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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浪子李白與情圣杜甫

        時間:2023-01-06 19:00:16 李白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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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子李白與情圣杜甫

          詩歌史上的雙子星座——李白與杜甫

        浪子李白與情圣杜甫

          這是一個老題目。1962年郭沫若同志在紀(jì)念杜甫誕生一千二百五十周年會上的開幕詞就是這個題目。在開幕詞里,他說:“李白和杜甫是象兄弟一樣的好朋友。他們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就跟天上的雙子星座一樣,永遠(yuǎn)并列著發(fā)出不滅的光輝。”這是對李白和杜甫在我國詩歌史上的地位的確切評價?上Р恢捎诤畏N原因,十年后他在《李白與杜甫》一書里,觀點全變了,再不認(rèn)為李白與杜甫是我國詩歌史上的雙子星座,而是抑杜以揚李,把杜甫說得幾乎一無是處。郭老對李、杜的不公允評價,當(dāng)時即為學(xué)術(shù)界所私下非議。近年來,已有不少文章對《李白與杜甫》一書提出了批評。

          對于李白與杜甫,任何揚此抑彼都是不適當(dāng)?shù)。他們各自對我國詩歌的發(fā)展做出了獨特的、無法代替的貢獻。歷史上對他們的評價雖或時有抑揚,但總的傾向一直是承認(rèn)他們雙子星座的地位。我們不妨對此作一番粗略的回顧。

          抑揚李杜的歷史回顧

          揚杜抑李,始自中唐詩人元。他說杜詩“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他認(rèn)為李白的有些地方雖略能與杜甫相比,但在律詩上,卻比杜甫差得遠(yuǎn)。他的這種揚杜抑李的觀點在當(dāng)時并不帶普遍性。他的好友、著名詩人白居易雖也認(rèn)為杜有超過李的地方,但基本上還是兩人并列,說兩人“吟詠留千古,聲名動四夷”。與元看法完全不同的是韓愈。他寫過一首《調(diào)張籍》詩,對貶抑李、杜的人說了一些份量很重的話:“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顯然,他對李、杜是同樣十分尊崇的。1959年在新疆羌縣米蘭古城出土了坎曼爾的三首詩,其中一首提到:“李、杜詩壇吾欣賞,訖今皆通習(xí)為之。”坎曼爾是唐憲宗元和年間安西人,與元、白、韓、柳同時,這就說明,中唐以后,李、杜在詩壇上有同樣廣泛的影響,時論并無揚此抑彼的傾向。

          到了宋代,歐陽修更喜愛李白,而王安石更喜愛杜甫;蘇軾雖更為推尊杜甫,但其實他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特色卻更接近李白。而且他雖崇杜卻并不抑李,他說:“李太白、杜子美以英偉絕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崇杜而不抑李,可以看作有宋一代對李、杜的基本評價。杜詩在宋代有著甚高的地位,江西詩派就以杜為宗師,但李也備受推崇。雖也有崇杜抑李的人(如蘇轍、黃徹等),但并未形成普遍傾向。詩論家嚴(yán)羽說:“李、杜二公,正不當(dāng)優(yōu)劣。太白有一二妙處,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處,太白不能作。”這是說得很公允的。

          明代對李、杜的評價,大致與宋代相似。杜甫的地位甚高,但李白的聲望也未曾因此稍衰。茶陵派的李東陽,宗主杜甫,但對李也甚為景仰。提倡詩必盛唐的前后七子,詩學(xué)杜甫,而對李白同樣贊賞備至,李攀龍、王世貞、謝對此都有所論述。力求擺脫復(fù)古束縛的祝允明、唐寅,推崇李白;文征明卻崇拜杜甫。有叛逆思想的李贄推崇李白,而主張獨抒性靈的袁中郎,則李、杜并稱。

