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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壇經(jīng)》對不二法門的運用
《維摩詰所說經(jīng)》完全一樣,慧能還特別喜歡引用維摩詰批評舍利弗執(zhí)著于坐禪來表明自己對于坐禪的看法,從這些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慧能不二法門的修行實踐方法在大乘佛教般若空宗的思想淵源了。
內(nèi)容提要:慧能《壇經(jīng)》強調(diào)、主張修行實踐的主要特點是強調(diào)無分別智——不二法門,而這種無分別智就是自性本有的般若智慧,是與自性本體相應的;勰苁菑陌闳粜钥盏乃枷雭沓揭磺蟹謩e的,即從一切法都是性空的來取消一切對立、消除一切差別的,慧能這種從一切法都是性空的來超越一切分別、差別的思想方法主要是繼承了大乘佛教般若空宗的觀點的。這種中道、不二的無分別的思想方法落實到具體的修行實踐,就是無念、無住和無相。
關(guān)鍵詞:慧能自性般若不二無念
作者簡介:伍先林哲學博士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研究人員
慧能認為自性是佛;勰艿淖孕苑鹚枷雽τ谒淖诮绦扌袑嵺`有哪些具體的指導原則呢?首先,慧能認為既然自性本來清凈,而且一切法都在自性中,所以他反對向心外求法,而認為必須向心內(nèi)用功。比如對于戒定慧這三個佛教的基本問題,慧能對志誠說:“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亂自性定,心地無癡自性惠。”(敦煌本《壇經(jīng)》·41節(jié))。他是在聽了原來是神秀弟子的志誠的話后發(fā)表這個議論的,志誠說神秀提倡的戒定慧是“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惠,自凈其意名為定。”;勰苈犃酥笤u論說:“汝師戒定惠,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惠,勸上人,得悟自性,亦不立戒定惠。”,因為“自性無非無亂無癡,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有何可立。”(同上)。這就是說真正的、究竟的戒定慧都是在自性中的,是從自性本身發(fā)出來的,而且自性的戒定慧是性空的、無戒定慧的法相可立的,所以“亦不立戒定惠”。
又比如對于功德,這也是佛教信徒所普遍追求的;勰茉u論梁武帝為求功德而多作造寺布施供養(yǎng)等佛事時說:“造寺布施供養(yǎng),只是修福,不可將福以為功德,功德在法身,非在于福田。自法性有功德,平直是德,內(nèi)見佛性,外行恭敬。若輕一切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德,自性虛妄,法身無功德。念念德行,平等直心,德即不輕,常行于敬,自修身是功,自修心是德。功德自心作,福與功德別。”(同上.34節(jié))。功德也在自性、自心中,功德可以說表現(xiàn)在自性的圓滿報身上,是從自性法身中產(chǎn)生出來,與法身是不可分離的,所以說功德在自性法身,必須向自心中求。
同樣,對于佛教其他的一些理論和儀軌,慧能也是從自心、自性的角度來加以解釋的。如大乘佛教提倡普度眾生,慧能則認為度眾生是“心中眾生,各于自身自性自度。何名自性自度,于色身中,邪見煩惱,愚癡迷妄,自有本覺性,將正見度。既悟正見般若之智,除卻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度。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善度,煩惱來菩提度,如是慶者,是名真度。”(同上.21節(jié))。眾生也不在心外,所以度眾生也是向心內(nèi)用功,是用自性本有的般若智慧來度脫、超越自己的迷妄。還有象歸依佛法僧三寶,慧能認為是歸依自性三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凈也。”,真正的歸依不是外在的歸依,如此類似的解釋還有好多,這里就不一一列舉了。
從慧能上面所表達的思想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佛教史上,慧能是特別地強調(diào)和發(fā)展了這種反省內(nèi)求的內(nèi)向性的思想方法,他不但繼承和發(fā)展了佛教的宗教理論中的唯心論思想,而且將佛教的一切宗教實踐活動也都歸結(jié)到自心中,他這種思想傾向比《大乘起信論》還更為徹底,更為一貫。
與此相應,慧能認為既然一切法都在自性、自心中,所以他也強調(diào)修行實踐必須自信、自立、自覺、自主,要獲得宗教解脫、心靈拯救最終還得依靠自己,而不是依賴于外的。他說:“三世諸佛,十二部經(jīng),亦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得善知識示道見性,若自悟者,不假外善知識,若取外求善知識,望得解脫,無有是處。識自心內(nèi)善知識,即得解脫。若自心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即有教授,救不可得。”(同上·31節(jié))。關(guān)于凈土法門,慧能也是主張唯心凈土的,他對當時的韶州刺史韋琚說:“人有兩種,法無不一,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凈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凈則佛土凈。使君東方人,但凈心理無罪,西方心不凈有衍迷人,愿生東方,兩者所在處,并皆一種。心但無不凈,西方去此不遠:心起不凈之心,念佛往生難到。除十惡即行十萬,無八邪即過八千,但行直心,到如彈指。”(同上·35節(jié));勰艿倪@種解釋與一般的他力念佛、向外求凈土是不同的,而認為自心凈即佛土凈,凈土即是自性清凈心,所以他是強調(diào)自力的
