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筆下的小人物
當代女作家遲子建在多部作品中涉及小人物敘述,她的作品中的小人物是怎樣的?
在第二屆北京文學(xué)·中篇小說月報獎頒獎會上,詩評家謝冕這樣宣讀遲子建的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授獎詞——向后退,退到最底層的人群中去,退向背負悲劇的邊緣者;向內(nèi)轉(zhuǎn),轉(zhuǎn)向人物最憂傷最脆弱的內(nèi)心,甚至命運的背后。然后從那兒出發(fā)傾訴并控訴,這大概是遲子建近年來寫作的一種新的精神高度。
一、日常小人物的敘述
在遲子建的作品中,大量的日常生活場面得以展現(xiàn),生活在社會底層和思想邊緣的小人物,構(gòu)成文章敘述的主體,在作品中我們都能找到日常生活中熟悉的身影。在《鬼魅丹青》、《微風(fēng)入林》、《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和《塔利亞風(fēng)雪夜》四部小說中,小人物的敘述予以充分的展現(xiàn)。
《鬼魅丹青》講述的是日常男女遭遇的困境之愛。故事發(fā)生在拉林小城,女主角是拉林城最有女人味的布店老板兼做裁縫的卓霞。以卓霞的視角,記錄了拉林城男女的情感糾葛,他們陷于復(fù)雜的多角戀愛和婚外戀中,掙扎于情感的漩渦中。
《微風(fēng)入林》寫的是也普通人的生活,旨在揭示小人物在現(xiàn)代文明束縛下的生存困境。陳奎的妻子方雪貞,在醫(yī)院值晚班時被前來急診、滿臉是血的孟和哲嚇著,把月經(jīng)嚇走了。孟和哲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用鄂倫春人最原始的方式幫她找回“自我”。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講述的是失去愛人的“我”,陰差陽錯走進烏塘小鎮(zhèn)。小鎮(zhèn),豆腐旅店,暖腸館,周二一家,蔣百嫂,史三婆,陳紹純,云領(lǐng)父子……我?guī)е鴮廴说膽涯,在旅行中意外走進了烏塘小社會,感受人生的艱辛和生存的困境。最終完成了自我情感上的解脫并獲得對生命和死亡的新感悟。
在這些作品中,作者展現(xiàn)了日常生活中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創(chuàng)作顯示了遲子建近年來對日常平民生活的關(guān)注和挖掘。
二、日常小人物敘述的深層內(nèi)涵
在每一位作家的作品中,創(chuàng)作主體都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文學(xué)形象。在遲子建的作品中,無論人物還是事件,在進入作者的創(chuàng)作中都被賦予了深層的文學(xué)內(nèi)涵。作品中日常的男女情感交往,男性形象的塑造,和大量的死亡題材的敘述等,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情景以原生態(tài)的面貌走進作品,承載了遲子建底層敘述的創(chuàng)作。
1.小人物敘述之情感困頓
《鬼魅丹青》中,遲子建以更多的筆墨為我們展示了當下日常生活中男女的情感糾葛和困惑。以卓霞、劉良闔和齊向榮的情感糾葛為主線展開一個錯綜復(fù)雜的情感網(wǎng)絡(luò)世界。
主人公卓霞經(jīng)歷了兩次感情波折——與羅郁的無性婚姻和與第二任丈夫的短暫婚姻生活。劉良闔,就是這兩段暗淡的婚姻樂章后,出現(xiàn)的一道華彩。在街上偶遇劉良闔夫婦,愛犬“堂堂”和劉良闔的親昵行為暴露了兩人的戀情,為守住這段感情,卓霞忍痛送走愛犬,換了門鎖,這樣他們的感情能得以長久嗎?
