每一個挖煤人都心知肚明,鮮活的一個生命下了井,誰都不敢打包票他就能活崩亂跳的出得井來。
父親在釆煤一線工作了五年,雖說“托祖宗在天有靈”的庇佑,保全了性命,可也為之付出了三級傷殘的沉重代價:他的鼻粱骨被跨落的矸石咂斷,他的腰骨在往溜子攉煤時被弄斷,他的小腿骨不慎被倒下的支柱壓斷。以致于好多年后仍落下了嚴重的后遺癥,一俟潮濕的天氣傷患處就痛的鉆心蝕骨。
父親因為連續(xù)三次工傷,已不能適應一線采煤工作被安排在二線配合部門做了一名充電工。
七十九年未母親帶著我和大弟來到了父親身邊,第二年家里又增添了一個新成員——三弟出生了。那時,父親的工資五十多元每月,租房子,從黑市購買母親我及二個弟弟的口糧,必須的日常開銷,等等,全部要從父親的工資里支出,經濟拮據的窘況可想而知,也就是從那時起,父親想盡各種法子賺點“外塊”(即工資外的收入),如,經常在礦區(qū)的垃圾區(qū)揀點廢銅爛鐵,日積月累,待到多時再賣列附近農村的廢品站,賣個一塊二塊錢。要不就是把礦區(qū)一些單位倒掉的還未燃燒完全的煤渣撿回來燒,這樣就不用出錢買藕煤了,也節(jié)省下來一筆開銷。
不過,父親最鐘意的方式就是下了班,提著一個鐵皮桶,到礦區(qū)的農村去捉鰍魚。他戴著一頂舊草帽,穿一身舊的工裝服,帶一點餅干麻花之類的干糧,就出發(fā)了。他的足跡遍及礦區(qū)周圍的四鄉(xiāng)八村,時間久了,附近農村每一個村莊,每一座山梁,每一條河流沼澤,他都稔熟于心。父親每次外出捉鰍魚都不會空手而歸,多則滿滿一鐵皮桶,少則也有一斤二斤。在那個物質條件貧乏的年代,父親抓回來的這些魚蝦貝蟹,無疑是營養(yǎng)豐富的美味佳有,珍饈玉饌。父親將之一部分賣了工友,剩下的鰍魚或水煮或油炸,烹飪成一道道餐桌上的美食,讓家人大快朵頤。
正是因為父親的勤勞能干,我家的生活條件得以改善,由于吃這些營養(yǎng)豐富的“野味”,我們兄弟們的身體都健健康康,鄰居們常開玩笑,說我這么會讀書就是吃了太多鰍魚的緣故,因為鰍魚含蛋白質豐富能補腦啊。
父親雖只是初。ㄏ喈斢谛W四年級)文化,但通過自學,已達到讀書作文的水平,平時有空就喜歡手捧一本書,能搖頭晃腦呤詠幾句詩詞曲賦。父親的價值觀里,一個核心的內容就是:讀書神圣,知識至上。他熱愛知識,對知識分子很崇拜。他經常給我們兄弟講一些讀書郎如何勤奮讀書金榜提名光宗耀祖的勵志故事。耳濡目染之中,我和弟都很爭氣,讀了發(fā)狠,成績優(yōu)秀。盡管我們最終因種種原因沒有讀出什么名堂,但父親那種崇尚知識追求知識的理念卻深深根植于我的骨髓之中了,讓我至今讀書筆耕不止,且我的這種觀念又影響到我的兒子,讓他成為了一個喜歡讀書的孩子。
父親的最愛有兩樣,一曰象棋,二曰喝酒。
父親棋藝頗佳,工友鄰居當中很少有人讓他棋逢對手不相伯仲。他好棋且守棋品,觀棋靜佇弈者旁,從不品頭論足,瞎發(fā)評論。他說,若觀棋者在旁指手劃腳,說三道四,必弄得下棋者心煩意亂,非敗不可。他從不悔棋,落棋前他思考周全慎之又慎,父親說,棋如人生,落孑無悔。
孩提時代,我常常提著一個空酒瓶到礦區(qū)的百貨商店給他打那種五毛每斤的散裝白酒,一斤半斤的買了回來。幾杯酒下肚,父親臉腮潤紅,這時便來了神彩,話語多起來,許多妙趣橫生的故事就是這時候“誕生”的。“三國”里的關二爺,“水滸”里的打虎英雄武二郎,還有《西游記》里大鬧天宮的七天大圣,這些經典形象在父親繪聲繪色的描述中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也許就是從哪個時候開始,父親在我的心里埋下了熱愛文學,熱愛寫作的種子。
父親退休廿余年了,自退休起,就一直在打工,干過建筑,當個養(yǎng)花工人,最后十多年一直礦區(qū)附近的一家自營磚廠做工,父親干的是拉板車的工作,一板車紅磚少說也有幾百斤吧,父親要將一板車磚從燒窖口拉到幾十米開外的紅磚堆放場,一天下來來來回回不下百趟,許多壯年男子都吃不消紛紛走人了,父親卻十多年了堅持了來,父親說他身體好沒問題,其實不過是善意的謊言,他不想讓兒女們擔心,想想就明白了,身上那么多工傷造成的患處,從事那么高強度的工作,不可能不難受!不可能呷得消!直到前年,老板看他年歲太大了,怕出意外不敢再聘他了,他才結束了打工生涯?墒侵钡浆F在還是閑不住,不是上山挖些冬筍野白薯什么的回來就是到栽種的菜地里去伺弄,他說他閑不住,一閑下來就全身酥痛渾身不舒服,這應該是所有勞動者的通癥吧。
前年我在老家建了樓房,父母看到寬敞明亮的大房子,高興得合不攏嘴,然而當我要求他們住下來時,卻婉拒了,說三弟還未成家,不放心他一個人呆在礦里,我當時五味雜陳,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昨天打電話回去,父親告訴我,他和母親合做著一份保潔員的工作,月薪九百元。還說,等我的兒子——他們的大孫子考上名牌大學一定要封他一個大大的紅包。我當時眼淚就出來了,手拿著電話,哽咽著不能再言語。
我離開煤礦后,快二十年了,除了偶爾的回去看二老一次,兩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為生活而奔波,無暇膝前行孝,有時逢年過節(jié)給他們匯些錢回去,父親總是說,兒啊,我們有退休金,身體也還好,不要掛念我們。只是你自己要保重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無疑,我的父親是極平凡的,就象貼在地面生長的小草,沒有樹的高大挺拔,沒有花的芳香美麗,普普通通,默默無聞,但是,他能以小草的堅韌,坦然面對人生中的風雨,達觀對待生活里的得失!
父親,您在兒的心里就是參天的大樹,就是巍巍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