慧能認為一切法都在自性、本性中,自性法身佛包含一切法,自性化身佛變化一切法,自性報身佛能以無分別般若智認識一切法,一切法從自性、本性來看都是性空、無分別的,這個在慧能自性三身佛的說明中特別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如慧能說自性圓滿報身是“念念圓明,自見本性,善惡雖殊,本性無二,無二之性,名為實性,于實性中,不染善惡,此名圓滿報身佛。自性起一念惡,滅萬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恒沙惡盡,直至無上菩提,念念自見,不失本念,名為報身。”(宗寶本《壇經(jīng)·懺悔品》)。即從本性來說善惡都是一樣的、無分別的,所謂“自性起一念善”的“善”也不是與惡對立的相對的善,而是超越對立、分別的絕對的善,能夠使這種超越對立、分別的絕對的善念直到永遠都保持不失,念念不忘,就能超越時間和空間,這就是自性報身。
從自性法身、報身和化身不可分離的原理、原則出發(fā),慧能將這種超越對立、分別的思想方法應用到一切法和一切場合。如宗寶本《壇經(jīng)》中,慧能對印宗說:“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行由品第一)。這與前面說的自性報身一樣,佛性(自性)本身就是不但超越善惡,而且也是超越常與無常、蘊與界等一切的對立與分別的,是不二的。
慧能所提倡的不二法門的宗教實踐中最集中地體現(xiàn)在定慧一體的說法上,這也是他將這種超越對立的、無分別的思想方法落實到宗教實踐的具體表現(xiàn)。他說:“我此法門,以定惠為本。第一勿迷,言定惠別,定惠體一不二,即定是惠體,即惠是定用,即惠之時定在惠,即定之時惠在定。學道之人作意,莫言先定發(fā)惠,先惠發(fā)定,定惠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心不善,定惠不等。心口俱善,內(nèi)外一種,定惠即等”(敦煌本《壇經(jīng)》。13節(jié)),又說:“定惠猶如何等,如燈光,有燈即有光,無燈即無光,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即有二,體無兩般,此定惠法,亦復如是。”(同上·15節(jié))。
這就是說,定與慧從本質(zhì)上來說也是不二的,二者是體與用的關(guān)系,他還以燈與光的例子來比喻定與慧的體用相即關(guān)系。真正的無分別是境智相應的,境即是智,智即是境,無分別智與無分別境是不二的。所以他說要真正而直接地進入、達到定慧一體的無分別境界,就必須身體力行,言行一致,才能與作為本體的無分別智相應。而認為定慧要有先后差別這種看法本身就表明還有分別心在作怪,言行不能一致,未能與無分別智相應,當然慧能是站在他的立場、角度來說這個話的。可見他確實是將五分別的思想方法貫徹始終的,從本體到方法(功夫)他都貫徹了不二、無分別的精神。
慧能既認為定慧應該是一體不二的,也就擴大了禪定的范圍,他認為只要一切時中于一切境界上不起念即是坐,一切時中能自見本性不亂為禪,故而外離相即禪,內(nèi)不亂即定,因為自性本來是自凈自定的,不必另著相而修禪定(同上.19節(jié))。他還批評當時流行的看心、看凈的禪法,他說:“此法門中,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凈,亦不言不動,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凈,人性本凈,為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凈,不見自性本凈,起心看凈,卻生凈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卻是妄也。凈無形相,卻立凈相,言是功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凈縛。若修不動者,不見一切人過患,是性不動。迷人自身不動,開口即說人是非,與道違背,看心看凈,卻是障道因緣。,,(同上·18節(jié));勰芩u的可能是當時神秀北宗所提倡的禪法,他是從自性本凈、一切法都是性空虛妄而無分別的思想出發(fā)來批評的。據(jù)他看來,一切法相如心、凈、不動等也都是虛幻的,如果認為它們是實在的那就是執(zhí)著于法相,就為法相所束縛了,就還處于相對的、分別的、二元論的限度內(nèi)。如對于還處于是非相對分別的人來說,他就不知自性本來是不動的,必然會執(zhí)著于不動的法相而修。
慧能提倡定慧一體的思想方法,與傳統(tǒng)的、一般的將定慧分開的做法相比,他實際上是強調(diào)了慧——無分別的般若智慧的作用。所以他反復強調(diào)自性本有般若智慧,“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名般若行。”(同上·26節(jié)),“若無塵勞,般若常在,不離自性。”(同上·27節(jié))。