          清代的情形亦復(fù)如此。趙翼說了一句帶有總結(jié)性質(zhì)的話:“北宋諸公皆奉杜為正宗,而杜之名遂獨有千古。然杜雖獨有千古,而李之名終不因此稍減。”這說明,李、杜在中國詩歌發(fā)展史上各自做出的獨特貢獻,是無法抹殺的,采取簡單的揚此抑彼的態(tài)度,都無法改變他們在詩歌史上雙子星座的地位。

          不同的創(chuàng)作道路

          李、杜齊名,但他們詩歌創(chuàng)作的道路卻很不相同。

          李白比杜甫長十一歲。但這是很重要的十一年。李白的主要創(chuàng)作活動在安史之亂以前;杜甫的主要創(chuàng)作活動在安史之亂爆發(fā)、也即唐代社會由盛而衰的轉(zhuǎn)折點以后。加上他們不同的生活經(jīng)歷和個性特點,他們詩歌反映的生活內(nèi)容是有區(qū)別的。李白詩歌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是在禍亂釀成之前暴露和抨擊了當(dāng)時的黑暗政治;而杜甫詩歌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則在于禍亂既起之后,反映了國家憂患和人民疾苦。

          李白的整個青年時期,正是唐王朝的全盛期,就是歷史上所稱道的開元盛世。處于經(jīng)濟和文化榮的盛唐社會,給了他昂揚的精神面貌,和建立非凡功業(yè)的理想。他用理想主義的眼光去看生活,似乎不世功業(yè),唾手可得。但當(dāng)他去敲仕途的大門的時候,呈現(xiàn)在他面前的,不僅是盛唐社會的榮,而且有它的腐敗與黑暗。唐代社會正從它的高峰上衰落下來。就在這樣一個時候,李白要去實現(xiàn)他那愿為輔弼,使區(qū)大定,?h清一的理想。他開始時是希求援引,以一登仕途,但未能如愿;后是應(yīng)詔進京,供奉翰林,而不久即被排擠出京。前后兩次進京,對于朝政的腐敗與黑暗,他都看到了。在詩中強烈地反映了他的憤憤不平。《古風(fēng)第十五首》中,他抨擊當(dāng)時遠(yuǎn)賢臣、親小人的政治狀況是:“珠玉買歌笑,糟糠養(yǎng)賢才。”《古風(fēng)第二十四》、《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對此都表示了憤怒揭露玄宗寵幸宦官和善斗雞者,“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中貴多黃金,連云開甲宅。路逢斗雞者,冠蓋何輝赫。鼻息干虹,行人皆怵惕。”“君不能貍膏金距學(xué)斗雞,坐令鼻息吹虹。”他還一再抨擊當(dāng)時那種權(quán)奸得意、賢才落魄、是非顛倒的不合理現(xiàn)實:“不能食,驢得意鳴春風(fēng)。”“雞聚族以爭食,鳳孤飛而無鄰;蜓嘲龍,魚目混珍;母衣錦,西施負(fù)薪。”對權(quán)奸他甚至指著鼻子罵:“董龍更是何雞狗!” 李白揭露安史亂前唐王朝政治的腐敗與黑暗,其深刻性除杜甫外,并世無第三人。

