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冰雪美人》賞析
《冰雪美人》的主要人物是一個悲劇女子.其主題有多重,既批判“白馬鎮(zhèn)文化”,也批判丑陋的人性;既反思現(xiàn)代價值觀,也反思社會轉(zhuǎn)型期人的思想現(xiàn)代化的重要性。下面是小編整理的莫言《冰雪美人》賞析,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內(nèi)容簡介:
《冰雪美人》是莫言作于2000年的一部短篇小說,它通過描寫主人公孟喜喜因為長得太漂亮,加上她那獨特的傲立于冰雪的性格而引起我們這個社會群體的嫉妒和排擠,最終被人們用冷漠和鄙視無情地“殺害”了的悲慘遭遇,表現(xiàn)了傳統(tǒng)觀念在現(xiàn)代文明社會中根深蒂固的影響。
作品寫了一個頗似“紅顏薄命”的凄美感傷的故事,也是一出關于美的毀滅的幾乎無事的悲劇。主人公孟喜喜本是一名女學生,只因為長相出眾,又懂得打扮,加上個性活潑開朗、不茍言笑,因而在那所“十分保守”的鄉(xiāng)鎮(zhèn)中學里總顯得“太過分”先是被年級主任視為異端,大加撻伐,后被學校以“作風不正”宣布開除;丶液蠊屡涯负狭(jīng)營魚頭火鍋餐館,卻又因她“化著濃妝,站在店門口招徠顧客而招致種種非議,聲名狼藉。在一個雪花紛飛的日子里,她來到鎮(zhèn)上惟一的私家診所就診,不料醫(yī)生忙于給兩個后來的急診患者施治,受到冷落的她竟寂然倒斃。
賞析:
讀罷莫言的短篇新作《冰雪美人》,掩卷沉思之間,女主人公孟喜喜臨死前那“冰一樣透明”的臉龐漸漸凸現(xiàn)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是那樣的令人心生寒意而又讓人肅然起敬!如果說石舒清在《清水里的刀子》中是把宗教情懷賦予那被殺后“碩大的牛頭”,使人們感動于那張“顏面如生的死者的臉”;那么,莫言則是滿懷著對生命的敬意、對自由和美的崇拜,讓我們震撼于那張冰清玉潔、將死而又不改其從容不失其尊嚴的生者的臉。我相信,每一位敬畏生命的讀者都會和我一樣對孟喜喜的意外死亡悄然動容,甚至潸然泣淚;但是,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倘使人物命運失去了其藝術真實性,則無論接受者有多么強烈的情感反應都是膚淺而不可靠的。
因此,我們在感動之余完全有必要對小說文本質(zhì)疑問難:孟喜喜的非自然死亡有沒有其必然性?誰該為她的死負責任?我認為,對這些問題的探詢和解答不僅關系到我們對小說人物形象的價值評判,也關系到對作家藝術匠心的理解與把握。
我們從小說的最后一部分得知:孟喜喜的直接死因是延誤了診治。那么,作家在小說中設置的“延宕”有無必然性呢?我們自然不能忽略小說中兩個極其重要的情節(jié):一是孫七姑之母的化膿性闌尾炎急需手術;二是被連珠炮炸暴了眼珠的馬奎需及時處理。這兩個情節(jié)雖然也還銜接得不算牽強,但顯然帶有太多的巧合。這種巧合難免讓人產(chǎn)生這樣的感覺:作者在情節(jié)設置上似乎過分追求戲劇性而有失其必然性。然而,小說文本的自足和復雜卻告誡我絕不能如此草率地作出定論。
這里,我們有必要細味一下小說對管醫(yī)生在孟喜喜急切求醫(yī)之時反而動作遲緩的描寫:初到診所,打完身上的雪,“又點上一支煙,慢條斯理地抽起來”;拿茶葉時甚至還在手心“掂量了一下”;第一個手術前先“咕咕嘟嘟地灌下半缸子水”;手術完了“坐在椅子上吸足了煙喝飽了水”才開始理會孟喜喜,但立即又被新來的病人打斷了。叔叔“特別能喝水”的生活習性在這里成了他延緩時間的一種方式。由此,我們就不難理解作家為什么在小說前半部分要用整整一大段文字來濃墨重彩地渲染叔叔嗜茶如命的怪癖。其實,叔叔對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并無多大熱情,而且“又是一個驕傲透頂?shù)募一铩,這樣的醫(yī)生自然不會對病人有好臉色。更何況,叔叔對孟喜喜確實存在著偏見。
當“我”告知他病人是孟喜喜時,他“哼了一聲”說:“她能有什么病?”當孟喜喜招呼他時,他又是“哼了一聲,根本不看她”,他對病人的冷漠與傲慢在此表露無遺。危急之中的孟喜喜求救于這樣的醫(yī)生,又遇上那么巧的“干擾性”事件,自然就在劫難逃了。
至此,我們可以較確鑿地說:莫言所設置的“延宕”意在彰顯醫(yī)生的傲慢和偏見,而正是這種傲慢和偏見導致了孟喜喜難以避免的死亡。然而,作者卻不僅沒有把管醫(yī)生寫成一個大惡之人而成為孟喜喜的對立面,而且對其憤世嫉俗的性格還頗有些欣賞之意。這是否與作者同情孟喜喜的情感指向有矛盾呢?我認為,這種看似不可理解的處理不但不矛盾,而且還顯示了莫言的匠心別具:《冰雪美人》再也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批評醫(yī)德或抨擊世風的作品。作家清醒地意識到許多類似管醫(yī)生的憤世嫉俗者固然也是出自向善的心理動機而對孟喜喜這樣的所謂“墮落者”深惡痛絕,但是又有幾人真正關心過他們的現(xiàn)實處境、探究過他們“墮落”的深層原因呢?