自性般若就是一種無分別智,般若與煩惱也不是平行、對立的,二者不是處于同一層次上的,無分別的般若智慧是比分別、煩惱更為深層、更為本質(zhì)性的,煩惱是為無分別的般若所融攝的。宗寶本《壇經(jīng)》中記載了這么一段說法,朝廷內(nèi)侍薛簡聽了慧能說:“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故《凈名經(jīng)》云:法無有比,無相待故”之后,問道:“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慧能說道:“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大乘見解則是“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圣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nèi)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護法品第九)。
所以煩惱在本質(zhì)上即是菩提,而不是與菩提對立的,若認為以智慧“照破”煩惱,則仍然是將煩惱與智慧對立起來,沒有認識到無分別的實性。
慧能對于這種不二、五分別智的思想方法還有一次集中的、總結(jié)性的說法,他教門人弟子以后說法要不失本宗,?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于性相,若若有人間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對,外境無情對有五: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暗與明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語言法相對有十二對:有為無為、有色五色對,有相無相對,有漏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圣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長與短對,高與下對。自性起用對有十九對:邪與正對,癡與惠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慈與害對,喜與嗔對,舍與吝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常與無常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體與用對,性與相對,有情無情對。”(敦煌本《壇經(jīng)》·46節(jié))。
宗寶本《壇經(jīng)》在有些地方意思表達得更清楚,如其中說:“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圣對,問圣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如一問有對,余問一依此作,既不失理也。設(shè)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余問悉皆如此。”(付囑品第十)。
慧能認識到了矛盾對立雙方相互依存、互相轉(zhuǎn)化的不可分離的關(guān)系,他不但認識到自然界(外境無情)存在著矛盾對立,而且意識到人們的思想、認識本身就是各種矛盾;勰茏罱K還是從佛教解脫的根本目的出發(fā),要人從矛盾雙方相互依存、互相轉(zhuǎn)化的現(xiàn)象得出矛盾雙方都是性空、不實在的認識,從而超越雙方的對立、分別,獲得中道的、無分別的認識;勰芩信e的矛盾對立有很多我們在前面已經(jīng)探討過了,如法身與色身對,色身包括報身和化身,色身中又有報身與化身對,報身與化身也是相互依存、不可分離的。
又如關(guān)于動與靜(不動)、有情與無情對,慧能是這么說的:“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若見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敦煌本《壇經(jīng)》·48節(jié)),又弘忍頌曰‘“有情來下種,無情花即生,無情又無種,心地亦無生。”(同上.49節(jié))。這些都是說有情與無情本是不可分的,不能將它們割裂開來看,否則是不符合中道、不二的原則、原理的。
關(guān)于生與滅對,慧能認為也應該超越生與滅的對立、分別,而達到不生不滅,然而不生不滅不是以滅止生,因為這樣仍然是將生與滅對立起來,“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不生,今亦無滅。”(宗寶本《壇經(jīng)·護法品第九》。不生不滅是指生與滅“二法盡除”,“本自不生,今亦無滅”,這樣才能真正超越生與滅的對立、分別。此外,常與無常從實性來說也不是對立的。如志徹問慧能《涅磐經(jīng)》常與無常義,慧能答道:“無常者,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志徹聽了更加疑惑,問道:“經(jīng)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人轉(zhuǎn)加疑惑。”;勰苷f:“佛性若常,更說什么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fā)菩提心者,故吾說無常,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故吾說常者,是佛說真無常義。佛比為凡大外道執(zhí)于邪常,諸二乘人于常計無常,共成八倒,故于涅磐了義教中,破彼偏見,而顯說真常真樂真我真凈。汝今依言背義,以斷滅無常,及確定死常,而錯解佛之圓妙最后微言。”(同上·頓漸品第八)。