          杜甫的青少年時期雖也受到盛唐文化的熏陶,有著建功立業(yè)的非凡抱負(fù),但是他的長安十年,正是安史之亂的前夕。與其說他曾經(jīng)看到開元盛世的榮景象,不如說他更多地認(rèn)識到衰敗到來的危機四伏。而且,接著,他便被卷入戰(zhàn)火之中,面對滿目瘡痍,而流徒奔波。由于生活的困頓與亂離的經(jīng)歷,他看到了人民的苦難,并且對他們表示了深深的同情。杜甫也寫了不少暴露黑暗政治的詩,但他寫國家災(zāi)難和人民疾苦的詩,占有著更大的比重。他寫戰(zhàn)亂帶來的大破壞,是:“萬國盡征戍,煙火被崗巒。積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他寫人民在戰(zhàn)亂中的苦難,是:“兵革既未息,兒童盡東征”;“亂世誅求急,黎民糠窄。飽食復(fù)何心,荒哉膏粱客。富家廚肉臭,戰(zhàn)地骸骨白”;“哀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村”;“石間采蕨女,市輸官曹。丈夫死百役,暮返空村號。聞見事略同,刻剝及錐刀。”他寫了有名的《三吏》、《三別》,對戰(zhàn)亂中人民的悲慘生活,作了形象生動、具體真實的極其深刻的刻畫。在描寫人民苦難的同時,他還真誠地在詩中表達了對人民的深切同情。他希望有人能夠叩君門以減征賦,能夠息兵以休養(yǎng)生息。例如,乾元二年,杜甫從秦州去同谷途中,路過鳳凰臺,寫下了《鳳凰臺》詩,幻想著以自己的心血去養(yǎng)受饑的雛鳳,讓它長大后自天銜瑞圖,降祥瑞于國家,“再光中興業(yè),一洗蒼生憂。”當(dāng)時,杜甫正在饑寒途中,沒有能力去解救人民疾苦,一片心愿,只有借助幻想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

          從李白與杜甫詩歌題材的比較中,可以看到明顯的差別。李白寫任俠、求仙學(xué)道,寫祖國的壯麗山河,抒發(fā)個人失意的不平,而他反映當(dāng)時現(xiàn)實最深刻的、是那些暴露與抨擊黑暗政治的詩篇。杜甫也寫祖國的壯麗河山,也抒發(fā)個人的失意的不平,也暴露與抨擊黑暗政治,而他反映當(dāng)時現(xiàn)實最為動人的,則是那些描寫貧富懸殊、戰(zhàn)亂災(zāi)難、生民疾苦的詩篇。那些詩反映的社會生活的廣闊畫面,可以稱得上是前無古人。他之被稱為“詩史”,不為無因。

          不同的創(chuàng)作方法

          李、杜的詩,不僅在題材上有很大不同,而且他們所運用的創(chuàng)作方法,也是很不相同的。明代的袁宏道指出,李白善用虛,杜甫善用實。寫虛與寫實,正是李、杜詩歌創(chuàng)作方法上的主要區(qū)別。

          “虛”,是指側(cè)重于精神世界的描寫。在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時候,李白常常帶著強烈的主觀色彩,以感情的邏輯去取代生活的邏輯。他寫愁,是:“朝心不開,暮發(fā)盡白”,“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兩入秋浦,一朝颯已衰。猿聲催白發(fā),長短盡成絲”,“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在這里生活本身如何并不重要,感情爆發(fā)的需要才是重要的。抒發(fā)感情的需要,使生活的邏輯讓位于感情的邏輯。這樣的例子還不少,如“狂風(fēng)吹我心,西掛咸陽樹”,“南風(fēng)吹歸心,飛墮酒樓前”。上句寫思念長安,思念是一種精神活動,當(dāng)然不可能掛在樹上;下句寫思家,歸心不是物體,當(dāng)然也不可能吹墮。但是這樣寫,思念的急切卻得到了更為深刻的表現(xiàn)。

          李白的一些詩,常常把現(xiàn)實詩化為幻境。例如,玄宗后期大權(quán)旁落,李白看到了這種現(xiàn)象的危害,他寫了《遠(yuǎn)別離》。在詩里,最高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的權(quán)力爭奪,幻化為自然界的愁慘景色:“日慘慘兮云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而可能出現(xiàn)的權(quán)悲劇,在詩里則升華為一個傳說中的悲慘故事的幻境:堯被舜囚禁起來;舜又被所逼迫,出走于蒼梧之野。政治危局被詩化為幻境,而幻境又?漫上綿綿哀愁,變得更為哀郁。李白的有些詩甚至離開現(xiàn)實,以理想直接寫幻境。他有近八分之一的詩,寫求仙學(xué)道。詩中所寫的幻境,既非生活所實有,也無托喻現(xiàn)實的意義,而是他渴望成仙的理想的外化,他把那理想幻化為一個個并不存在的幻境。在那些幻境里,他和仙人往來,和青童、玉女相處。那些自己構(gòu)造的幻境被當(dāng)成了生活的實有去描寫。

