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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子石磨老水井散文
在我記憶的深處，故鄉(xiāng)，除了那濃郁淳樸暖心熱肺的鄉(xiāng)情和火辣辣的民俗之外，也確實還有著許許多多十分獨特的，不可復(fù)制的美好印記。那就是我兒時故鄉(xiāng)的石頭碾子，石磨和露天的老水井。這些親切的印記哦，曾繁衍出了粘稠粘稠家鄉(xiāng)的父老情深。如今，卻也只僅屬于我，或象我這一代，在鄉(xiāng)村山溝溝長大的人們，心目中最童貞的記憶和無邪深處的回憶與念想嘍。這些曾經(jīng)幾乎孵化和繁衍了中國鄉(xiāng)村民俗民風(fēng)的老古樸，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被方便快捷，簡單實用的電氣化所取代啦。那曾經(jīng)咕嚕嚕，吱嘎嘎，地碾壓和盤轉(zhuǎn)著飽食暖衣夢想的音韻哦，當(dāng)然還有那吱吱扭扭，轆轤搖水最為古老的抑揚頓挫平平仄仄的聲律。這些聲律啊，灌穿了我整個不識愁滋味童年的樂趣。不能再生，也不可以復(fù)原的。
我的故鄉(xiāng)就座落在一處十分偏僻的窮鄉(xiāng)僻壤之間，小山村稀稀拉拉成著長方形狀，大體分為村東，村中和村西。家家戶戶算起來，也不過就是三十幾戶人家。村東大都是李姓，村西大都是曹姓，只是村中三三兩兩地住著涂，白，徐三個雜姓。而村子里的那三個石頭碾子，三個石磨和三眼露天水井，也就自然分別坐落在村東，村西和村子的中間三個很顯眼的地方，正是這“接二連三”著的石碾，石磨和露天老水井的所在。而這三處碾子，石磨和老水井，它們分別都是碾子在西，石磨和水井在東，相互對應(yīng)著的。我就曾對這樣的布局，好奇地問過父母，我也由此而似是而非地知道了：“東邊碾子，西邊磨，一口水井靠磨座”的這幾句朗朗上口的民俗諺語”。說是似是而非，那是因為我至今都不知道這種布局的具體原因所在。那石碾子，石磨的滾動和簌簌碾壓與摩擦的聲音，仿佛就是希望與期望在歲月和時光之上歡騰的聲音，活脫脫地把“民以食為天”這一最古樸的音韻，吟詠得真真切切和生生不息，這就是我兒時故鄉(xiāng)的鄉(xiāng)土風(fēng)情和大體格局。
每年到了顆粒歸倉的秋后，那石碾子就會在厚厚的，圓圓的碾盤上，伴著人們養(yǎng)家糊口開懷的笑聲，吱吱咯咯和咕嚕咕嚕地在高粱和稻谷的穗上滾動個不停。有時甚至?xí)谴髟碌貪L動著，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笑語聲也自然也會是浮蕩在秋韻里，整個小山村都仿佛都洋溢著“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興奮和喜悅之中。此時的石碾子，是一年里最為搶手的。每家各戶都會爭先恐后地?fù)屨际褂脵?quán)，盡管如此，父老鄉(xiāng)親們卻自覺地遵守著一個約定俗成的老慣例，好習(xí)慣。那就是相互彼此之間，都會自覺地堅守者“先來后到”這一傳統(tǒng)習(xí)俗。誰也不強詞奪理地去爭，誰也不去無事生非地去奪對石碾子使用權(quán)。那時的人們，以誰家先把秋糧運到碾子前為絕對優(yōu)先使用權(quán)�；蚴钦l家先將一根兒高粱或玉米的秸稈放在碾子上，作為優(yōu)先使用權(quán)的憑證。這種事情，我就曾在父母的授意下做過很多次。有時，人們就僅憑一句：“你家碾壓完了，就是我家碾壓啦”，這一句憑口無據(jù)口口相承著，人們都會自覺地對碾子的使用順序以此類推有序地進(jìn)行著，絕對不會有人以各種借口去加塞兒的�，F(xiàn)在想想，那時的人們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自覺性卻都時很高的啊，誰也沒有破例過。