劉良闔,一邊是心愛的女子,一邊是妻子,還想保住自己的名聲、仕途有所發(fā)展,在情欲上又想和心愛的女子夜夜廝守,可是道德上受制于給自己母親捐過一只腎的妻子齊向榮,在欲望和道德的邊緣掙扎,最終被妻子夜夜畫鬼殺鬼折磨的精疲力竭,死于車禍。
齊向榮,劉良闔的妻子,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和拉林城最有女人味的卓霞有私情之后,出于本能要捍衛(wèi)自己的婚姻,采用了夜夜在家中畫鬼殺鬼這種荒謬的手段,把丈夫留在家中……卓霞、劉良闔、齊向榮,三人的情感糾纏變成了他們的心理魔咒,真正的“鬼魅”其實是心頭跳躍的欲望……
關(guān)于《鬼魅丹青》,遲子建曾經(jīng)發(fā)表了簡短的創(chuàng)作談。“在《鬼魅丹青》中,我試圖寫男人女人在燃燒自己時所遇到的尷尬和無奈。因為有人倫和道德的規(guī)約,不是所有忘我的燃燒,帶來的都是溫暖。有時,燃燒帶來的是無邊的寒冷和凄清。”[1]《鬼魅丹青》可以理解為日常男女在燃燒情感的過程中,遭遇的情感困境。情感世界里的男人女人,遭遇婚外戀情后,內(nèi)心的道德束縛和情感欲望,在兩種極端的生命張力之下,抗衡和掙扎。真正的“鬼魅”實指日常人的欲望,男女情愛,官場仕途,廝守家庭,絢麗的丹青勾畫的鬼魅,最終取人性命,相愛一場終究散。
小說的結(jié)尾,卓霞收拾好自己,找回那些素凈的心情,提著那件風(fēng)衣去找羅郁,這樣的結(jié)局來的似乎突然……作者試圖在道德、人性、理智和情感之間找到一種平衡力,卓霞最終在婚姻中抗衡過,選擇和被選擇,最后在情感的沉浮中找回自我。
2.小人物敘述之現(xiàn)代悲歌
“正如男性作家在自己的天地中以自己的視角去看男性和女性一樣,她們也開始在自己的天地間以自己的視角去看男性和女性。”[2]遲子建,在她的作品中塑造的男性形象,經(jīng)作者之手,被賦予更多的內(nèi)涵。
作品《微風(fēng)入林》,通過方雪貞的視角將作品中兩位男性——教師陳奎和鄂倫春人孟和哲做了鮮明的對比。在方雪貞的眼里,陳奎少年老成,遲暮、慵懶、倦怠,象征了現(xiàn)代文明束縛下的慵碌無為和暮氣沉沉。孟和哲卻充滿了原始力量和新鮮的氣息,給方雪貞肉體和靈魂以沖擊和洗禮。孟和哲,一位帶有原始神秘力量的鄂倫春人,代表了原始、傳奇和勇猛,他的出現(xiàn)使得在現(xiàn)代文明籠罩下的世俗生活越發(fā)蒼白無力。
現(xiàn)代文明不僅吞噬了淳樸的原始力量,更是扼殺了掙扎在日常生活的普通男女的情欲和人性。作品細膩地展現(xiàn)了方雪貞和孟和哲微妙的情感變化,他們急切相見的欲望,方雪貞的精心打扮,孟和哲對方雪貞的憐愛……在遲子建的筆下,他們的林間歡愛,被描寫的“帶有原始”的純美,鄂倫春人式特殊的治病方式、林間不絕如縷的微風(fēng),孟和哲的傳奇,象征了一種原始純粹的美的追求。這種原始的美已經(jīng)超越了文本中的男女情愛敘述,表達了作者對漸漸消逝的淳樸原始文明的懷念和惋惜。 因此,在遲子建小人物敘述的世界里,男性形象已不再是單純的性別載體,他們突破男性這一性別定位,以各自不同的生命狀態(tài)呈現(xiàn)了不同的文明信仰下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在《微風(fēng)入林》中反復(fù)描寫的那盞樺皮燈,孟和哲好似“樺皮燈”,不僅給方雪貞找回新的生命力,也給以黯然神傷的現(xiàn)代文明以短暫的解脫,在給一個民族以希望和信仰的同時,我們從中也看到作者對少數(shù)民族原始力量的肯定和對其漸漸消逝的惋惜。遲子建從孟和哲這一男性形象入手,賦予其信仰追求的內(nèi)涵,吟唱一曲現(xiàn)代文明束縛下原始追求的挽歌……
3.小人物敘述之死亡意識
在審視了日常生活中小人物的情感困境,現(xiàn)代文明的頹敗,遲子建將筆觸伸向人類的終極題材——生命和死亡的敘述。