          李白還有一些詩,是直接發(fā)議論。他的抨擊現(xiàn)實黑暗的詩大多如此。這些詩不是對客觀現(xiàn)實的細(xì)微描寫,而是強烈的感情通過發(fā)議論表現(xiàn)出來。所有這些,都是以表現(xiàn)精神為主、更帶主觀色彩的寫虛的方法。當(dāng)然,李白也有一些詩是寫實的。不過,寫實的方法在李詩中不占主要地位。

          與李白不同,杜甫主要用的是寫實的方法。

          杜甫嚴(yán)格的寫實方法的一個特點,就是按照生活的本來面貌反映出生活的本質(zhì)。例如,《兵車行》寫咸陽橋頭哭夫別子送行的場面,形象生動地反映出天寶后期拓邊戰(zhàn)爭給人民群眾帶來的災(zāi)難和人民群眾對拓邊戰(zhàn)爭的態(tài)度與心情。《三吏》《三別》十分真實地寫出了當(dāng)時戰(zhàn)地人民的生活苦況。其中的《無家別》,寫一個從戰(zhàn)場上戰(zhàn)敗歸來的士兵,見到故鄉(xiāng)已面目全非,田園荒蕪,親人盡喪,孑然一身而猶須就役,欲別無家,不禁悲從中來。這首詩真實而深刻地反映出當(dāng)時千萬士兵的命運與千萬村莊的普遍情景。

          杜甫嚴(yán)格寫實方法的又一點,是對客觀世界觀察的細(xì)微,描寫的準(zhǔn)確、傳神。杜甫觀察現(xiàn)實的細(xì)微,往往使人嘆為觀止。例如,他在《羌村》詩中寫歸家的第一個感覺,是:“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千里歸來,有誰會去注意門外的鳥雀叫呢?但這正是描寫的細(xì)微傳神處。戰(zhàn)火延中一個暫時平靜的角落的安寧氣氛,家的溫暖、親切的感覺,家人幸免于難而終于得以相見的驚喜心情,就都在這鳥雀的噪叫聲中表現(xiàn)出來了。這正是杜甫許多名篇的共同特點,如《春夜喜雨》寫春雨:“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雨霧,無聲無息地飄落,用一個“潛”字,一個“細(xì)”字,真是把春雨的神韻全傳達出來了。

          杜甫寫實方法的又一點,是常常用描寫與敘述。他的許多詩帶有敘事的性質(zhì)。與李白的直接抒情不同,他是在敘述與描寫中抒情的。

          當(dāng)然,杜甫也有時用寫虛的方法,如《鳳凰臺》、《朱鳳行》、《客從》等,但主要的是寫實。

          李白的善于寫虛與杜甫的善于寫實,都各自達到了極高的成就。

          不同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李白與杜甫的詩歌,在藝術(shù)風(fēng)格上也是很不相同的。

          李白的詩歌有一種清雄奔放的美。他的詩表達的感情往往是壯大明朗的,表達感情的方式,則是爆發(fā)式的。他不是在那里娓娓動人地敘述或纏綿悱惻地抒情,而是火山爆發(fā)、大河奔瀉一般,把感情倒出來。他常常是一氣直下,大有欲止不能之勢。他的詩,想象十分壯麗,而且常常瞬息萬變,馳騁于天上地下,古往今來,來去無蹤。前人說他“發(fā)想無端,如天上白云,卷舒滅現(xiàn),無有定形”,指的正是這一點。李白的詩,境界往往十分開闊。你看他寫黃河:“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寫五老峰:“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境界何等壯美!

