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趙州曉雨散文
應(yīng)該是趙州小雨的，落筆時，我卻鬼使神差，寫下了曉。
確實，雨不大，沒有轟轟烈烈，電閃雷鳴，甚至太陽也沒有完全被濃云遮蔽，那雨就毫無跡象地來了。雨稀稀落落，卻很結(jié)實，如果不是臉上的點點濕潤，還有地上的麻花碎影，還以為是哪位玩童，站在高處，正往地下撒落一些豌豆。確實是雨。仿佛是一個早已籌劃好的儀式，剛好此時此刻開始。不知是迎接，還是開幕致辭，我不知道這雨的來意。總之，就在我從五臺山出發(fā)，經(jīng)石家莊欒城趙縣，帶著一個懷揣了幾十年的夢與神秘，趟過一路的秋高氣爽，步入趙州橋景區(qū)大門的時候，那雨就蟋蟋蟀蟀下了起來；而當(dāng)我在一個個神話傳說的列陣中，穿過長長的林蔭引道，來到趙州橋頭時，那雨又嘎然而止。從頭到尾，干凈利索，我還未曾撐傘，或者說還不忍心撐傘。這就怪了，連同剛才的神秘、訝異與驚奇，都被這來無蹤，去無影的雨拉長，不見頭尾，也無法尋找詮釋。就這樣，我被這雨的身份搞暈。
也許，當(dāng)一個人帶著欲望時，總是很容易被搞暈；當(dāng)被搞暈時，總是希望明白；而當(dāng)真正明白時，卻又懂得了最珍貴的是放棄。命運中的糾纏，就是如此復(fù)雜。這是早上游覽五臺山，聽取高僧做法事時得到的啟示。我相信，這雨的到來，本身就帶著證明。我想到了曉。不是拂曉的曉，此刻不是拂曉，而是午后，太陽把人影拉斜，形影之間構(gòu)成一個簡潔的V字。而是知曉的曉，也可以理解為明白的意思，也許與峨眉山的洪春曉雨差不多吧。我相信，暈的是我，而不是雨。雨是明白的。否則，這雨為什么那么恰如其分，令遠道而來的我，心未想而事成。當(dāng)然，所謂事成，成的并不是什么宏圖大略，而只是一種心情，一種明白的獲得。一個人閱盡紅塵，行走天下，還有什么比心情更重要的呢。的確，這雨的到來，令我精神為之一爽。盡管，落在臉上的雨，與滯留的汗?jié)n混合，還有一些粘膩，并不舒服，但那只是肌膚的，表面的，幾天來的旅途顛簸，仍被這雨一下滌凈。
當(dāng)然，我所說的明白，并不僅僅是指這雨與汗，清爽與膩煩，而是這橋的前世今生。就像水與舟相聯(lián)，水可載舟，也可覆舟一樣，橋總是與水相聯(lián)的。不是么，沒有水哪來的橋呢，沒有水拿橋來做什么呢？創(chuàng)世之初，洪水泛濫，那時還沒有橋，我們不能渡到無邊的對岸，只好在漫無邊際的洪荒中等待救贖；那時也沒有舟，是上帝賜給我們的諾亞方舟，讓脆弱的生命得以泅渡。但這里的水不是洪水，更沒有肆虐泛濫。從某種意義上說，洨水（xiáo shuǐ）河更接近母親河的本真。她溫情可人，只有哺育，沒有肆虐，只有付出，沒有獲得。她自從獲鹿、井陘接壤的五峰山走出，就一路的淺吟低唱，唱不盡千萬年的搖籃曲，經(jīng)獲鹿、欒城、趙縣，入寧晉，與沙河會合，進入滏陽河，都忠實地履行母儀的天性，哺乳生靈，慰藉大地，夏秋兩季，還可為舟楫往來開辟捷徑，給一片平鋪直敘的土地增添嫵媚。有水，就有了分割，有了阻隔和距離，洨河也不例外。雖然，并不是一切分割阻、隔和距離都是壞事，但洨河兩岸的人需要方便。趕集的鄉(xiāng)人，往來的商賈，相親的情侶，回娘家的媳婦，清明祭祀的孝子賢孫，都希望像從母親的左臂，溫馨挪到右臂一樣，順暢地往來于洨河兩岸。我想，這就是趙州橋又叫“安濟橋”的本意吧，平安，幫濟，不是既是一種祝愿，又是一種幫襯？
