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云鋪隨想散文

臥云鋪隨想散文

　　和一群驢友爬山賞紅葉，翻過一座座起伏的山梁，跨過一道道蜿蜒的谷地，終于登臨南屏山頂?shù)臅r候，俯視腳下，一座不知名的小山村赫然靜臥在山坳里。紅瓦灰墻，高屋矮室，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信手鋪排在凹凸的大地上、彎曲的藍天下；其間點綴的是盤結(jié)的大路小徑，錯落的綠樹黃葉；間或一片不規(guī)則的田地，作物已然收獲歸倉，只有裸陳的赭黃土壤，配合著藍天白云，蒼山青石。一溜鉆天的白楊半環(huán)著小村，樹葉是明快的黃，黃的炫目、亮眼，讓這不起眼的小村落寧靜中透著暖意、祥和里洋溢著溫馨，親切又恬淡。無邊的寂靜，無邊的安詳包圍著它，是一種可以聆聽心跳的端肅。

　　一向大大咧咧的華此刻竟迷離了，憧憬般地自語：將來就在這樣的小村里買所房子，閑來泡壺茶、靜中斟杯酒，靜享時光曬太陽。我不由得啞然失笑，笑稱沒事也來叨擾，然后相顧而笑，笑聲在山谷里傳的很遠。

　　笑過自思，這不過是本地常見的一個小山村罷了，和名勝風景全然不搭界的，為什么竟能勾起這么近乎皈依的遐思呢？是人生太過沉珂還是思想太過遁世？是否每個人心靈深處都有這么一個精神的原鄉(xiāng)呢？我不得而知。但反觀自我，不也是常常泛起這么歸隱的念頭嗎？或許此時的山村意象已失去了村落的本來意義，只是變成了一個象征，一種靈魂深處無限眷戀的親昵情態(tài)，一種生命與自然無限的貼合與投契吧？

　　從幼年離開祖籍至今，三十多年時光倏忽而過，其間呆過的所謂第二故鄉(xiāng)也有幾個了，走過看過的各種小村落想來也難以計數(shù)。年輕時對這樣的漂浪逆旅頗為自得，醉心于這樣那樣的風土民俗，正如醉心于某種新奇且陌生的神秘情境。此刻，佇立這秋風肆虐的山頂，放眼腳下靜謐的村居，很多個一度熟稔又一度陌生的小村莊從心間次第掠過。于是試圖尋找它們共性的地方，卻難以概括地予以總結(jié)，但有一點是無疑的，那就是靜謐和恬淡�；蛟S人在這紅塵中，除了盲目的張揚與膨脹者除外，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受挫感的，這也是入世的通病，畢竟這碌碌塵世存在那么多的不完美，在追求完美的人們眼里，也就變成了一種極度的失落。基于這樣不成熟的探究，把一個個心海里的小村莊打撈起來，于回憶的灘涂上晾曬一遍，寬泛的記憶也就慢慢落實到一個點上，臥鋪就這樣再一次清晰明了起來。

　　臥鋪本名臥云鋪，后來不知何故慢慢簡稱做臥鋪，簡潔固然簡潔了些，只是少了很多令人遐思悠悠的舒緩，這也恰恰是我記憶深刻的原因。這是一個擱淺在歲月灘涂的小小村落、一座遺失在大山深處的生命驛站、一首石頭里輕輕吟唱的熟稔民謠；是我無數(shù)次驢途中邂逅的一個記憶點，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一直飄飄渺渺地縈回心頭，揮之不去。

　　臥鋪村隸屬萊城區(qū)茶業(yè)口鎮(zhèn)，位于萊城北偏東50公里、鎮(zhèn)政府駐地9公里處。東、北兩面與淄博市山區(qū)接壤，西北與章丘市毗連。村后的霹靂尖上有三角界碑，俗稱“三界碑”，矗立在堆壘的頑石之上，加上周邊巨石削峰、茂草危崖，現(xiàn)在已是經(jīng)典的戶外路線了，資深驢友都曾把汗水灑在附近的峰谷之間。

