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天涯淪落人

白居易：天涯淪落人

　　白居易，是唐代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唐代三大詩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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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聞琵琶已嘆息，

　　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時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 ……——白居易•《琵琶行》

　　李白走了，八年后，杜甫也走了，在相隔如此短暫的時間內(nèi)，唐朝幾乎同時痛失了兩位偉大的詩人，唐朝的詩歌有陷入萬劫不復(fù)的危險，幸好，又兩年，上天把白居易賜給了唐朝。

　　白居易不是一個天才，但他絕對是唐朝最勤奮好學(xué)的詩人，出身書香門第世家的白居易，少年時期完全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在捉麻雀、掏鳥蛋之中度過，但是他沒有，當(dāng)別人在無憂無慮的嬉鬧時，他在屋子里讀書，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讀書不是家人所逼，而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好。史書上記載他讀書時的情形“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于口舌生瘡，手肘成胝”。

　　書讀多了，最擔(dān)心的一件事莫過于成為書呆子，慶幸的是白居易沒有成為書呆子，他成了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沒有一個詩人不多愁善感，多愁善感對于一個詩人來說有百益而無一害。輪到白居易，他的多愁善感可以用兩個字更加確切的概括：早熟。

　　十八歲，花一般的時光，少年白居易游學(xué)到長安。

　　他拜訪當(dāng)時的名士顧況。顧況當(dāng)時有點清高，瞧不起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白居易，白居易自報家門，顧況笑曰：“長安米貴，在長安白居恐怕不容易。”白居易修養(yǎng)極好，知道顧況在諷刺他，他笑而不答，從容不迫的取出他所作的詩歌遞給顧況，請他賜教。

　　顧況開始不屑一顧，漫不經(jīng)心的翻閱他的詩歌，孰料，越看越入迷，越看越吃驚，在讀到《賦得古原草送別》一首，忍不住高聲朗誦起來：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誦畢，顧況開始對白居易刮目相看了，后生可畏，此人不可小覷，于是又對白居易笑曰：“能寫出這樣的好詩，在長安白居也很容易啊。”

　　這是白居易十六歲時寫的一首詩，千年之后，被選入小學(xué)課本，成千上萬的小學(xué)生搖頭晃腦的背誦這首詩，獨孤二少曾經(jīng)也搖頭晃腦的背誦這首詩，現(xiàn)在回想起來，感覺那是多么美妙的時光啊。

　　正如顧況所言，白居易白居長安果然很容易，有顧況這樣一位名流引薦，長安的文人墨客競相邀請他去家中做客，白吃白住，甚至一些附庸風(fēng)雅之人也以邀請到白居易為榮。

　　不過這一次，白居易沒有在長安逗留多久，因為是游學(xué)嘛，不能老呆在一個地方，在長安白居一陣子后，又去了徐州、襄州、蘇州、杭州等地，足跡遍布大江南北。

　　十年后，白居易再一次來到長安，這一次他將在長安長住下來，因為他考中了進士，與他一同考中進士的是一個叫元稹的詩人，這個叫元稹的詩人后來與白居易成了莫逆之交，并強強聯(lián)合，發(fā)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詩歌革新運動，史書上稱之為“新樂府運動”。

　　文人遭遇政治，悲劇便誕生。這是千古不變的歷史定律。除非他不是一個真正的文人，文人只不過是他遮人耳目的幌子，只不過是他加官晉爵的政治手腕。真正的文人，猶如屈原，猶如陳子昂，猶如白居易，等等。

　　古時不比現(xiàn)在，文人的出路只有兩條，要么做官，要么做隱士，躊躇滿志的白居易沒有逃脫歷史為他圈定的命運，中進士及第二年，他被授予校書郎的職務(wù)，一個可有可無的閑差。這一年，白居易剛好而立，不管怎樣，總算步入了仕途。

