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莊的散文

峨莊的散文

　　當(dāng)偶爾不去涉想未來的情境的時候，我總會惦念起兩年前我們在峨莊的日子。我不知道這樣經(jīng)常的回顧過去到底有何意義，但是我可以定義那是一段美好單純而快樂的時光。

　　作為美術(shù)生，我們是為著美術(shù)色彩寫生而全體組團(tuán)來到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的。在臨出發(fā)前，帶領(lǐng)我們的董老師提到，本來按照學(xué)校慣例應(yīng)是春季出游的，但后來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最終將寫生時間改在秋天。董老師強(qiáng)調(diào)：不過這樣也更合適，因為時令一到秋季，樹葉紛紛變紅、轉(zhuǎn)黃，大自然的顏色因此更加豐富多彩和具有層次感。

　　的確，秋天的峨莊是迷人的，山石聳峙，隨處可見在由險峻的山巖縫隙圍出的一角沃土之上，各種各樣的灌木繁茂的生長，幾枝綠幾枝紅幾枝黃簇?fù)碇�。放眼望去，翠綠的山巒或俯或仰或臥或立，沿著其間一條蜿蜒的馬路，我們會尋到一個湖泊如同一塊巨大的翡翠鑲嵌在這些山巒之間，淺淺妖冶在湖面上的便是周圍這些山巒秀美倩麗的身影。而時間如果到了傍晚，湖面上就會碎金蕩漾，波光粼粼，就會迷幻般地浮托起車窗里游客慵倦的目光和夢。假如告別這個湖泊，深入山間，你會發(fā)現(xiàn)山間的樹木更是郁郁蔥蔥，高樹和憑依巖壁、樹干、樹枝不斷伸展的錯綜復(fù)雜的粗壯藤蔓遮天蔽日，置身其間，如同置身涼棚之下，即使是炎炎的午日在這兒也會被篩得只剩下一些斑駁的光影供你把玩。而繼續(xù)前行，則險惡的出現(xiàn)許多低矮的枝杈和灌木叢，猙獰地銜咬著亂石鋪鑿的山路，使你的行程更多幾分情趣。當(dāng)我們走到這段崎嶇行程的盡頭，就可以恣意俯瞰幽幽的山谷和附近低矮的山峰，俯瞰那連綿不斷的山林火熱地招展了，黛綠、翠綠、黃綠、明黃、紅黃和火紅團(tuán)團(tuán)擠擠挨挨的繁茂著，在雄風(fēng)之下匯聚成起伏翻滾的波濤，它們由此及彼溫柔地俯下虔誠的頭顱，又由此及彼倔強(qiáng)地挺直尊嚴(yán)的脊梁……多么雄偉壯觀的自然風(fēng)光啊，即便是在現(xiàn)如今的記憶里，它依然那樣激昂地澎湃著，優(yōu)美，莊嚴(yán)，令人心動。

　　董老師在強(qiáng)調(diào)出游寫生期間的安全與紀(jì)律時曾提到“這一帶山區(qū)的夜晚誰也不敢保證的說不會有野狼出沒”，以此提示在這兒的任性妄為潛藏著一定的危險性，因此大家注定要老老實實地遵守學(xué)校的規(guī)定，“不得私自離隊”。

　　但是，雖然董老師抱著一定目的暗示的有可能出現(xiàn)的“野狼”這一詞語中含有一定的警示成分，但更多的，它也引起了常年生活在平原之上，從不懂的什么叫做“野獸”的我們的試探的興趣.

　　然而在那十幾天的寫生的過程中，我們卻并沒有見到那詭異的狼群，并沒有聽見它們在月黑風(fēng)高之夜的農(nóng)人院落的柴扉前發(fā)出的凄厲嚎叫，倒是我們，我們這一群稚氣未脫的高中生在熬過最初幾天的拘謹(jǐn)之后，反而像脫韁之馬，成為了出沒在山川之間的野狼，狂野，彪悍，不斷地翻山越嶺，背誦著這個山區(qū)的每一頁內(nèi)容，不斷攻占狂風(fēng)呼嘯的山頭并竭盡全力向遠(yuǎn)方咆哮，以讓每一個在以后的日子里與我們有緣的生長在散落山間的果樹上的果子聽見我們挑釁的號角。