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我”的魔術(shù)師愛人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死于一只跛腳的“老鐵驢”,歸根結(jié)底是肇事農(nóng)民的一泡尿,因為酒家多送的一壺茶水,角落里親熱的男女,那泡憋著的尿奪走了魔術(shù)師的生命,看似尋常的小事一件件串起來促成了魔術(shù)師的死亡,可悲又荒謬,這背后籠罩的哀傷,來自作者自己的經(jīng)歷,2002年的5月,作者的丈夫死于車禍,突如其來的死亡,從此天各一方,他們之間僅有的四年幸;橐錾畛蔀檫^往。
在作者的筆下死亡隨時會降臨在每個人的頭上,正如《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的陳紹純蹊蹺的死亡,人的生命有時真的紙一般薄,一幅落下來的畫就會奪走一個人的性命。但是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遲子建沒有停留在過度個人化的敘事語境里,而是極大地超越了一己的悲觀,深入而真實地敘寫了烏塘可怕的生存現(xiàn)實,從而使她的這部小說實實在在地成了底層敘事。”[3]在敘述中遲子建直面死亡的主題,以寡婦“我”的身份去三山湖旅游,完成早年和丈夫的約定,陰差陽錯來到烏塘,揭開烏塘的故事,白天耍酒瘋的蔣百嫂,晚上糾纏于形形色色的男人們,她背后卻隱瞞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將喪生于礦難中的丈夫尸體藏于家中的冰柜中,因領(lǐng)導(dǎo)瞞報礦難人數(shù),而致蔣百死無葬身之地,蔣百嫂守著秘密和冰柜里丈夫的尸體,她的心里猶如被放置了一座巨大的冰山。烏塘那些下井的礦工,從下井的那一刻起生死未卜,還有“嫁死”的女人們,她們給男人買保險,一旦男人礦難喪生,便可獲得一大筆賠償。在目睹烏塘的悲劇后,“我”來到三山湖,但是三山湖并不是故事的結(jié)局,苦難仍在繼續(xù)……
2010年遲子建在接受《環(huán)球名人坊》的采訪時,當主持人談及《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這部作品時,她說到“生活是不可改變的,生活你只能去承受。承受個人的苦難和不幸的時候,你要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大的苦難和不幸,這個時候個人的苦難和不幸,就會變得小,變得輕。”[4]在這些苦難面前我們也會看到生存者的希望:那只日日堅持去車站接蔣百孤獨的狗,那個集市上堅決不肯“嫁死”的少女,周二嫂的善良,云領(lǐng)的堅強……更富有象征意義的是最后從愛人剃須刀盒里飛出來的藍色蝴蝶,作者非凡的想象力,溫情的筆調(diào)為我們勾勒了希望的光芒。她將自我的小悲痛融入到底層敘述的大洪流之中,實現(xiàn)了真正的與底層人民站在一起。生命或許就是這樣,在痛苦籠罩下體會得到這種獲得小小幸福感的味道。
受薩滿文化熏陶的遲子建對“生死觀”有著獨到的見解。她所接受的文化熏陶認為死亡是隨時會降臨的,“神靈隨時都可以把他們的生命取走,無論是在痛苦或者快樂的時候,生命都可戛然而止。也就是說他們的死亡不僅是奇異的,而且還很即興的。死亡對他們來說只是生命的另一種存在形式。”[5]所以,在遲子建的作品中呈現(xiàn)了“死亡敘述”,在作者的筆下,死亡成為生命的另一種詮釋,死亡敘述真正達到“超越了表象的痛苦,進入了大悲憫的境界”。
三、結(jié)語
在遲子建的作品中,男女日常的情感糾葛,婚外戀與道德的抗爭苦難,隨時降臨的死亡事實,底層人物生存的艱辛都被予以敘述,但是,作者在向我們展示苦難的同時,仍然給予這些苦難的小人物以力量,用溫情的語言昭示了人文關(guān)懷和精神力量,為我們描摹了希望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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