如果只是作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智者姿態(tài),那也許很容易,但是往往很難有感同身受的理解。正因為就連管醫(yī)生這樣對世俗社會有一定程度超越精神的人都輕視孟喜喜,我們才更深刻地理解孟喜喜在社會中找到精神上的認同者是何等艱難(“我”父親為孟氏母女的辯護只是一種同情而不是精神上的價值認同)。
因此,管醫(yī)生作為非反面形象(當然亦非正面形象)的意義就在于:他致命的偏見加重了小說的悲劇意味,讓讀者心頭的寒意更為濃厚,從而引起我們更多更深沉的思索。
誠然,叔叔對孟喜喜的偏見也不是沒有緣由,就連一直暗戀孟喜喜的“我”都相信她“干上那行了”,對她不甚了解的“叔叔”就更加會把她視為低俗之人了。但叔叔的態(tài)度又與年級主任對孟喜喜的歧視有著極大的不同。年級主任對孟喜喜的惡毒攻擊從表面上看是為了維護校紀校規(guī),而從其潛意識來看就是出于一種嫉妒——對孟喜喜的美貌和青春的嫉妒,人性之惡在年級主任對一個清純少女的精神迫害過程中得以彰顯,令人不寒而栗;而那些對孟氏母女說三道四的人也多半是出于與此相似的又一種嫉妒心理——對別人擁有財富的嫉妒。
雖然叔叔開初是把孟喜喜視為眾多風塵女子中的一員而冷漠相待,但我認為叔叔最終還是意識到了孟喜喜超俗的個性及其獨特的精神價值。這可以從叔叔最后全力搶救孟喜喜的焦急、搶救失敗后的沮喪以及呵斥嬸嬸的憤怒等表現(xiàn)中得到充分的印證;蛟S有人會說這些都是醫(yī)生搶救病人的正常反應,并不能說明什么問題。
我認為,對于一般的醫(yī)生而言,也許的確如此。但我們絕不能忽視管醫(yī)生作為“這一個”的特殊性,更不能忽視作者在小說開頭不惜以較多篇幅凸顯管醫(yī)生鮮明個性的用心所在。他的`行醫(yī)哲學是“當醫(yī)生其實和當土匪一樣”,“真正的大醫(yī)生看起來像殺豬的”,他在手術臺上搞實驗,“把幾個不該死的人給治死了”。
像這樣一個一貫“膽大包天”的醫(yī)生何以對孟喜喜的突發(fā)性死亡獨能有如此激烈的情緒反應呢?比較合理的解釋即是:他以自己特立獨行的個性與孟喜喜形成了某種程度的精神契合,孟喜喜的現(xiàn)場表現(xiàn)又使得他將這種潛在的契合感受挑到了意識的層面,于是,他對自己先前的傲慢和偏見已有了深深的內(nèi)疚,孟喜喜強大的精神力量也使他受到了震撼;而且這種內(nèi)疚的強烈程度與孟喜喜精神的高貴顯現(xiàn)是相伴而生的。我認為,孟喜喜臨死前的精神魅力就在于:承受巨大痛苦的堅強以及在生命盡頭所展現(xiàn)的優(yōu)雅與尊嚴——這無疑是“冰雪美人”這個形象最能打動讀者的地方。
也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看到了孟喜喜與莫言早期作品中一些人物形象在精神特質(zhì)上的一脈相承。丹納在《藝術哲學》中說:“一個藝術家的許多不同的作品都是親屬,好像一父所生的幾個女兒,彼此有顯著的相像之處!蔽覀儾环猎倬唧w一點說:作家在不同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是親屬,彼此有顯著的相像之處。
比如,我們完全能夠?qū)⒚舷蚕惨暈椤都t高粱》中羅漢大爺、甚至曾經(jīng)作惡的余大牙的后裔。羅漢大爺在被剝皮時的那種神一樣的尊嚴給小說讀者和電影觀眾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就是那個因強暴民女被槍殺的余大牙在臨死前也表現(xiàn)出了令人難忘的“英雄氣概”。莫言曾在《紅高粱》中寫到:“人在臨死前的一瞬間,都會使人肅然起敬!泵舷蚕沧屛覀兠C然起敬的,不僅僅是在那令人感嘆的一瞬,而且也更多地體現(xiàn)在她最后幾個小時內(nèi)與死神頑強對抗的全過程。她始終都是那么優(yōu)雅從容,那么彬彬有禮:進屋前是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然后是“客氣地對著我點點頭,柔聲問我”,聽到回答后又“微微一笑”,當叔叔進屋后,她是“站起來”打招呼……與周圍那些猥瑣之人相比,她簡直稱得上高貴了。最讓人震動的是當她病情不斷加劇而叔叔又無暇顧及她時,她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隱忍和堅強。