我家就住在村子的最東頭，距離碾子，石磨，水井也不過幾十步遠(yuǎn)。每年秋收時節(jié)，我們家也會隨著石碾子的聲音響起，漸漸開始熱鬧起來啦。一是我家離碾子很近，二是我家在那年月里，唯獨有“戲匣子”的家庭，本村的叔叔嬸嬸，大爺二奶們，就會紛紛將一年的收成，肩挑背扛地搬運到這石碾子周圍后，按著事先誰家先占有使用權(quán)的慣例，到我家里來收聽?wèi)蛳蛔永锏牟ヒ艉驼f天談地的，借此等待著他們各自使用碾子的順序。我的那些長輩們呀，每次來到我家后，一邊說笑著，一邊雙手撐在土炕上，兩條腿的膝蓋跪著，把穿鞋的雙腳，分別對著啪啪地磕上三，五下，再轉(zhuǎn)身一屁股坐在炕上，先后脫下左右腳的鞋子，或就地放在地上，或上炕后放在我家的窗臺上，有的干脆直接就坐在炕沿邊兒，一把拽過來紙糊的旱煙盒子，卷上一根粗粗的老旱煙，一邊吧嗒著，一邊嘮著有邊際和無邊際的閑磕。也有的叔叔，大爺，把我摟進(jìn)他們的懷里，將我好一通地“收拾”戲弄，經(jīng)常弄得我嗷嗷直叫。他們就這樣，一天到晚在我家說說笑笑中地等待著。不過，他們也都會相互主動地幫助著，把那些碾壓好的稻谷，用簸箕呼啦呼啦地，把皮殼簸出去，再幫著運回到家里去。
對于碾子，我是要比其他同齡的伙伴們熟悉一些的，抱怨也要比其他的孩子多。我家是小山村里，唯一連年過年時有肥豬可殺的人家。為了喂養(yǎng)肥豬，冬天里，我就會經(jīng)常要冒著刺骨的老北風(fēng)，端著高粱或苞米，到碾子上碾壓成粉末狀。農(nóng)村人給這種活計叫“壓破子”或“給豬放破子”，這種給豬壓破子的活兒我就沒少做。那時，每當(dāng)聽媽媽對我說：“你去給豬放點兒破子去”，我的頭就疼，心也就發(fā)緊，因為那時的冬天實在是太冷啦，穿的又沒有現(xiàn)在的孩子們保暖。由于我玩心太重，我每一次都會是草草了事，所以，就會經(jīng)常遭到母親的數(shù)落。回到家里后，媽媽就把這些草草了事的“破子”，放進(jìn)鍋里填上水，點著火煮熟后用來喂豬。這樣喂養(yǎng)出來的豬，不僅肉香，肥肉也多，放在鍋里就能多出葷油，肉能好賣，也能賣上好的價錢。那時的人們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肯花錢買幾斤豬肉，來供辛苦了一年的全家人過年。說是吃肉，還不如說是賣肉更是為了熬葷油吃，所以，那時的人們大都是以買肥肉為主，瘦肉是不好賣的。因為在肥肉里熬出的豬油要多，可以在年節(jié)過后，一家人還能在很長的時間里吃到葷油熬得菜吃。那時大多數(shù)的人家，平日里基本是吃不到葷油菜的，一日三餐幾乎都是以自家腌漬的豆角，黃瓜和辣椒作為下飯菜。生長在現(xiàn)代的人們，或許是不會相信這些的，但那時這樣的情形的確如此。由于我們家年年有肥豬可殺，不僅正月里，我們?nèi)胰藥缀趺刻於紩䥽陲堊狼�，吸吸溜溜地吃著香噴噴的酸菜豬肉燉粉條兒，那些豬的五臟六腑和豬頭豬蹄兒，就足夠我們家油膩膩地吃上大半年啦。
人們對石磨的使用率，是要遠(yuǎn)比石碾子低得很多啦。但我們對石磨的情感，卻要比石碾子親切得多。因為石磨的每一次轉(zhuǎn)動，大都與年節(jié)相關(guān)聯(lián)。因此，石磨對于我們山村的孩子們來說，是最值得看重的，或者說是最幸福的期待啦。每當(dāng)年節(jié)前有人家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始拉豆腐了，我就會追問自己父母：“咱家啥時候也拉豆腐啊？”。平時很少，沒有哪一家會舍得把自家的黃豆拿出來，去磨一頓豆腐吃的。即便是家里來了在親近的親屬和朋友，也很少有人家去做豆腐招待的，因為那是一個缺衣少穿年月。家家戶戶都在日日夜夜地為糊口度日都忙不過來呢。所以，也只有在年節(jié)到來的時候，父母們才會舍得給我們做一頓大豆腐吃。