　　白居易盡職盡守干了五年的校書郎，之后被授予翰林學(xué)士，不久又官拜左拾遺。

　　左拾遺是什么樣的官?簡單的說類似于現(xiàn)在的監(jiān)察部門的最高長官，不同的是左拾遺沒有實質(zhì)性的權(quán)力，也沒有任何品階，它的主要任務(wù)是挑大臣們和皇帝的毛病。很明顯，這是一種表面看起來很威風(fēng)實質(zhì)上吃力不討好、前途有限后患無窮的官職，誰都不愿意當(dāng)這個官職。陳子昂就是因為老說一些實話，從而遭到小人武三思的忌恨，結(jié)果死于非命。

　　較之于陳子昂，白居易直言上諫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骨子里是一個詩人，他全然不懂權(quán)謀之術(shù)，全然不懂官場里面的潛規(guī)則，他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他以一顆單純的心，以簡單的善惡來區(qū)分這個復(fù)雜的世界，他說他想說的，他做他該做的。

　　白居易對得起天地良心，但卻沒有對得起自己，他卷進了政治斗爭的漩渦。

　　元和六年是白居易支離破碎的一年，是慘不忍睹的一年。

　　這一年有太多的不幸接二連三的襲擊這個男人。首先是他母親的去世，按照古時的禮法，白居易應(yīng)該回家守孝三年，稱之為“丁憂”，屋漏偏逢連夜雨，丁憂期間，他未成年的愛女又夭折而去，還沒有從喪失母親的巨大悲痛中解脫出來，又要遭受喪失愛女的悲痛，仿佛一夜之間，白居易蒼老了許多。

　　丁憂期滿，白居易重返朝廷，官至左贊善大夫，專門陪太子讀書。

　　白居易的心靈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一道更為嚴(yán)重的傷口在他心中又裂開了，他被趕出了長安。

　　僅僅是因為一個叫武元衡的詩人被一個叫李師道的節(jié)度使派刺客所殺，白居易只不過是把這件事情如實稟奏了皇上，并懇請皇上“捕賊，以雪國恥”，武元衡也是一位詩人，是一位謙謙君子，是國家的忠臣，只是因為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才遭奸人陷害。對于武元衡，白居易是欣賞的，就因為這一點被武元衡的反對派抓住了把柄，他們誣陷白居易和武元衡搞朋黨，一個小報告打倒皇帝那里，唐憲宗這個昏君也不問青紅皂白，就把白居易貶到了江州。

　　開始是江洲太守，后來那些奸戾小人覺得太便宜他了，又在唐憲宗面前說了白居易很多壞話，于是白居易又被貶為江州司馬。

　　一貶再貶，白居易的心情可想而知，離開長安的那一天，只有一個人來送他，那就是元稹。

　　這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也許白居易這一輩子再也回不了長安了，元稹送了一程又一程，遲遲不肯說再見。

　　還能說什么呢?只能用詩來表達吧，于是元稹懷著無限悲涼的心情寫了一首《聞樂天授江州司馬》，詩曰：

　　殘燈無焰影幢幢，

　　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

　　暗風(fēng)吹雨入寒窗。

　　然后是深情的擁抱，然后是一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祝福“樂天兄，一路走好!”，然后是揮淚目送，然后是黯然離開。

　　長安，從此少了一個元稹最牽掛的朋友。

　　江州，一個陌生的小城，白居易，一個人，過著凄涼寂寞的貶居生活。

　　也好，少了長安的浮華與虛榮，少了長安的喧囂與阿諛，多了閑適與安寧，白居易把所有的心思用在了詩歌創(chuàng)作上，只有在寫詩的時候他才可以忘掉長安，忘掉被謫貶的痛苦。