          壯大明朗的感情基調(diào),爆發(fā)式的感情表達方式,和壯美的詩境,構(gòu)成了李詩清雄奔放的風(fēng)格特色。

          杜詩的風(fēng)格特色是沉郁頓挫。沉郁頓挫首先表現(xiàn)為深沉憂思的感情基調(diào)。在這深沉憂思里,蘊含著一份優(yōu)念國家命運、人民疾苦的深厚感情,所以顯得闊大深遠(yuǎn)。杜甫表達感情的方法是波浪起伏、反復(fù)詠嘆、百轉(zhuǎn)千回。往往感情要爆發(fā)了,卻又折回去,在心中回流,象有一座感情的閘門阻攔住,讓感情在受阻之后再緩慢流出,因此那感情的抒發(fā),也就顯得更加深沉。他有一首《登岳陽樓》,開首是:“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乾坤日夜浮。”寫登樓所見的一派壯闊景色。接著是:“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可以看出,面對洞庭湖的壯闊景色,他驟然百感交集:對于身世蒼涼、老病飄泊的傷懷;對于離散親朋的眷念;對于國家災(zāi)難與人民疾苦的憂慮,全都涌上心頭?磥磉@百感交集的強烈感情就要爆發(fā)出來了,但是沒有千言萬語,只說出了一句:“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強烈的感情沒有一一畢陳,閘門只微微啟開,洶涌的感情的海只涌流出一股潮水。但這已經(jīng)夠了,雖然只這一句,卻已經(jīng)把心中沒有吐露出來的感情份量全都包含進去了。在感情抒發(fā)上給人以回流起伏之感。波浪起伏、百轉(zhuǎn)千回、反復(fù)詠嘆,在《秋興八首》等詩中表現(xiàn)得更為典型。

          深沉的憂思、波浪起伏的感情表達方式,最后都通過語言、形象描寫和節(jié)奏韻律,表現(xiàn)為詩的意境的悲壯美,構(gòu)成杜詩沉郁頓挫的風(fēng)格特色。

          李白與杜甫的不同點還多,例如,政治理想與生活理想的不同,文藝思想、表現(xiàn)技巧、詩歌體式的不同等等。這些,很難在一篇短文里全面介紹,而且,即使已談及的上面這些,對于兩位偉大詩人來說,也只是點滴而已。

          天寶三載(公元744年),李白被唐明皇賜金放還,由長安來到了東都洛陽,時年四十四歲。而三十三歲的杜甫自從十年前考試不第后,就一直在外游歷,恰好也在這時漫游到了洛陽。這兩位大詩人的相遇,乃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最為激動人心的一刻,或許只有老子與孔子的相遇可以相比。但老孔相遇不過是于史無證的傳說,李杜相遇卻是史有明文:“甫少與李白齊名,時號李杜。嘗從白及高適過汴州,酒酣登吹臺,慷慨懷古,人莫測也。”《新唐書•杜甫傳》中的這段話,其實是從杜詩《遣懷》中抄來的:“昔與高李輩,論交入酒爐。兩公壯藻思,得我色敷腴。氣酣登吹臺,懷古觀平蕪。”我們現(xiàn)在對李杜相遇情形的了解,也全都來自號稱“詩史”的杜詩。

          聞一多曾把這一次的相遇,比之為太陽和月亮的相碰。那么誰是太陽誰是月亮呢?這時候的李白,雖然已丟掉了御用詩人的寶座,卻仍然是欽定的桂冠詩人,詩名滿天下,正如日中天。而杜甫卻出道不久,詩名未就,《新唐書》說他已與李白齊名,是完全不確的。李杜齊名,是杜甫死后的事。年輕的杜甫能與這位大名人論交,其受寵若驚的心情可想而知。李白的相貌大是很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所以杜甫對他的第一印象,也象賀知章一樣,驚為謫仙人,也學(xué)著求仙訪道,“相期瑤草”(《贈李白》)了。當(dāng)年的秋天,他們連同高適一起漫游梁、宋。第二年,高適南游楚地去了,李杜又同游齊、魯。“余亦東蒙客,憐君(李白)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與李十二同尋范十隱居》)如此親密無間,倘擱在今日,就有同性戀之嫌了。到了秋天,杜甫西上長安再求功名,李白則南下漫游,一個定居成了“渭北春天樹”,一個漂游猶如“江東日暮云”(《春日憶李白》),從此兩人再也沒有見面。

