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散文《半面妝》

愛情散文《半面妝》

　　世間一切華麗的緣起，人們總是期許著一個蕩氣回腸的結(jié)局。

　　燈盡漏長，花放夜涼。鏡中的容顏似在埋怨她空負(fù)的好韶光。枕面仍舊是新婚時的鴛鴦戲水，竹窗上的剪影卻未能成雙。一室昏暗中，她恍然已看不清自己的模樣。

　　于她來說，這一世的戲，不乏看客，可她扮演的角色，從來都不是青衣。當(dāng)年鳳袍加身，太尉之孫、將軍之女，那樣一座高高的唱臺，本以為水袖揮揚(yáng)，可與子偕臧，傾赴的應(yīng)是一場燈火闌珊的艷曲;誰曾想命運(yùn)百轉(zhuǎn)千回，到頭來笙歌散盡，許她的卻是一聲孤獨(dú)寂寞的嘆息。千年之后，人們只記住了“徐娘半老”的調(diào)謔，卻忘記了她也曾貴為皇妃，艷壓群芳;文采飛揚(yáng)，謾得了多少傾慕的眼光。

　　徐昭佩的一生，史家的筆墨演化出的從來都是口誅筆伐、謾罵淫傷。為妃為后，她少了一份忠貞賢淑的氣量;為母為妻，她缺了一顆包容博大的心臟，就注定穿錯了衣，入錯了戲，唱錯了瀲滟晴方。

　　情之一字自古總是無端，所謂的緣分天定許是世人加諸的浪漫，是情是債，再回首時，已半點(diǎn)由不得人。只是芳華幕謝，踏入輪回，恍然看到的依然是十里紅妝，寶馬雕車，滿路盈香，大紅的蓋頭下，一抹嬌羞和著咚咚鼓動的心臟，怎生入骨的忐忑和冀望?然，佳燭盡，漏聲歇，飛花凄迷，竹影幢幢。那位高居上位、傲視天下的夫君，卻是冷眼旁觀著她如何將一杯鴆酒飲成凄涼。

　　夫字天出頭。她曾經(jīng)天真的想，她應(yīng)是前生于菩提樹下做了千百次的念想，所以今世的夫，會是天下最尊貴的王�？傆幸惶欤�若他愿，只消他能帶著稍許憐愛的心，便會看到她是以一種怎樣的縱容來祈求與君共賞一曲長樂未央?

　　可是她忘了，男人的世界，入相出將，封妻蔭子，從來不缺乏波瀾壯闊、筆墨揮揚(yáng);而她，深宮之中，宿命的溫吞注定了棋子的奔忙，就連那多出的一點(diǎn)精彩，也只是充當(dāng)男人意氣風(fēng)發(fā)時的錦上之花，或是淪為逗趣尋樂里的茶余笑柄。聰穎如她，不是不知，卻選擇了強(qiáng)樂裝歡，殘夢深藏。

　　詩會茶話，歌舞酒筵，她燃燒著，怒放著，是一把烈火，燃燒著所能燃燒的一切，還是一只可憐的飛蛾，期待浴火一刻的解脫?本應(yīng)相伴一生的執(zhí)手人，留給她的除了身旁絲絲入扣纏綿入心的寒涼，便是漸行漸遠(yuǎn)無力追逐的背影橫窗。于是，寂寞深宮鎖花黃，魂蕭索，淚成傷，沒有人能看到那樣華麗的錦袍下藏著一顆怎樣的悲愴。

　　她終究迷惘了�；侍旌笸粒�明鏡高堂，唱過諾，許過誓，既為妻子，緣何不能東籬菊下溫梅酒，紅袖案頭共添香?

　　放縱。似是徘徊在三途，連靈魂，都像是踩在地獄之花上。她想問問三生石上的緣定三生究竟是哪里出了錯，牽錯了這一生像是注定了的坎坷。素手描丹，該用怎樣的孤注一擲來詮釋這惹盡笑罵的半面容妝?

　　錦屏畫堂，月夜流觴，夜深禪房靜思量。清科戒律，破了，何妨?俗世陳規(guī)，犯了，何懼?不忠不貞，多么可笑，在深深的絕望背后，誰又能許她一個忠貞，許她一場盛世華芳?也許，命運(yùn)的惠風(fēng)和暢，青蘋之末以后施之于她的總是血雨風(fēng)霜，鋪天蓋地，無處藏。

　　或許，他亦是愛的，不然酒后失儀，丑態(tài)盡相，緣何斂盡溫潤，費(fèi)心窮量?可他的愛，終是遲了。驀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至親至疏，如今想來，陌路彷徨，終究淚濕青裳。

　　這一生啊，究竟是誰錯了?愛上自己的夫，卻把自己變成了一只魑魅魍魎，孤獨(dú)的蜷縮在這濃稠的夜，踽踽品嘗一場場冷澀的雨。求不得啊，一步步踏出的距離，那么深，那么遠(yuǎn)，紅塵萬丈，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拯救她日益腐爛至骨的情殤。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她寧愿選擇寒廬煮酒、江湖飲馬，亦不會再踏入這春色滿園的宮墻，耗盡年光。

　　夫惡，子嫌。于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她已經(jīng)卑微到泥土之下。世事一場大夢，覺來幾度凄涼，夢醒了，她才發(fā)現(xiàn)樓臺高鎖，簾幕低垂，心字已成灰。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念，暮雪千山，并蒂白頭，總是癡想。

　　紅墻碧瓦，依稀舊時模樣。這些富麗堂皇的鳳閣龍樓，到頭來竟沒有一處是她的歸處。只這一口井，尋常日子里連溫涼的月光都吝嗇地踏入，是她為自己選擇的埋骨之所，像是她的一生，森冷、陰暗、腐敗、骯臟。她艱難的邁步，跌跌撞撞，踉蹌獨(dú)往。三十載夫妻，彼此的折磨，在這一刻，終是云淡天長、水涸瀟湘。

　　可她不知，他的怨，并沒有因她的死得到平復(fù)。出死妻，他給了她史上無二的羞辱。該是怎生的牽絆，連生死都無法阻止向來溫和的他化為情緒的傀儡?或許，愛與恨于他們來說，已經(jīng)消磨了界限匯聚成圈，纏纏繞繞，筆落驚風(fēng)，終究吹成頹唐。

　　若有一日，時光倒著流淌，昔日的半面華妝不再喧賓奪主，或許他能夠注意到那洗盡鉛華的半張素顏，那么真、那么純，是一個女子用最后的瘋狂哀悼終將逝去的陌路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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