　　是年秋天，黃葉飄落，大雁南飛，白居易在江邊為友人送行。

　　寂靜的月夜，當(dāng)友人的腳步踏上船板的時候，有琵琶聲傳來，如泣如訴。

　　白居易和友人同時被動人的琵琶聲所吸引，循聲而去。

　　原來是名噪一時的長安歌女蝦蟆陵。看不起清她的整張臉，半張臉已經(jīng)被琵琶遮住了，如此優(yōu)美的琴聲，如此靈動的手指，想必是花容月貌，姿色俏麗吧。

　　彈奏的曲子是《霓裳》。這是多么熟悉的曲子啊，在長安的時候，白居易經(jīng)常聽這首舉世卓絕的曲子，而在江州這樣一個蠻荒之地他又去哪里聽這首曲子呢?一種久違的感覺涌向心頭。下蟆陵的琴聲宛如皎潔的月光傾瀉在江面上，也流淌在白居易的心田。琴聲時而疾風(fēng)驟雨，時而像珍珠灑落在玉盤上一樣美妙絕倫。

　　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家哪得幾回聞。

　　白居易和友人沉浸在美妙的琴聲里無法自拔，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離去的腳步。直到琴聲嘎然而止，他們才回過神來，友人也猛然想起，他要離開，然而回頭一望，客船早已不見蹤影。白居易到顯得有點驚喜，他趁機挽留朋友多住一夜，明日再走也不遲。一個寂寞的男人，他多么需要朋友的陪伴。

　　蝦蟆陵已經(jīng)緩緩的抬起了頭，白居易大吃一驚，原以為是一位妙齡少女，哪知早已經(jīng)是半老徐娘，不過風(fēng)韻猶存。蝦蟆陵向他們鞠了一躬，柔聲細語的說道：“小女子彈琴是為了抒發(fā)一下自己苦悶的心情，不料打擾了二位，還請見諒。”

　　白居易對蝦蟆陵的身世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很想知道能彈奏出如此美妙琴聲的她到底是怎樣的一位女子。蝦蟆陵沉默了一會，見白居易是一風(fēng)雅之人，點頭允許了。于是，蝦蟆陵一邊輕輕的彈奏琵琶，一邊幽怨的訴說她的紅顏往事。

　　曾經(jīng)是長安城花滿樓的花魁，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一睹她芳容，想聽她彈奏琵琶的男人擠破了門檻，但是孤傲的她猶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只賣藝不賣身，拒絕了一個又一個自以為財大氣粗的庸俗男人，她只接待她喜歡的，她認(rèn)為有品位的男人，而這樣的男人無論家世的顯赫。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年，在這二十年里，她被鮮花和掌聲包圍，從來不知道寂寞為何物。

　　然而韶華易逝，青春不再，二十年過去了，她成了殘花敗柳，曾經(jīng)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曾經(jīng)對她山盟海誓的男人，現(xiàn)在卻拜倒在另外一個女人的石榴裙下，說著當(dāng)年只為她一個人說的纏綿情話。所有的男人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嫁給了一個四處奔波的商人，跟著商人離開了繁華如夢的長安，來到了偏遠寂靜的江州。

　　如果男人對她好也倒罷了，可是她所嫁的男人，只把它當(dāng)作生育的工具，從來沒有把她當(dāng)作一個愛人，她有一個形同虛設(shè)的家，卻沒有愛，沒有情。丈夫長年累月在外面闖蕩，拋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守在空蕩蕩的屋子里，這時候，她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寂寞的滋味。

　　蝦蟆陵的故事講完了，琴聲也再一次停住。

　　而白居易，這個多情多義的男子，早已“江州司馬淚濕衫”。

　　四十歲的男人，在他母親去世的時候沒有流淚，在他女兒夭折的時候也沒有流淚，在他被謫貶的時候也沒有流淚，現(xiàn)在，卻為一個萍水相逢的歌女而落淚。

　　然而，他心里明白，這淚水不僅僅為歌女的凄慘身世，也為自己的不幸遭遇。往事不堪回首，蝦蟆陵是這樣，白居易又何嘗不是如此?

　　當(dāng)天晚上，回到家中，白居易情不能自已，揮筆寫下了唐朝最長的詩歌《琵琶行》。

　　于是，多年以后，當(dāng)一個人不幸的人遇到另外一個不幸的人，他們會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無需多言，這一句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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