          現(xiàn)傳一千多首李詩中,只有四首與杜甫有關(guān)。其中《戲贈杜甫》不見于集中,從內(nèi)容、文字上看,定是偽托無疑!肚锶蒸斂蜢敉ど涎鐒e杜補闕范侍御》中的“杜補缺”是否就是杜甫也很值得懷疑(杜甫當(dāng)時并無官職,也非“補闕”),所以可以確定的,其實只有兩首。

          李杜同游齊魯時,李白暫到魯沙丘城小住,有《沙丘城下寄杜甫》詩云: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fù)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寫到了最后一句,才算是表達了一下思念之情,但我們?nèi)绻嘧x幾首李詩:“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云帆望遠(yuǎn)不相見,日暮長江空自流”,就會發(fā)現(xiàn)“思君若汶水”云云,不過是李白贈詩所慣用的套路,對誰都可以順手來這么一下,這樣的思念,也就象“?菔癄”“地老天荒”的海誓山盟一般,不由得變得廉價起來。

          另一首,則是杜甫西赴長安時,李白敷衍了事的贈別:

          “醉別復(fù)幾日,登臨遍池臺。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秋波落泗水,海色明。飛蓬各自遠(yuǎn),且盡手中杯。”(《魯郡東石門送杜甫》)

          面對著離別,他所念念不忘的不過是酒酒酒,一杯又一杯,干了這杯再說吧,此外就沒有別的意思了。郭沫若辯解說“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也就是杜甫《春日憶李白》中所說的“何時一樽酒,重與細(xì)論文”;但杜甫強調(diào)的是“細(xì)論文”,“一樽酒”不過是料,而李白卻是為酒而酒,何嘗提及其它?原來杜甫在他的心目中,不過是一個酒肉朋友而已。果然在離別之后,李白就把杜甫置之腦后,完全忘懷了,在他以后的詩中,再也無一字提及杜甫。

          相反地,杜甫對這段僅一年多的交誼的記憶,卻是逾久彌新,F(xiàn)存一千四百多首杜詩中,與李白有關(guān)的有二十來首,其中直接寄贈、思念李白的,就有十首,大多作于李杜分手之后。這些都是嘔心瀝血、情真意切的名作。這些詩中,有對李白的綿綿思念:“終朝獨爾思”、“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乃至于“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有對李詩的具體評價:“清新開府,俊逸鮑參軍”、“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有對李白成就的極度推崇:“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雖然他此時的詩藝其實已超過了李白;有對李白生不逢辰、懷才不遇的遭遇的惋惜、同情:“文章憎命達,魅喜人過”,“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渾然忘了自己其實更為憔悴。

          天寶十五載,李白從廬山下來,參加了永王起兵與肅宗爭奪皇位的行動,事敗后他說是“空名適自誤,迫脅上樓船”,乃是被脅迫的,忘了自己曾經(jīng)得意洋洋地吹噓過“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作《永王東巡歌》至十一首之多,告他鼓吹、協(xié)從反叛,也并不怎樣的冤枉。謀反乃是最大的罪名,但也只有在這樣的患難中才能見出真情,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杜甫卻盡力為之開脫:“處士衡后,諸生原憲貧。稻梁求未足,薏謗何頻!”是說李白之下山從永王,乃是為生活所迫要討碗飯吃,并非有什么野心;“蘇武元還漢,黃公豈事秦?”,說的是如蘇武欲歸漢,夏黃公不事秦始皇一樣,李白也并非心甘情愿地追隨永王;乃至于憤怒地喊出了“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能有這樣的“酒肉朋友”,乃是三世修來的福氣。