在我兒時，淘米殺豬做豆腐，這已是流傳很久辭舊迎新的傳統(tǒng)習(xí)俗啦。所有的父母們，都是在年節(jié)之前，從家里的布口袋里，倒出來幾斤圓溜溜，黃澄澄的黃豆，放進(jìn)做飯的大鐵鍋里，用溫水泡上個把小時，再到生產(chǎn)隊飼養(yǎng)員那里，借來一頭毛驢兒，套在石磨的木桿上，蒙住驢的雙眼。聽大人們說，這樣做是以免毛驢拉磨轉(zhuǎn)圈時會迷糊暈倒�，F(xiàn)在想想，我的那些質(zhì)樸可親的父老鄉(xiāng)親們還真的有一套自己實用的土辦法呢。于是，再把事先用溫水泡好的黃豆，和著從旁邊兒的那口露天水井里搖上來的井水，一勺兒，一勺兒地，填進(jìn)圓圓的磨眼里，伴隨著接“駕駕”之聲，毛驢兒就開始一圈圈地走動起來了，那盤石磨，自然也就發(fā)著窸窸窣窣，白滋滋的豆汁兒，也就圍著上下磨盤磨合著的縫隙處，汨汨地，呈著一層層好看的紋理，流出來。再順著磨盤的凹槽，順利地流到事先準(zhǔn)備好的水桶里。一場鄉(xiāng)村“新年喜樂景象”就這樣你方唱罷我登場地開始啦。我們這些小孩子們呀，也總會是嘰嘰喳喳地圍在大人的身前背后歡聲雀躍著，心里甭提有多美，多快活啦。就連那些上了歲數(shù)的大人們，也都會歡樂開懷得喜上眉梢。我們的一顆顆童心呀，也更會隨著父母把豆汁倒進(jìn)大鐵鍋里，而不斷地喜悅沸騰著，恨不得將鍋里的豆腐汁，立馬吃到嘴里。玩心很重的我，連吃飯都會忘記，害得媽媽經(jīng)常是呼呼喊喊，而在此時，也會乖乖地呆在家里。圍繞在父母的身前背后。為了狠狠地解上這一頓饞，我的肚子經(jīng)常會被撐得鼓鼓的。到了晚上睡覺時，由于吃得實在太多，肚子漲得難受，還得讓父母給揉揉撐得難受的小肚肚呢。
村子里所有的大人們，似乎對石碾子，石磨和水井，都是非�？粗睾陀泻苌罡星榈�。每一個人都會主動地去維護(hù)著它們。沒當(dāng)看到碾子和石磨需要維護(hù)時，就會不聲不響主動地去做維護(hù)它。也會主動地從外鄉(xiāng)請來石匠，對碾子，石磨被磨平的溝槽，用錘子鉗子，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匦迯?fù)。最后，也還會心甘情愿地自備酒菜，或是從自家的糧囤里舍出幾升糧食，來充當(dāng)石匠勞作的報酬。那些上了年紀(jì)的長輩們啊，對于這樣集體公共的事情，從來就不去聲張。在他們那一代人的心中，做這些事情就是應(yīng)該應(yīng)分的。在炎熱的夏季時，在晚飯后走出來閑侃的叔叔，嬸嬸，大爺，大媽們，寧肯在屁股下賽一塊石頭，也絕不會盤坐于平滑的碾盤和石磨之上的。就連我們這些小孩娃們，也幾乎沒人敢輕易冒此不韙。
在我的記憶里，讓我們不可隨意冒犯的，除了石碾子和圓圓的石磨，還有一樣是我們孩子們?nèi)f萬不可靠近的，若是我們誰敢膽大妄為，被村子里的長輩們看到，那就是不容分說，屁股上準(zhǔn)會挨上幾腳，或是遭到狠狠地訓(xùn)斥。甚至連家庭婦女們，即便是再潑辣的女人，也是不得輕易接近或靠近，這就是故鄉(xiāng)的那三口常年露天的水井。一旦看見哪家的女人，親自去搖那轆轤汲水，這家人就會受到大家的質(zhì)問或責(zé)難的，甚至?xí)艿饺浩鸸ブ�。我小的時候那時，村子里的人們都食用這三口老水井。盡管這三口老水井一年四季都無遮無攔著。但水質(zhì)仍然清涼也清澈，完全沒有渾濁的視覺，或像現(xiàn)在鐵管子里流出象自來水漂白劑之類的成份。每當(dāng)冬季的時候，這三口老水井的井口，就會彌漫著煙霧般的寒氣，呈著裊裊娜娜之狀，由井口滿滿地漫溢而出。那情景，就宛如充滿了仙境一般。我們這些不知冷熱的孩子們，就會找來一塊扁平的石片兒，放在井沿兒的冰上，一屁股坐下去，或給人拉著雙手向前滑行，或被人推著，一聲聲的開心笑語，便隨著直溜溜石片摩擦冰面的聲音蕩漾開去，使得這個寂靜的小山村，都充滿了歡樂的生機(jī)。也會有人用石頭去砸下幾塊那潔白的冰，然后直接放進(jìn)口中。兒時的那種童聲夾裹著童貞童趣的許多往事，至今都讓我欣慰著。
