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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且看我的表現(xiàn)散文
臘月二十三小年祭過灶爺之后，大年便踩著鼓點跑來了，家家戶戶開始忙乎，熱情相迎的心情變得急迫。
臘月二十四的中午，飯桌旁剛吃過飯，老公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來，臉上堆著笑，邊遞給我邊說：掌柜的，廠里發(fā)了點錢，給他（孩子）外爺、姥姥送去，買衣服買煙酒買年貨，你看著辦……
看到錢，聽他所言，我自然高興。夫妻多年了，我是知道的，實誠的他著實是要向我父母表達孝心。但接過錢的當(dāng)兒，他眼睛片后一絲狡黠的光眨巴了幾下，讓我瞬間明白這個家伙的舉動還有另一層用意——他在玩收買人心的伎倆。因為，馬上要過年了，他得給我心上抹點蜜，把我籠絡(luò)住，好讓我樂顛顛地挑起家中過年掌勺做飯的重任，一如既往地在公婆，在眾兄弟姐妹面前，出色地表現(xiàn)表現(xiàn)。
他的這點賊心私心用心苦心，我上眼皮一翻就看穿了。
婆婆是在二十四的晚上打來電話的，她問，你們啥時候放假啊？我說，二十八，她在電話那頭輕輕“嗯”了一聲，然后囑咐道，少帶點東西，順順當(dāng)當(dāng)來就行了……
婆婆的幾句話，平平常常，自自然然，聽上去和平時無異，我卻能明顯地嗅到那話語里隱含的微微焦灼：她是渴盼著兒子、孫子回去過年，更是切切地等我這個當(dāng)媳婦的人能夠早點快點回去——廚房的大活等著我！
作為多年的媳婦，我知道公婆是特別重視過年的，每年的這個時候，是婆婆最為高興的時候，兒女們都要回來過年了，是一家人的大團圓。但也是她最為憂心的時候，家里一大幫人，吃吃喝喝要好幾天，而且頓頓就像宴席，飯菜做法復(fù)雜，飯菜的花樣數(shù)量都要比平日繁重的多，是一件工程量極其巨大的差事，誰來主廚？
我還知道婆婆對家里的情況也是衡量了一番的：自己年事已高，每日里湊合著做三四人的飯都得歇上三回，對于即將到來的過年盛宴，根本難以重負。只能指望媳婦。媳婦有三個，大媳婦遠在京城，兩三年回來一次，娘家又在這邊，回來后，幾天的假日，光是娘家?guī)啄隂]見的親戚都拜訪不完，哪有時間站在婆家的廚房。三媳婦呢，是安徽人，只會頓頓熬稀飯，靖遠口味的飯菜，她連從那里下手都不知道，所以也是靠不住……
我更清楚地知道，婆婆心里能堪此重任的不二人選，就只有她的二媳婦，二媳婦就是我呀。不過，聰明的婆婆不會把話說白說明，她旁敲側(cè)擊幾句關(guān)切的話，是讓同樣聰明的二媳婦自己領(lǐng)會內(nèi)涵。
其實，哪用老公和婆婆的提點和暗示，臃脖早己套住我的脖梗，這幾年，就像推慣磨盤的毛驢兒，時辰一到，不用誰來吆喝就自覺轉(zhuǎn)動起來一般，每到年跟前，家里該準(zhǔn)備什么，要做那些吃的，我都提前做著計劃和準(zhǔn)備。
肉——豬肉、牛肉、雞和魚，早已抽時間采購回來凍在冰箱里了。接下來就是利用每個下班后的晚上，有條不紊地按計劃趕做吃食：臘月二十五炸油餅，炸油果子，二十六攬（炒）臊子，炒肉片，二十七炸酥肉，炸丸子炸魚，二十八煮牛肉，燉排骨，做好皮凍……
臘月二十九，完事齊備了，單位也徹底放假。于是乎把做好了的吃的東西又從冰箱一樣一樣拿出來，分袋，打包，裝進幾個紙箱，然后帶著孩子，駕上車，踩著快遞員的節(jié)奏趕緊向蘭州進發(fā)。
公婆依舊在蘭州我小叔子家，以公婆為首領(lǐng)，小叔子家是我們這個大家庭過年時的大本營，所以我們都要去往那里�？粗覀兊絹恚艢g喜無比。其他兄妹也都陸續(xù)回來，家里一下匯集了十六口人，公公婆婆，小叔子一家，大姑姐一家，小姑子一家，大伯子一人，再加上我們一家四口，屋子里人頭攢動，說笑聲不斷。
而這恰好預(yù)示著我的表現(xiàn)正式要開始，表現(xiàn)的舞臺就是小叔子家的廚房。他家的廚房和我彼此相熟，它像往年過年一樣歡迎我。