　　雖然并非如狼般晝伏夜出，但是我們倒也稱得上是披星戴月。

　　我們住的地方總有四棟二層小樓，俱都門梯內(nèi)向圍成一圈，南樓一樓處洞開一個使這個院落與外界通達(dá)的大門，大門外臨一條東西走向成下坡之勢的柏油馬路，在馬路另岸與此樓相對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沿著林間小路我們可以走上一座石橋，小小的石橋坐落在一條岸畔長滿葦草的小河上，河水潺湲地流著。有時候我們在宿舍里待不下去就會來到這兒散散心。我們的宿舍在那簡陋的四棟二層樓房的東側(cè)那棟，上下總有大約六個大房間，男生大都住在二樓，女生則住在一樓。我們宿舍對面小樓為兩層的的大廳，被我們用來作畫室。每天晚上都會有幾個受雇的老人來到這個大廳里做模特，讓我們這群藝術(shù)生心神恍惚地去描畫他們那溝壑縱橫頗具山野特色的臉。

　　每天晚上在大廳里三五成群聚攏在選定的模特周圍進(jìn)行頭像寫生自不必細(xì)說，因為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但是我們每天早晨摸黑起床卻并非效仿古代圣賢仁人“三更燈火五更雞”似的發(fā)奮苦讀，而是為奇異的激情驅(qū)使，為爬山，為能夠在幾個小時的辛苦跋涉之后有幸得到數(shù)百米之上所見到的地平線上的朝陽的垂憐。像赴一個幽深清遠(yuǎn)的夢境一樣，我們懷著圣潔的心情接受著這種垂憐。然后我們便返回宿舍，與晚起的同學(xué)一道從不同的夢境中醒來，一道去餐廳共進(jìn)早餐。

　　餐廳在北側(cè)小樓的一樓廳堂。里面有十幾張笨舊的圓漆木桌。我們?nèi)�體來寫生的同學(xué)被分為若干個小組，以小組為單位取景寫生，也以小組為單位用餐，每個小組一桌，規(guī)定各小組只有等小組成員到齊之后才能動筷。

　　雖然這兒的伙食味道的咸淡與我們的飲食口味并不相宜，甚至如老師在出游之前所介紹的“比較艱苦”，但由于早上爬山以及隨隊伍到老師選定的目的地進(jìn)行水粉風(fēng)景畫寫生——山路崎嶇漫長，最遠(yuǎn)時來回達(dá)二十里的行程——極大地?fù)p耗了我們的體力，因此我們的胃口倒是相當(dāng)好，以至于每次吃飯之前我們常常先將饅頭包子以及湯汁之類按人頭平均分配好，用清空出的籃子和湯盆再去盛一份以備不時之需，然后才開始我們的狼吞虎咽。這兒的飯菜很快就會告罄。

　　食堂所在的北樓背靠著一座小山，我們每每抬頭總能望見樓頂上叢生的雜草和落滿野棗的荊棘，它所掩藏著的道路，我們在從沿宿舍前那條柏油馬路西行找到的那條從山腳開始的路爬起時曾經(jīng)走過。

　　這座山并不算太高，我們宿舍二樓的欄桿就搭在它的腰脊上。我們大多時候爬的山都要比這一座高出很多。每次清晨去爬山，我們大伙兒都三三兩兩的各自按停鬧鈴，揉揉眼睛，在其他同學(xué)香甜的呼吸聲中躡手躡腳地披上衣服——秋天的清晨已有幾分寒意——然后“吱呀”一聲，“吱呀”又一聲，小木門打開又帶上，我們就來到了宿舍走廊盡頭那用水管導(dǎo)來的永不停息潺潺流淌的山泉旁——我們每天就聆聽著這淙淙的泉流聲入睡，同樣也在這泉流聲醒來?——草草地洗把臉，以驅(qū)走余下的睡意。等到我們大伙兒都在院子里集合之后，伴隨著竊竊的說話聲，我們從南樓下的瞌睡的鐵皮大門張開的嘴縫里一個個地跳出去，跳到一個同樣冷青色的別樣天地，乘著尚未稀釋的夜色而行。

　　我們并不熟悉這里的地形，因此爬山也無法抱有太明確的目的`地。但青春張揚(yáng)、自由而無所畏懼，我們俱都隨心意放任著自己的腳步，跟隨腳步的開拓觀摩著周遭的山川，等到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一個相對聳拔的姿態(tài)，我們也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biāo)。