當叔叔第一次撇開她時,“孟喜喜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說”,在這“想說”和“沒說”之間潛伏著何等激烈的內(nèi)心沖突和肉體痛苦!當孫氏兄弟在屋內(nèi)制造出渾濁的空氣時,“孟喜喜臉上的汗珠子成串滾下,表情十分痛苦,但她的身體還保持正直……”;“我”叫她喝水時,她“痛苦的臉上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還低聲道謝;“當我滿懷著同情和歉疚看她時,她對著我搖搖頭,似乎在勸解我,或者是在告訴我她對叔叔的行為表示充分的理解,而她自己并不要緊”……在這些令人心顫的細節(jié)中,孟喜喜雖然經(jīng)歷著生與死的痛苦掙扎,但她始終都沒有像另外兩位病人那樣大喊大叫。那兩位是故意夸大自己的病痛,表現(xiàn)得尤其懦弱,而孟喜喜恰恰是竭力壓制自己的痛苦,盡量保持一種超凡脫俗的高雅。
孟喜喜的肉體生命或許是脆弱的,但她精神上的勇毅與堅韌卻會令許多號稱“強大”者汗顏。和羅漢大爺?shù)热擞凶饑赖孛鎸λ劳鱿囝愃,孟喜喜之死的人性啟示意義即在于:盡管人永遠也擺脫不了各種痛苦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脅,但是我們卻可以憑著強大的意志力量使自己在面對痛苦和死亡時獲得人類理應持有的尊嚴,從而在精神上對痛苦和死亡作出可貴的超越和升華。
我們自然無須把孟喜喜的隱忍生硬地提升為先人后己的高貴品質(zhì)。如果注意到她在學校時承受辱罵和責罰的那份坦然與平靜,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孟喜喜這種強忍痛苦而保持從容的生命姿態(tài)正是她一貫受辱不驚的精神氣度的顯現(xiàn)和延伸。因此,孟喜喜對管醫(yī)生的怠慢并不是太在意,與在學校里她所受的不公正待遇相比,管醫(yī)生已經(jīng)算夠客氣的了。換言之,對于受慣了年級主任之流的惡毒攻擊和世人冷眼的孟喜喜而言,叔叔那含義模糊的“點點頭”也許已是對她極大的尊重了。
由此,我們才會真正理解年級主任對孟喜喜的心靈戕害達到了多么嚴重的程度:她那有失教師身份的惡毒讓年少的孟喜喜過早地體驗到了人心之陰冷、人世之險惡;使她逐漸地習慣了社會對自己的不公正,從而表現(xiàn)出一種滿不在乎的姿態(tài),并用這“不在乎”維持著自己有限的自尊。同時我們也才會更清楚地認識到孟喜喜平常生活在一個怎樣嚴酷的環(huán)境中,又忍受了多少屈辱與傷害。因為,當一個本性善良的人長期承受太多會壓力所致的痛苦時,他就會因承受力的加強而忽略或輕視很多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痛苦。
如果說孟喜喜隱忍的性格是導致她死亡的內(nèi)因之一的話,那么我們絕不能說她是自作自受,因為形成這種性格的基礎除了她的本性善良之外,還有環(huán)境的因素。
孟喜喜的意外死亡雖然只是發(fā)生在診所里,但是卻與年級主任以及那些冷酷的社會心理世界有著不可忽視的牽連,孟喜喜的悲劇是多種因素的合力所致,而絕不僅僅與管醫(yī)生一人有關。只有看到這一點,我們才算對本文開頭的問題有了較明確的回答,至此,我們也才較準確地觸摸到了這個悲劇故事的內(nèi)核。
魯迅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墳·再論雷峰塔的倒掉》),我認為孟喜喜作為受難者形象的價值就顯現(xiàn)于她被毀滅的過程中。當聽到她最后那一聲“悠長的嘆息”時,我們會情不自禁地如此感嘆:她死得多么像一位圣徒啊!“冰雪美人”的意象在此刻獲得了圣光照耀而動人心魄。
對于充滿同情心的讀者來說,誰都不希望孟喜喜就此死掉,但就藝術形象的圓滿性而言,正是她意外的死亡成全了“冰雪美人”這一雕塑般的形象——莫言正是以合乎邏輯的人物命運軌跡實現(xiàn)了藝術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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