　　依據(jù)零碎的史料，我無法想象遙遠的嘉靖年間，王姓一家是歷經(jīng)了怎樣的艱難困苦而到此建村的。我有限的想象無法穿越歷史，正如我有限的目光無法洞穿環(huán)繞的群山一樣。我只能看到此刻秋陽的映照下，一座座精致的院落和兀立的石頭樓房，靜默地訴說著曾經(jīng)的匠心和汗水。房子大都依山勢修筑，石塊鏨鑿的很方正，棱角分明，似乎再現(xiàn)了某種精雅的生活態(tài)度和嚴謹?shù)男袨闇蕜t。尤其門洞和窗口上方的拱頂，一塊塊的石頭呈現(xiàn)均等的梯形，不使用任何粘結(jié)劑，純靠石塊緊緊地擠成一體，令人不由得感嘆人類的智慧和精巧。相比于本地區(qū)其他村莊的草頂石屋，這兒的房子都建成二層的格局，當?shù)厝私小岸�起屋”，即美觀又實用，想來建造之初的主人也一定具備了相當?shù)慕?jīng)濟實力。其實也有道理，畢竟那個年代，這里乃是三縣交界的地方，商業(yè)的互通有無，旅客的跋涉駐足，肯定讓偏安這山中一隅的人，獲得了豐厚的物質(zhì)回報，這讓匿居深山古剎的.避世變得不太誠懇了。不過我倒是覺得，回歸心靈的寧靜足矣，苦修和自虐也的確大可不必，即肅靜又安閑，何樂而不為呢？

　　經(jīng)過歲月的侵襲，房子大多都坍塌了，兀立的殘垣斷壁反而具備了一種別樣的形式美，從拔離大地的傲岸變成了歸附大地的虔誠，正如季節(jié)催熟的黃葉回歸母親的懷抱，完成一次輪回也完成一次蛻變。除了少數(shù)幾座還有人居住，很多都淹沒在滄桑里，孤寂且蒼拙，但并不悲涼，反而安然地透出幾許慈祥，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安全與穩(wěn)定，像極了祖母的懷抱或外婆的注視，溫馨又踏實、沉靜又妥帖。

　　沿著幽靜的小巷信步深入，腳步不由得輕巧了許多，仿佛生怕觸動了那些歲月的痕跡、攪碎了那些恬然的舊夢似的。這么忐忑地邊走邊看，內(nèi)心不由得想，難道這堆壘的石頭堡壘里，真的是云彩安臥的家園嗎？臥云鋪，這個小村的舊稱，美麗且安詳、詩意又唯美，相比于周邊現(xiàn)實得近乎刻板的村莊名字，它的確是一朵匿跡山野的纖巧云朵。

　　當我從相機取景框里凝視這村落時，忽然在想，它應該是一幅色彩繽紛的喧鬧油畫嗎？人說絢爛之極歸于平淡，可我覺得它自始至終都是平淡的，平淡到無需色彩的渲染而儀態(tài)萬方。也只有這色彩的極度單一和純凈，才能彰顯她的低調(diào)和沉穩(wěn)。是的，它應該是一幅簡潔的速寫或是一幅靜謐的素描，充其量是一幅淡雅明快的鉛筆水彩而已，除了線條，任何色塊都是她身上多余的裝飾，是對大美惡俗的裝飾。也只有這樣無華的勾勒，才能避免了記憶的褪色，而只以最清晰最明了的姿容靜臥在千山萬壑之中。

　　此刻，我只是這幽深小巷中踱步的訪客，是碌碌紅塵里庸常的過客，是宗教性的生態(tài)意象下虔誠的朝圣者，而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村落就成了我膜拜的圣殿。進而自問，我癡迷和鐘情的，難道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塵粒般的小村莊嗎？不，遠非這么簡單，它應該是一個點，一個濃縮了所有人生歷程和期盼的憧憬點，是人生逆旅最終指向的港灣。在這兒，可以讓所有的喧囂以及煩躁瞬間凈化，歸于輕靈歸于澄澈，正像村中的幾眼水井：幾百年的時光不曾耗去瑩潤和靈性；路邊陡崖下，依然清澈如仲秋皓月、晴空疏星。佇立這清幽的泉井邊，似乎瞬間明白了，我所鐘情和癡戀的，絕不是一個小村，更不是一個具體精準的坐標，而是生命溯源性的探訪情結(jié)，是對源起和流向小心翼翼的呵護求索。

　　臥云鋪，彩云卷舒的故鄉(xiāng)，漂泊逆旅賴以喘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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