　　沿著似乎是去向目的地的為山川所夾出的崎嶇小路，周畔蟲鳴蛙叫，兩旁樹林和山巒向天空伸展的黑影咬出一大角暗藍(lán)色的天空，明亮的月在天空邊緣游弋，像顆顫抖在一片波濤里的珍珠。

　　在這條迷蒙中的新奇的路上，男生們是積極地，殷勤的，女生們的嬌弱賦予了男生那寬闊的肩膀以特別的含義，像提兒挈女般，我們以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關(guān)懷照顧著女生伙伴們。男生們開著路，在布滿暗影的路上試探著石塊或坑洼處，提醒著身后的同學(xué)注意安全。到了山路上則又需要小心撥開從斜升的山路旁巖壁上伸過來的枝條和荊棘，讓女生們放心前行。而當(dāng)碰到比較陡峭的山坡或小段的斷壁時，男生們更要率先攀爬上去，然后在上面定住腳跟弓下腰身伸出手來拉女生一把。當(dāng)然，隊伍的中間和后尾部也需要男生的攙扶和照料，無微不至。絕無例外，在這段向著天空和太陽的旅程上處處都有溫情的流露，你不感動都不行。

　　爬山是很累的，但來到山頂上，我們在同伴的身上欣賞著自己。每個人都在四處張望沉浸在霧靄里的山巒、大地和村莊，烏黑的瞳眸，滿頰的汗水，映著薄明時分青白色的天光。在這種氛圍里，如同美好的慵倦襲來，我們感到似醒似夢，似乎自身都在這沐浴一切的藍(lán)青色天光里與寥廓的天地萬物融在了一起，融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個最圓融的夢境。在這個夢境里，我可以聽見自己和同伴們的自由呼吸。

　　而等到地平線上一個哈欠，霞光燦爛，映照著縈罩霧氣的墨綠色山麓山腰之上頂著的那尖巖石裸露的山巔，也映照著山巔之上那幾張汗涔涔的笑臉。這笑臉一直在我的記憶里熠熠的忽閃。現(xiàn)在想來，這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倒不完全是由于那壯麗的日出，它在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在這一段辛苦但有趣味的行程之后依然相伴身邊的同學(xué)，他們的存在使我在下意識里明白，那蒼茫的霧靄，那明澈的天空，那涼爽的晨氣，那柔和的曦光，那燦爛的太陽及至那每一個隱秘的思想，這一個個涵含廣闊的名詞以及將這些名詞作為形容詞修飾的現(xiàn)時當(dāng)下的自己，我們不必刻意去解釋，同伴們自然會理解。

　　三四點(diǎn)鐘，夜的睡衣尚未褪去，我們的征程已經(jīng)開始。有時我們會路經(jīng)在山腳下錯落的村落，不小心驚動嗅著木柵欄和石頭墻的忠實的狗，于是“汪汪”的叫聲便追了上來，伴隨著木柵們“嘎吱嘎吱”的抖動聲，一家緊咬著一家，起起伏伏，一個音符起頭最終卻匯成響徹大半個村落和整個夜晚尾段的純自然音樂交響。可是即使如此，這交響樂也無法吸引來整個村落沉醉在這個搖籃曲的尾聲里的目光。這些山野居民對于那用各種各樣的石塊和石板壘成的黃褐灰白各色間雜的凹凸不平的墻垣是放心的，很少幾次我們這慌亂的足語會驚擾到他們那安逸的美夢。當(dāng)然，乘著熹微的天光向夜的邊緣而行，在冷光秋色蒼茫里，我們也還是擦肩遇到過三三兩兩挎著巨大的藤條筐去扒拉麥秸之類的柴火的老太太，花白的頭發(fā)理在腦后。她們唬著想跳出家門的狗，反手小心地帶過柵門，然后蹣跚地轉(zhuǎn)進(jìn)為兩旁石屋所擠出的小巷；也聽到過早出或晚歸的年輕人顛著短短的摩托車，嘟嘟地蕩過用石板鋪成的不齊整的山路，迷迷糊糊的車燈楞楞地在逼仄的巷道和冷青的墻上搖晃。但所有這些都不過是這個山村在沉眠中的一個個香甜的夢囈，甚至每次只有當(dāng)我們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攀登抵達(dá)山頂?shù)臅r候才能夠聽到破曉的雞啼，才能看到山腳那些村落人家三三兩兩抬起昏黃色的眼睛，小小的窗口閃出惺忪的燈光。不久燈光暈暈染染，炊煙氤氳了大半個村莊。