慧能的意思是說常與無常是不能割裂開來看的,佛性之常就是存在于無常的善惡等諸法之中,而諸法也沒有“無常”的確定的自性,這樣真常性才能遍于一切諸法,無常也要依賴于真常性才能存在。而志徹則將無常理解為斷滅無常,將常理解為確定死常,這就是以分別心來理解常與無常了。
慧能對于語言文字作用的處理也貫徹了中道、不二的思想方法,他說:“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于相離相,內(nèi)于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zhí)空,即長無明,執(zhí)空之人有謗經(jīng)。直言不用文字,既言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文字,亦是文字。”(同上·付囑晶第十);勰苷J為只要不執(zhí)著于語言文字,那么語言文字也是有它的特定的作用的,完全拋棄、否定語言文字,則落入空見,執(zhí)著于空,增長愚癡無明。
這種中道、不二的無分別的思想方法落實到具體的修行實踐,就是無念、無住和無相;勰苷f:“我此法門,從上以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相者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不念,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xù),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是離色身。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縛。于一切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但離一切相,是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凈,此是以無相為體。于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于自念上離境,不于法上生念。若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斷即死,別處受生。……緣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念,從此而生。然此教門立無念為宗,世人離見,不起于念,若無有念,無念亦不立。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自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敦煌本《壇經(jīng)》·17節(jié))。
“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第一,無住無去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將大智惠到彼岸,打破五蘊煩惱塵勞。最尊最上第一,贊最上最上乘法,修行定成佛,無去無住無來往,是定惠等,不染一切法。三世諸佛從中,變?nèi)緸榻涠ɑ荨?rdquo;(同上·26節(jié))。
“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惠,何以故?為世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般若常在,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莫起誑妄,即自是真如性。用智惠觀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見性成佛道。”(同上·27節(jié))。
“悟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凈自性,使六識從六門走出,于六塵這個內(nèi),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頓法者,至佛位地。”(同上·31節(jié))
無念、無住和無相其實是從不同的方面來說明一個意思的。無相是于相而離相,即于相中而又意識到相是虛妄的,是“空相”、“非相”,這樣就能不執(zhí)著、分別一切相、離一切相而性體清凈了。在《壇經(jīng)》中有關(guān)“無相”在宗教實踐中的應用比比皆是,如無相懺悔、無相三歸依戒等等。我們注意到無相只是“于相”而離分別、執(zhí)著相的,即不是通過有意識地排斥一切相來達到離相的目的。