有河就有橋，這是一種必然，也是一種使命。只是，這使命來得太早，在1400年前，在全世界的人都還習(xí)慣于以木為橋，以舟渡岸的時候，這使命就落到了李春的身上。
我對李春并不了解。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一個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平時愛裝什么樣的衣服，有什么習(xí)慣愛好。這不是神話傳說，這是歷史，因此我相信，李春是一個既普普通通，又與眾不同的人，是一個真正的明白人。他明白洨河的水性，明白百姓的企盼，明白造橋的要旨，更明白自己的使命。于是，我站在橋頭，凝望那一尊尊與這橋有關(guān)的塑像，久久發(fā)呆，無論傳說的，還是現(xiàn)實的，我都希望自己的貼近，能夠穿越千年時空，還原鮮活的歷史�？墒�，思索再久，面對明白的李春，我還是有許多不明白。我不明白李春的氣魄。在那個遙遠的年代，何以如此超越，在寬闊的洨河上造一座驚世駭俗的橋。我不明白李春的智巧。他創(chuàng)造的“敞肩拱”，比法國泰克河上類似敝肩形的賽雷橋，整整早了700多年；他設(shè)計的橋梁構(gòu)造，為什么至今仍然橋梁設(shè)計的經(jīng)典。你看，大拱兩肩襯小拱，既擴大了流水通道，節(jié)省石料，減輕橋身自重，又形成重力分解，增強了橋的穩(wěn)定與負載。我不明白一座經(jīng)歷了千年風(fēng)雨、戰(zhàn)亂和地震，仍橋水相依，固若金湯的石橋，為什么到了我們這一代，卻生命漸枯，靈性衰減，有形無神。導(dǎo)游的`解說是隨意的，卻句句刺痛我的心。導(dǎo)游說，洨河的航運史一直延續(xù)到新中國成立后，上世紀60年代后，上游水源逐漸減少，最終于70年代斷流……
從導(dǎo)游的解說中我才知道，現(xiàn)在的趙州橋飛架的洨河故道，實際上已是一條消失的河。只是，礙于趙州橋名氣太大，只好讓它消而不失。于是，智慧的當(dāng)?shù)卣鲥X，按照修舊復(fù)舊的原則，不僅在原址修復(fù)了趙州橋，而且在橋下造了一段人工河。水是用抽水機抽排的，在這段蓄水池般的人工河里機械地循環(huán)。如果不抽排，死寂的水不僅會很快發(fā)綠發(fā)黑發(fā)臭，而且而且會很快干枯，讓河與橋都異化為一個沒有存在依據(jù)的怪物。何況，這洨河是只有付出，未求獲取，哺乳了我們千年的母親。據(jù)說，洨河已改道，那么，堅守的趙州橋，已就失去原來的意義了。這段無頭無尾的河，依然謂之洨河，可是已無昔日洨河的活水，洨河的靈性，洨河的母儀了�；蛘哒f，河與橋依在，在那里堅守著一個千年的輝煌，千年的驕傲，也是千年的神話，只是，它已喪失了水與橋原本的意義，演化成一座作秀的橋，飛架在一段作秀的河上，為崇拜的外地人尋找烈藉，為精明的當(dāng)?shù)匦∝溬嵢∩虣C。
哦，我終于明白這不期而至的雨，趙州曉雨，明白了它的來意。它是要以點滴的鮮活之水，為洨河和趙州橋，還有陪同的主人，以及帶著朝圣之心，遠道而來的我消除尷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