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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邊城來的鄉(xiāng)下人散文
閑暇的時候，喜歡到這里走走。雖然城市繁華得到處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但這條街還是比較的安靜，來往的車很少，也很少在人行道上亂停放，行人就更少了�？可角鹨粋�(cè)的房子建在半山嶺上，大都是二三層的歐式風格的小樓，紅頂黃墻，外墻粉刷一新。院子很寬敞，樹木遮蔽，石砌的院墻，進了門洞，大都要登一二十級臺階，尤顯得洞深而幽靜。在這里走著，便沒有了當下那種焦慮和壓迫，任由腳下信步，思緒紛飛。
這種安寧，便是這條街的氛圍。街口立一牌子：青島文化名人一條街�？吹缴厦婺切┥鲜兰o二十到四十年代在這里居住過的文化大儒康有為、沈從文、洪深、宋春舫、陸侃如和馮沅君夫婦，以及住在周圍幾條街的老舍、聞一多、梁實秋等人，仿佛進入了文化圣殿，云蒸霞蔚，便會有一種感覺，仿佛先生們還沒有走，依然在這里秉燭而讀、伏案疾書，敬慕之情油然而生，自然屏息靜氣，腳步輕輕，以免打擾大師們的讀書和創(chuàng)作。而我，則是沙漠里的行走者看到了一塊綠洲，汩汩的清泉以解干渴。
是的，我在這里尋找智慧，尋找靈感，尋找成功之路的指南針。
在這些文化名宿中，感覺沈從文先生比較的“另類”。他是自學成才，只有小學文化，十五歲開始當了五年兵，二十歲到北京，想進北京大學讀書，終因?qū)W歷太低和經(jīng)濟窘迫而未成，遂成“打工一族”，并嘗試文學創(chuàng)作。記得讀書的時候，教寫作課的老師講過，文學創(chuàng)作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極少數(shù)人過去了，絕大部分被擠到了河里。沈從文先生就是那過了“獨木橋”的少數(shù)人之一。他憑借自身的文學天賦和努力以及作品與眾不同的風格，在郁達夫、徐志摩的支持和幫助下，很快由一個“文學青年”成長為一名作家，等應邀來國立青島大學任教時，已是知名作家了。從一個“打工”者，到知名作家，再到知名學府（北大）教授，兩次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如此的傳奇經(jīng)歷，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可謂鳳毛麟角，引得我沿著先生的足跡尋求其中的奧秘。
對沈從文先生的了解相對多一些。以實際創(chuàng)作見長，頭上沒有大學者的光環(huán)，這給我的感覺很平民化和易于親近，更因他是小說家，最初接觸文學始自小說，便自覺與先生不那么陌生。但年少時讀小說，喜歡故事性強的，對沈先生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作品的藝術魅力還云山霧罩，不知所以然，及至作為文學專業(yè)學習時，才在理性上有了些許的理解。今天，在水泥鋼筋包圍著的喧囂的都市里重新品讀他的代表作《邊城》，便是全新的感受了。讀懂了《邊城》，才能讀懂先生，走近先生。
《邊城》是沈先生的一部抒發(fā)鄉(xiāng)土情懷的中篇小說，但我更愿意把它當長篇散文來讀。它以小說的形式，散文的筆法，抒情詩般的意境，描繪了上世紀三十年代湘西的風土人情、淳樸民風，凸顯著作者的人文情懷。今天，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讀著小說中幽碧的遠山、溪邊的白塔、翠綠的竹篁、淳樸的百姓……這些透著原生態(tài)的美，更能給我們以強烈的感染。小說寫成于北京，但構(gòu)思卻是在青島。更有趣的是，作品寫的雖是湘西的故事，其主人公翠翠這一人物形象卻與青島嶗山的少女有著淵源。沈先生在青島時，有一次去嶗山，在北九水看到了一個鄉(xiāng)村女孩。青山綠水的大自然中，翩然著一位清純明慧的山中少女，在富有浪漫主義情懷的沈先生眼里就是一幅生動的水彩畫，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與他大腦中家鄉(xiāng)的綠水青山和古樸百姓產(chǎn)生了共振，觸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構(gòu)思和創(chuàng)作了《邊城》這部體現(xiàn)著作者美與愛的美學思想、他所理想的人性社會的詩意的小說。