無念也是這樣,是“于念而不念”,不是“百物不思”、斷絕一切念頭的,而是于自念上離境,自念即是正念、五分別念。所以慧能說無念是無分別念,“無者無二相諸塵勞”,并不是什么念都沒有的,自念是自性的真如本性發(fā)出的念,即“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本性是體,無分別念是用。佛的境界就是無念的境界,由于無念不是使心念停滯而斷絕念頭,而只是無分別念,所以無念又是“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的,無分別念是心量廣大的念,是能見一切法、遍一切處的,這與僧肇在({肇論))中所說:“果有無相之知,不知之照,明矣。何者?大有所知,則有所不知。以圣心無知,故無所不知。不知之知,乃曰一切知。”(18)中所表達的思想是一致的,僧肇所謂“無相之知”“不知之照”也是無分別之知,無分別(知)智能知一切法,故稱“一切知”。
無住是從另一角度來說明的.,它是從活動、過程的方面來說明無分別念的。人的自性、本性本來就是無住的,“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xù),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是離色身。”,“一念斷即死,別處受生。”,這與前面所說無念不是斷絕念頭的意思是一致的,自性本來就是念念相續(xù)而不斷絕的。這個我們可以從前面所說的自性三身佛的思想中看得出來,自性本來是三身佛不可分離的,自性報身即是無分別智,自性法身包含一切法,自性化身無分別、無間斷地變化一切法,色身包括報身與化身,報身是溝通法身和化身的。“念念相續(xù),無有斷絕”的念是無分別念,所以若無分別念中斷,則法身和色身分離了,這樣就與自性、本性不相應了。我們注意到,慧能是將無住與無去無來并在一起來說的,無住也是無來無往、無來無去的,無住的實相既非“動”(來往、來去)相,又非“靜”(住)相,而是動靜一如的。這與僧肇的物不遷論的思想是相通的,僧肇在({肇論))中說:“不遷,故雖往而常靜;不住,故雖靜而常往。雖靜而常往,故往而弗遷;雖往而常靜,故靜而弗留矣。”(19)。
在般若學思想里,無住就是指性空,如({維摩詰所說經(jīng)))中說“無住則無本,……無住本立一切法。”(20),關(guān)于這句話,鳩摩羅什注道:“法無自性,緣感而起。當其未起,莫知所寄。莫知所寄,故無所住。無所住故,則非有無。非有無而為有無之本,無住則窮其源,更無所出,故曰無本。無本而為物之本,故言立一切法也。”(21)。
僧肇注云:“一切法從眾緣會而成。體緣未會,則法無寄,無寄則無法。以無法為本,故能立一切法也。”(22)。
鳩摩羅什和僧肇的意思都是說明無住是一切法性空緣起的本質(zhì),一切法都是性空無住的。
值得注意的是契嵩本和宗寶本((壇經(jīng)))對“無住”的說明與敦煌本不一樣,這兩本對“無住”的說明都是:“無住者,人之本性,于世間善惡好丑,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并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xù)不斷,名為系縛。于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宗寶本({壇經(jīng)))·定慧品第四)。
應該說,宗寶本((壇經(jīng)))將意思表達得更通俗了,但也失去了敦煌本那更為一貫、更富形而上意味的特點,宗寶本((壇經(jīng)))中的“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xù)不斷,名為系縛。”與敦煌本中的“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xù),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是離色身。”似乎剛好是相反的,但如果我們綜合上下文來看,就可以發(fā)現(xiàn)宗寶本“念念相續(xù)不斷”的“念念”是思量前境的念,是分別念、妄念,而宗寶本“念念相續(xù),無有斷絕”的念是無分別念,是自念、,正念,所以二者是不矛盾的。盡管如此,契嵩本和宗寶本在這個部分對于無住的說明還是沒有敦煌本那么具有一貫性。
慧能所說的無相、無念和無住作為修行實踐的方法,是從不同的角度來說明自性般若行或般若三味的無分別智的,是與自性三身佛的原理相應的。它們的意思都是一樣的,慧能有時在具體的說法中,更多地只說“無念”,不提其它兩個,無念可以統(tǒng)括無相和無住,所以慧能說:“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位地。”。
根據(jù)這種無相、無念和無住的思想,慧能對于一行三昧的解釋也別具特色,他說:“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常行直心是。……行直心,于一切法,無有執(zhí)著,名一行三昧。迷人著法相,執(zhí)一行三昧,直言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不住法即通流,住即被覆。……見有人教人坐,看心看掙,不動不起,迷人不悟,卻執(zhí)成顛,即有數(shù)百般以如此教道者,故知大錯。”(敦煌本《壇經(jīng)》·14節(jié))。
慧能以行直心來解釋一行三昧。關(guān)于直心,大乘佛教的許多經(jīng)典都有所論及。如署名真諦譯的<{大乘起信論))認為信成就發(fā)心是發(fā)三種心,“一者直心,正念真如法故;二者深心,樂集一切諸善行故;三者大悲心,欲拔一切眾生苦故。”。<<維摩詰所說經(jīng)))中也說直心、深心和菩提心是菩薩行的基礎(chǔ),關(guān)于“直心”,鳩摩羅什注曰:“直心,以誠心信佛法也”,僧肇注曰:“夫心直則信固,信固然后能發(fā)跡造行。然則始于萬行者,其唯直心乎。”(23)。一行三昧說出于((文殊師利所說般若經(jīng))),經(jīng)中說一行三昧是:“法界一相,系緣法界”,{{大乘起信論))則說“一切諸佛法身與眾生身平等無二,即名一行三昧。”,亦稱真如三昧、一相三昧;勰芴貏e重視行直心,行直心就能不住一切法,而達到無相、無念和無住,進入一行三昧,這表明了慧能禪宗簡易、直捷和注重實踐的特色;勰苓以這種不住一切法的直心來批評神秀北宗看心看凈、不動不起的禪法,認為這種禪法還是著相修行,而不住一切法的直心則能不著一切相。