石碾子，石磨。對于我們山村里的孩子們來說，許多歡樂開懷的童貞和童趣的，又大都與碾子，石磨聯(lián)系在一起的。夜晚，我和村子所有的小伙伴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聚到此處。經(jīng)過一通“包子，剪子，錘”后，按照輸贏，人數(shù)相等地分為兩伙兒，借著夜色和靜謐，做起捉迷藏的游戲。被捉的一方或是跳短墻，登高房，越溝坎兒，或迂回，或隱隱地游移，想方設(shè)法地向代表著勝利的終點－－－碾子或石磨步步接近。而捉迷藏的另一方，則是會在碾子和石磨的周圍附近，或潛伏在犄角旮旯的陰影里，或是悄悄低哈著腰身，“隱身形而待其人”，或是兵不厭詐地附近吵吵嚷嚷，或是以著“一將成勇追窮寇”的陣勢，好一陣地奔跑與追逐，我的童年夜晚，很多就是這樣地在追逐嬉戲地玩著捉迷藏的開懷中度過的。
如果說那三個碾子，石磨是三首生動的，充滿了憧憬與歡暢的詩，那這三眼露天的老井，就是三首生生不息，生命與期望交織在一起的永恒的歌，那轆轤在時光與歲月的內(nèi)部，輪回著攪水那吱吱扭扭的聲音，仿佛就是信念摩擦著希望的樂曲，就是小山村里最悠揚的和弦。不僅扣人心弦，也更牽人魂魄，要不怎會有“三天喝不到井水就想家”的俗語呢。記得每年春夏之時，這三口水井便會披星戴月地響起吱扭扭，嘩啦啦打水澆菜園子的聲音，在伴著我們這些孩娃們，一個個歡聲雀躍地光著小腳丫，站在長輩們剛從井里打上來，一桶桶拔涼拔涼的水里，涼得吱吱哇哇地跳著，叫著。寫到這里，讓我記起了由泰山寫的那首老井的歌詞：
《想起故鄉(xiāng)的老水井》
是誰驚醒了我的夢
我心無人能讀懂
多少日日夜夜魂牽夢縈
濃濃鄉(xiāng)愁劃破了時空
忘不了當(dāng)年養(yǎng)育情
思緒萬千不覺得淚眼朦朧
多想再次回到夢中
多少次醉倒在呀你清澈的甘甜中
清涼的井水好比母親乳汁那樣濃
棗花盛開的季節(jié)蜜蜂飛舞
圍著長滿青苔的老井灑下玉瓊
故鄉(xiāng)的老水井呀你是否依然寂清
漂泊異鄉(xiāng)的游子仍想著你的面容
你養(yǎng)育了我們一輩又一輩
送一輪天邊的明月倒映在你心中
送一輪天邊的明月倒映在你心中
在“男耕女織”和“自給自足”的年代里，這三種老物件的地位和作用可是很不一般的。一年四季里，它們所發(fā)出來的那種摩擦與碾壓的聲音，伴隨著一口口朗朗開懷的笑語聲，將整個小山村，都浸透在質(zhì)樸的最深處啦。那是稻谷脫殼，彈響生活琴鍵上發(fā)出噼噼啪啪的和鉉，那是希望與期望親吻的聲音，那是勤勞兌現(xiàn)著欣慰所發(fā)出濃濃的土腥味兒，那也是最鄉(xiāng)土化了的詩詞歌賦，不僅濃郁，而且香醇。每一聲都充滿了稻谷飄香的味道，充滿了汗水的氣味兒。這些地方，可是不可隨意作樂的地方啊，那些笨重的大石蛋蛋碾子，圓圓的石磨，上下齊粗的露天水井。曾經(jīng)可是我家鄉(xiāng)父老們最最樸素的愿望和理想的象征啊。然而，我對碾子，石磨和露天老水井始終有一個未解之謎，那就是：它們到底是誰發(fā)明的，又是由誰毀掉的，這對于我來說，也許會是永無答案的懸案啦。也好，一切皆無，方是萬事萬物的本源，但一定要精彩過。就像這碾子，石磨和露天的老水井一樣。
近幾年，每當(dāng)我在清明節(jié)的前后，一年一度地回到故鄉(xiāng)去祭祀父親時，是再也看不到這三種古老質(zhì)樸的老物件啦。往昔的那些圣潔與神圣之物件哦，似乎就連“擺設(shè)兒”的資格也沒有了。有的不是被人們填埋到泥土下面了，就是被放在出入平安的門下，作為甩掉皮鞋和高跟鞋上泥土的“凈腳石”啦。我的那些晚生后輩們呀，恐怕連碾子，石磨，露天水井的概念都沒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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