這是一段情緣，是青島的山水賜予先生的靈光。1930年代先后到國立青島（山東）大學任教的大師級的文學家（包括之前定居青島的康有為），都無一例外地被青島人間仙境般的山水所吸引，而深愛上了這座濱海小城�？涤袨樵谑澜绺鞯仡嵟媪麟x，最終選擇了“紅瓦綠樹，碧海藍天”（康有為語）的青島作為晚年的棲居之所；梁實秋則感嘆青島是“君子之國”；來青后一直居于此的現(xiàn)代散文家王統(tǒng)照稱“青島是個寫散文的好地方”。青島嶗山的靈氣、大海的靈性，激發(fā)了他們的才氣，紛紛寫出了優(yōu)秀之作。老舍在這里創(chuàng)作了其代表作《駱駝祥子》，梁實秋在治學和讀書的同時開始《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在創(chuàng)作豐收的同時，生活也很美滿。老舍喜得貴子，梁實秋再添千金。雖然他們在這里的時間不長，但每念及此，都感嘆是其一生中度過的最幸福美好的時光。
沈從文也不例外。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在上海，他都感到無法融入其中。他總是稱自己是“鄉(xiāng)下人”，與“城里人”存有一種隔膜。是的，一個剛從偏遠的湘西走出來的年輕人，雖然在文學上已嶄露頭角，但與京城前朝的遺老遺少、當朝的達官貴人，與大上海新興暴發(fā)戶的紅男綠女們，在經(jīng)濟和社會地位上懸殊巨大，在生活、文化、社會經(jīng)驗、價值觀等方面差異懸殊，感覺難以融合就不足為奇了。在青島情形就不一樣了。1930年代的青島，還是一座剛剛興起的小城，既經(jīng)歷著現(xiàn)代文明的洗禮，也還保留著漁島和鄉(xiāng)村的氣息，這很像已是大學講師的“鄉(xiāng)下人”沈從文；而這里的山山水水純凈自然，人則憨厚樸實，一如他所眷戀的家鄉(xiāng)小城，毫無陌生之感，很自然地就融合在一起了。
1931年沈從文先生應邀到國立青島大學任教，住在福山路3號教職員宿舍的一棟二層歐式小樓，樓后是郁郁蔥蔥的松林，樓前不遠便是匯泉公園，從房間里便可以看到匯泉灣藍藍的海面。如此恬靜、安逸的環(huán)境如同回歸故里。他經(jīng)常與聞一多、梁實秋等人一起登嶗山，更是常常漫步于匯泉灣畔。山水不同，其靈性是相通的。青島的青山碧水，與先生筆下的湘西風土人情有著共通的地方，使其崇尚自然與人性的情愫被放大了起來，“我的住處已由干燥的北京移到一個明朗華麗的海邊。海既那么寬泛，無涯無際，我對人生遠景凝眸的機會便較多了些。海邊既那么寂寞，它培養(yǎng)了我的孤獨心情，海放大了我的感情與希望，且放大了我的人格�！�
沒有了皇權等級文化的羈絆，沒有了十里洋場燈紅酒綠的紛擾，沈從文在青島這座海濱小城全身心地譜寫著他的田園牧歌。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像嶗山奔涌的泉水，創(chuàng)作激情像飽滿的大海，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短短兩年時間，就創(chuàng)作了二十多篇短篇小說，三部中篇小說，三部長篇紀實文學，還構(gòu)思了其代表作《邊城》，創(chuàng)作狀態(tài)達到了最佳境界。與此同時，三年的愛情之旅也修成了正果，在這里情定終身。
看來，作家離不開適宜于他的土壤。每憶及此，沈先生也是如此感嘆道，“在青島的兩年中，正是我一生工作精力最旺盛，文字也比較成熟，這時《自傳》、《月下小景》及其它許多短篇多寫于這兩年中，返京以后著手的如《邊城》……也多醞釀于青島�！薄扒鄭u是我一生留戀的地方，也是我現(xiàn)在向往的地方。我一生中寫作最多的地方就在青島�！�
青島，是成就先生文學事業(yè)的風水寶地，奠定了其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應有的地位。今天的青島，已不再是先生在時的那般景象，已然是現(xiàn)代化的都市了。社會的發(fā)展不可能回到先生所鐘情的那種自然情態(tài)去，但保持自然與人的純真，天人合一，和諧共處，則是人類社會發(fā)展進步所不可忽略的，也是今天我們讀先生那些散發(fā)著自然人文氣息和浪漫主義情懷的作品時，所獲得的享受和啟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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