套上婆婆那件麻袋一樣寬的棉馬甲，我一頭扎了進去，扎進去可是夠深的。從三十的年夜飯開始做起，一直到正月初五初六，一個禮拜的時間，除了晚上睡覺，以及中午下午簡短的休息外，我都是在廚房里輾轉(zhuǎn)騰挪。早上，我從家里人的酣睡中悄悄起來，進了廚房，關(guān)了門，為她們熬一大鍋稀飯，準(zhǔn)備幾樣爽口的小菜，等她們陸陸續(xù)續(xù)起來享用。等把碗筷洗刷完畢，又到中午的飯點了，不用婆婆指教，我自覺進廚房。廚房里，我擼起袖子，擇菜，洗菜，切菜，剝蒜……然后，伴著滋啦啦的熗油聲和抽煙機嗡嗡的轟鳴聲，卯足勁，叮叮咣咣，叮叮咣咣，煎炸燴炒溜燉燒，十八般武藝全都用上了……最后，廚房和我都變得熱氣騰騰，痛快淋漓，然而又被成就感充斥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終于，我的一盤盤菜，冒著香，竄著鮮，亮著彩，隆重出場了。重口味的有：鹵排骨、燉豬蹄、油悶大蝦、紅燒帶魚、燴丸子、涼拌牛肉和皮凍。普通點的有：蒜薹炒肉、手撕蓮花白、清炒白菜、清炒百合。小清新似的有：蒜拍黃瓜、豆芽拌菠菜、涼拌三絲……涼的熱的，葷的素的，反正都是我們靖遠口味兒的，該做的做了，該上的上了，足有二十盤。雖然盤子摻合著盤子擺放，但菜色品相還蠻靚豁，味道呢，嘿嘿，實在不好意思自夸。
飯桌上，公婆坐在最中間，身邊圍著兒女、孫子、女婿，大家擠成一大圈。公婆眉開眼笑招呼大家動筷子，大姐夫敬酒，小妹夫跟上，飯菜在唇齒間，小酒進了肚子，大伯子說老家親戚家發(fā)生的趣事，引得笑聲陣陣。大姑子，小姑子說一些教育孩子和工資獎金的事，大家各抒己見，孩子們聊紅包和游戲，一個比一個興奮……年的主味，畢竟還是飯菜的味道，全家人和和美美，開開心心地舉箸酌酒品菜，談笑論事，暖融融的年味混合著濃濃的親情味道就這樣飄散出來了。
我呢？就站在廚房門邊，一邊和他們談笑幾句，一邊為他們遞勺子，拿小碗，不斷盛湯添菜。間或，看著眼前的情景愣怔片刻——多么溫馨��！我的公婆，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外甥侄兒，在飯桌邊這么開心地過年，而這，都是我披掛上陣在廚房奮力操持的結(jié)果。我的心里便熱熱地涌起一絲滿足和幸福感。再看我白發(fā)蒼蒼的公婆時，有句話就浮現(xiàn)出來：歲月無多，這一世相遇的人，到下一世就再也見不到了，要好好珍惜……我的心里又無聲而鏗鏘著有了一縷心念：我會一直盡職盡責(zé)，堅守在過年的廚房，讓公婆過順暢無憂的年，讓公婆因有我而感到欣慰。
而我的領(lǐng)悟，其實恰是過年給我的啟示：我們歡笑著相聚，彼此留下美好，然后歡笑著離別，才叫不枉來世一遭。當(dāng)然這樣的啟示適用于任何一種相伴，夫妻、同學(xué)、朋友、父母與兒女，但貫穿在其中的必須是付出、體諒、包容、真心……
就是這樣的啟示和感悟激勵我在家庭生活，以及為人處世方面不斷向善好的方向成長。而且更讓我一年年地堅定了在過年時要為我的家人去做美味可口的飯食。
然而回想前些年過年，我在廚房的所作所為，卻是有些羞愧的。那時婆婆身體尚好，進出于廚房還很利索，所以每當(dāng)過年時，我便抱著渾水摸魚的態(tài)度隨在她左右做點小活，這樣得過且過了幾年�？捎幸荒甑拇蠖�，婆婆踩到雪地上滑到了，致使顱內(nèi)出血，病情危急住進醫(yī)院，一直到年底還沒康復(fù)。那一年，過年做飯的擔(dān)子就落在我肩上，知道自己飯菜的手藝還不是太好，我感到如山壓頂，發(fā)愁的不得了，便打電話給我娘家老媽，我對她說，做這么多人的飯，我害怕，咋辦？我老媽一聽說了一句，你害怕做飯，就不害怕吃飯？當(dāng)媳婦哪有不做飯的，好歹都得做，好好給你婆婆表現(xiàn),不就幾天嘛。
于是硬著頭皮進了廚房給我婆婆表現(xiàn)起來。