　　不錯，這里的人們是安逸的，勤勞的，樸拙的，他們連耍賴皮都顯得那么憨實，讓人感到淳樸得可貴。一次，董老師正對著一處房院為我們作范畫，一個挎著果筐的老太太靠過來，一邊掀動蓋住筐口的土布一邊說：“要蘋果嗎？很好的蘋果啊�！�

　　“不要，不要。”董老師專注于繪畫之中，眼皮在風(fēng)景和畫幅之間快速地抬落，也并沒有停止持畫筆的抖動的手。

　　“要幾個？新采摘的，新鮮！”

　　“不要，不要�！�

　　“幾個？五毛錢一個，便宜啊！”微笑狡黠的老太太答非所問，但又顯得很自信，仿佛她預(yù)見到董老師一定會買她的水果一般。

　　“幾個？”她執(zhí)拗地問道。

　　董老師轉(zhuǎn)過頭來，攤開手，表示無奈。圍在一旁的我們也都哄笑起來。

　　董老師笑著掏出錢來遞給她。

　　可是我們這班戇頭戇腦的學(xué)生可不是這般容易被糊弄的，每次見他們靠過來要兜售自己的土產(chǎn)品，我們就只遠(yuǎn)遠(yuǎn)一揮手，話也不多說一句，然后轉(zhuǎn)身背向他們，使他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插嘴的機(jī)會。于是這些不是小販的小販不得不吃著閉門羹，徒勞地嘟囔著叫賣幾句勉強(qiáng)撐撐門面，然后在我們之間怯怯地穿行而過。我們已經(jīng)到了能夠體恤父母艱辛并且不再熱衷那些零嘴的年齡，而即使偶爾買點(diǎn)什么，烤地瓜之類的東西，一旦不合口味，到最終這些東西也不過便宜了那些在坑坑洼洼的大街小巷里四處覓食的狗。

　　這片山村街上的狗很多，但并非都是流浪狗。在一個淳樸的山村里，即便是狗也是很自由的，我們也從來沒有受到過它們的傷害。只是大概是由于一方水土不僅養(yǎng)一方人，一方水土也養(yǎng)一方狗，這兒的狗浸染著這兒的人身上的那般的豪放，豪放的使我們這些來自平原所謂視野開闊的人也不免感到難堪。有一次我們進(jìn)行水粉風(fēng)景畫寫生，我們小組選定在一戶在如意門旁有一棵高樹的人家院落作畫，我們男生女生一圈人正說說笑笑著，突然有兩只個頭不大的白毛狗闖入了我們的視野之中，相互追逐著，最后就流連在小如意門旁那棵樹的陰影下納涼。經(jīng)過一小段時間的自覺不自覺的觀察，我們感覺苗頭不對，但我們卻不知道該如何制止。最后抓耳撓腮的我們竟然容忍這兩只狗冒天下之大不韙抖抖地在眾目睽睽之下交歡。所有人都啞然失笑，最后，一個女生忸怩而又惱恨地?fù)炱鹨粔K小石子扔向那對現(xiàn)正沉浸在情愛中的戀人，嘴里擠出一句：“去！”聲音細(xì)微以至無法使其從沉醉中醒來。一群人也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表態(tài)，就都故作視而不見的樣子。有幾個人情不自禁笑出了聲，但聲音在他釋放了極限的一口氣之后就戛然止住。我至今猶還記得當(dāng)年那個女生轉(zhuǎn)過去的那張羞怯難當(dāng)?shù)哪槨��?/p>

　　雖然這次寫生生活只有短暫的十幾天，而且到現(xiàn)在也已過去兩年了。但時間的砝碼與這段往事同居天平兩側(cè)，歲月的流逝疊加只能使它在我心里的分量加重，只能使這段軌跡在我的記憶里越發(fā)的清晰深刻。我想，我永遠(yuǎn)都會記得在那個日夜聆聽泉流潺潺、青春靦腆張揚(yáng)的日子里，我和同學(xué)們一起爬過的山，涉過的水，偷過的日出；永遠(yuǎn)記得在那個羞澀的年齡段我們抱著純純的情感牽過的手，體會過的溫度；永遠(yuǎn)記得我們在最美好最寶貴的青春年華里共同走過的這段被那樣皎潔的明月和那樣晶瑩的露水所打濕的美麗行程，永遠(yuǎn)，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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