          李白被判罪流放夜郎,走到巫山時,遇赦放還。杜甫只知他被流放,卻不知他已遇赦,音信杳無,積想成夢,于是就有了收入《唐詩三百首》的那三首名作:《夢李白二首》和《天末懷李白》,詩中處處為李白的安危設(shè)身處地地著想,如此知心之作在詩歌史上很是罕見。以后打聽到李白的住所,又寫了長詩《寄李十二白二十韻》,對李白的一生經(jīng)歷做了括,乃是一篇具體而微的李白評傳。我們不知道李白是否收到了這首贈詩,但杜甫沒有得到李白的回音卻是肯定的,因為之后不久,他又因“近無李白消息”而做《不見》,這時李白也許已經(jīng)病故了。即使在李白死后,杜甫仍在《昔游》、《遣懷》二詩中回憶著當(dāng)年與李白的交誼,這一份情誼,超越了生死。

          李白就象一個浪子,往好處說是超脫豁達,說難聽的則是無情無義。他對君王不忠:唐明皇待他不能說不薄,但在唐明皇落魄丟了皇位的時候,他卻做《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極盡譏挖苦之能事;對家鄉(xiāng)不愁:“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客中作》),有酒喝就好,管它是哪里;對妻子無情:“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來時倘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別內(nèi)赴征》),“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南陵別兒童入京》);對情人呢,想的不過是“何由一相見,滅燭脫羅衣”(《寄遠(yuǎn)》)的肉麻。對這樣的人,我們實在不能指望他對朋友能有什么深情厚誼。有這樣的人格,也很難留下多少能與其天才相符的作品。所以李詩只宜讀那幾首名篇,倘若不幸捧著全集來讀,就難免要越讀越失望。龔自珍就是因為失望,而斷言現(xiàn)存李詩中只有一百多首是真的,其它的全是偽作。那些“集中十句,九句婦人與酒”(王安石語)的華而不實、空洞無物的詩,別人確實也作得、模仿得,而無需仰仗太白的高才。

          杜甫卻是個多情種子。同樣對落魄的唐明皇,李白是譏挖苦,杜甫卻是寄予深刻的同情:“江頭宮殿鎖千門,細(xì)柳新蒲為誰綠?”、“人生有情淚沾,江水江花豈終極!”(《哀江頭》)對落難的王孫(《哀王孫》)和受苦的百姓(如三吏、三別),即使陌不相識也都抱著“人饑己饑,人溺己溺”的仁者情懷,對于妻子兒女、兄弟姐妹、親朋好友,自然更是無不愛得一往情深,最沉痛的如《同谷七歌》中“有弟有弟在遠(yuǎn)方”和“有妹有妹在鐘離”兩首,其真情至性的流露,真可以驚天地泣鬼神。前人但知他“每飯不忘君”,不知他每飯不忘親,不忘友,不忘人,乃至不忘物,且聽他說“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江村》)、“暫止飛鳥將數(shù)子,頻來語燕定新巢”(《堂成》),再讀讀他的《縛雞行》、《義鶻行》、《觀打魚歌》、《又觀打魚歌》,其對草木魚蟲鳥獸的一片愛心躍然紙上,也就不難明白為什么仇兆說他“愛物幾于齊物”了。所謂的忠君愛國,不過是對天地萬物的大愛的邏輯結(jié)果,梁啟超封他為“情圣”,恰如其分。沒有如此多情的心靈,絕寫不出那般郁抑頓挫的作品。一千四百首杜詩,大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血淚相迸的產(chǎn)物,每一首都是老杜生命的一部分,別人作不得也模仿不得。“藥里關(guān)心詩總廢,花枝照眼句還成”(《酬郭十五判官》),寫詩寫到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歷史上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就此而言,杜甫乃是詩界熱烈的太陽,而李白卻是冰冷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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