《大乘起信論》也將這種無分別、執(zhí)著相的修行實踐方法稱為“無念”或“離念”,如其中說眾生應離念才能隨順真如、與真如相應,“若能觀察知心無念,即得隨順入真如門故”。
總的看來,慧能宗教實踐的主要特點是強調(diào)無分別智——不二法門,而這種無分別智就是自性本有的般若智慧,是與自性本體——自性三身佛的原理相應的。慧能是從般若性空的思想來超越一切分別的,即從一切法都是性空的來取消一切對立、消除一切差別的,如慧能前面所說的:“虛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盡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敦煌本《壇經(jīng)》·24節(jié))。
慧能這種從一切法都是性空的來超越一切差別的思想方法主要是繼承了大乘佛教般若空宗的觀點的;勰茉谒恼f法中一再要人念摩訶般若波羅密法,行摩訶般若波羅密行。各種版本的《壇經(jīng)》中,都一再引用般若類經(jīng)典,,這其中有《金剛般若波羅密經(jīng)》、《維摩經(jīng)》等。大乘佛教各類經(jīng)典也都是建立在般若思想的基礎(chǔ)上的,般若思想可以說是大乘佛教思想的核心和實質(zhì)。慧能禪宗重視的是宗教修行實踐,而不是思想體系的嚴密、完整性,所以他特別地重視和強調(diào)大乘佛教的實質(zhì)和核心——般若性空思想也就不奇怪了。大乘佛教般若空宗認為一切法的實相都是性空、不可得的,如《金剛經(jīng)》中說“是實相者,即是非相。”“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所以應不著相修行,“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據(jù)后來的宗寶等版本《壇經(jīng)》中說慧能就是聽弘忍講《金剛經(jīng)》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大悟的。
《維摩詰所說經(jīng)》對于般若空觀的思想和實踐闡述得更為詳盡。此經(jīng)認為“從無住本立·一切法”,并對于一切法的性空無住的實相有許多說明,如其中說:“法無眾生,離眾生垢故;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法無壽命,離生死故;法無有人,前后際斷故。法常寂然,滅諸相故。”,“法無有比,無相待故;法不屬因,不在緣故。法同法性,入諸法故;法隨于如,無所隨故;法住實際,諸邊不動故:法無動搖,不依六塵故:法無去來,常不住故;法順空,隨無相,應無作,法離好丑,法無增損,法無生滅,法無所歸,法過眼耳鼻舌身心,法無高下,法常住不動,法離一切觀行。”(弟子品)。即諸法實相是無相無住無去無來,是離一切分別和執(zhí)著(如我、人、眾生、壽者四執(zhí))相的。根據(jù)一切法的實相是性空無住的原理,《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力提倡不二法門的宗教實踐方法,一切分別、對立相都被性空無住的實相所消解了,此經(jīng)列舉了世間出世間、、生滅、善不善、罪福、有漏無漏、生死涅磐、盡不盡、明無明、明暗、正道邪道、有為無為等對立之相,并認為這些對立都是性空的,從性空無住的實相上來說是不存在對立的,如其中說“世間出世間為二,世間性空即是出世間,于其中不入不出,不溢不散,是為入不二法門。”(入不二法門晶);谛钥諢o住實相的不二法門也的確是大乘佛教宗教修行實踐的基礎(chǔ),如龍樹說:“入不二法門,是諸法實相門。”(《大智度論》卷二十六)。龍樹還根據(jù)般若經(jīng)的思想組織了一個完整的大乘佛教般若空宗的哲學體系,他在《中論》等論著中以高度的辨證思維論證了性空緣起、中道不二的原理,而他的論證方法和目的都與慧能教弟子們所說“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是很近似的。
慧能大大地繼承和發(fā)展了大乘佛教般若空宗不二法門的宗教修行實踐方法,而且慧能所列舉的許多對立之相都與
《維摩詰所說經(jīng)》完全一樣,慧能還特別喜歡引用維摩詰批評舍利弗執(zhí)著于坐禪來表明自己對于坐禪的看法,從這些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慧能不二法門的修行實踐方法在大乘佛教般若空宗的思想淵源了。
慧能關(guān)于自性般若——不二法門的宗教修行實踐方法與他的自性本體三身佛的思想是一貫的、相應的,佛的三身思想是大乘佛教空有二宗都承認的,不過后來如來藏系特別注重發(fā)揮如來法身的思想,因而慧能自性本體三身佛的思想比較接近于如來藏系,但如來藏系也是在般若性空思想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來的,與般若空宗的思想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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