那時，過年還是在小叔子家，家里姊妹雖來的不全，但也要十來口人。進廚房忙乎的第一天第二天，我情緒飽滿，臉上晴朗，心想不蒸饃饃，爭口氣吧，要把飯菜做好做香。于是甩開膀子一天三四頓的做，滿桌子都是菜。但是兩天過后，腰酸背痛，腳底子疼，胳膊抬不起來了，臉上云多起來，接著又轉(zhuǎn)陰，心想，當(dāng)媳婦的命就是苦啊。我總覺得婆婆私心太大，大姑子小姑子和她嘀嘀咕咕說半天心思話之后進來廚房，只是穿插著拿個碟子，端個碗，婆婆卻舍不得使喚她們，讓她們扎扎實實做兩頓飯。當(dāng)然我心里也知道，按我們靖遠人的講究，出嫁了的女兒便是親戚，親戚的禮遇是吃現(xiàn)成的。但我還是不服氣。除了不服氣我還很生氣，氣我那弟媳婦，她嘴上說，二嫂我給你當(dāng)下手，可洗了兩根菜，撥上幾根蔥，待我轉(zhuǎn)身時，她魚兒一般的就溜得找不著了。她大大方方的開溜和潛入臥室不出來的大氣魄，讓我羨慕嫉妒恨，心里一恨，就有些憤憤不平了：一大幫人坐享其成，憑什么只有我在油煙滾滾中奉獻？想著想著，濁氣就填滿了胸膛，臉就陰得更兇了，繼而拉下來，越拉越長，簡直有三尺長。我把氣撒給炒鍋，我把炒鍋敲得咣咣咣作響，似乎要向它討個說法……
很危急的'時刻，老公沖進廚房了。原來他陪公公下象棋，心里卻放心不下我，間隙時進廚房對我察言觀色，看見了我臉上的陰晴變化。他最最擔(dān)心，在過年的這幾天，我因勞累會吊臉?biāo)B(tài)度，破壞和諧氣氛，或者情緒失控把天捅個窟窿。
老公跟在我屁股后面，討好地小聲說：掌柜的，你辛苦了，再堅持兩天，就兩天，咱就回去了……他一會搬個凳子過來，讓我坐著歇會，一會泡一杯糖茶水，讓我提精神，一會又給我當(dāng)下手……我的憤憤不平慢慢就平下去了。于是，堅持著讓油煙又熏蒸了兩天，直到假期將盡，我要回上班了，才從廚房撤出來。
對于這次獨當(dāng)一面的表現(xiàn)，婆婆當(dāng)然是滿意的。知道我要回去了，她把我叫進臥室，掩了門，將大姑子孝敬她的兩盒保健品硬是塞到我的包里。回到自己的小家，我更是享受到了女王般的待遇，老公端洗腳水，兒子捶背，女兒按腿，只差喂飯了……
被這種情勢感召，我平日里吃酒席時就留心一些菜的式樣和做法，然后回家試著去做，手藝慢慢有了長進。到了過年，我繼續(xù)表現(xiàn)。這次也很賣力，提前做好各種吃食，然后裝箱飛奔蘭州。在過年的幾天里，我連續(xù)奮戰(zhàn)在廚房，雖然很累，但再也沒生任何人的氣。公婆看在眼里，笑在臉上。特別是有位親戚來拜年時，我麻利地炒了幾個菜端上去招待，結(jié)果，親戚高興，公婆更覺得有面子，婆婆當(dāng)面指著我對那位親戚說：這是我家的頂梁柱……
我的形象被婆婆的一句話高高地豎立起來，我心里頓時覺得熱熱的，滿是感動和自豪，所有附著在身上的勞累嘩地一下就消失了。
于是，我精神飽滿地在接下來的過年中，一如既往地給婆婆表現(xiàn)。結(jié)果沒想到，表現(xiàn)進了我女兒的作文里，女兒在《過年》的作文里寫到：燦爛的煙花稍縱即逝，震響的爆竹過耳不存……她們在聊天，在打撲克，他們在下象棋，在看電視，他們沐浴在過年的歡快中，唯獨，我的媽媽，在水池邊，在小山似的碟碗前，用一雙手跋涉著跋涉著……我忽然覺得我長大了，我發(fā)現(xiàn)媽媽的后背竟是那樣寬那樣厚。
讀著女兒這篇滿分作文，我流淚了……
于是，我慢慢地懂得了，過年其實是一種傳承，傳承的不但是飯菜和親情的味道，更傳承的是一種精神，是勇于擔(dān)當(dāng)，不怕辛勞的付出。就像小時候過年，母親在灶火旁忙碌的形象潛移默化地駐在我們心里一樣——那時候，爺爺奶奶，爸爸和我們坐在炕桌上歡喜地品嘗媽媽準(zhǔn)備的飯食，而媽媽就在灶火旁一樣一樣地往桌上端菜，聽我們談笑，品味我們臉上流露出的高興……
而現(xiàn)在的我，我正是被時光、親情和自醒這三雙手一步步推到母親角色所處的廚房的軸心位置。我其實很欣慰，是過年讓婆家的廚房來成就著我。
所以，當(dāng)我出色地表現(xiàn)完畢，懷揣著婆婆以巧妙的理由獎賞給我的紅包，高高興興地離開大本營，再去看望我英明的娘家老媽，老媽問我，今年給你婆婆表現(xiàn)得如何時，我豪邁地說了一句：成績都是浮云，明年過年，且看我的表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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