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云的優(yōu)美散文
一、崖上的風重了
這是七百年前一個風平浪靜日子,屋舍的頂上冒過兩餐的炊煙,棚里的頭谷已也喂過兩次,仲秋的風很樂意在接近肌膚的瞬間讓人一激靈,天越來越?jīng)隽。鄉(xiāng)民之間唯一的談資已經(jīng)發(fā)酵,所有人和頭谷都期待著馬上到來的秋收;如果那家收成好,說不定就能給兒子添一房媳婦,這是大家默認的。
只見太陽余暉的顏色漸漸變深,火熱的紅漸漸泛黃,黑色的影子也隨著氣溫降低而覆蓋田間,一波一波鄉(xiāng)民在戀戀不舍中結束侃山,他們陸續(xù)回到屋子,將要同這片天地一同進入睡眠。我相信,倘若沒有這天的大事發(fā)生,次日醒來的他們一定又滔滔不絕。
正當大部分村民剛剛進入睡眠,卻突然聲如巨雷,地動山搖,一場曠世駭浪掀起了。真是明天和意外你永遠不知道哪個先來,這次明天還沒來,迎接他們的不是秋收的喜悅,不是中秋團聚的欣喜。元大德七年八月初六日戌時,山移十里,地裂成渠,這是中國史載的第一個大地震,上紀落不偏不倚地占據(jù)震中。
迨于大德七年坤輿大震,觀洞屋廬摧圮為之一空。
——上紀落村碑刻(公元1335年)記載
公廨倒塌殆盡,房屋倒塌二萬四千六百間。
——平遙縣,《元史·五行志》記載
大德癸卯,坤道失寧,上下兩剎,多致圮壞
——太原·王居實《奉圣寺記》碑記
地裂成渠,泉涌黑沙,寺廟村舍遍地瓦礫,片刻的時間便顛倒了一個世界,對于幸存者而言他們是舊世界的遺棄者,他們是新世界的新生兒,一種無以言表的重壓砸在他們的頭頂。混沌世界,尸殍殘骸,他們背負著死去的亡魂,肩負著重建的重任,還有不得不活下去的求生本能,繼續(xù)上路了。
與此同時,活著的鄉(xiāng)親繼續(xù)靠著汾河的水勤懇勞作,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又慢慢浮現(xiàn)。丘陵為池,城郭為陂;地震將鄉(xiāng)親們的田地大規(guī)模遷徙,汾河東岸將生出大片田野,村莊里也憑空生出許多溝崖,從此一個嶄新時代就此開始——泉水叮咚,風景秀麗。
叁佰玖拾貳年后正值康熙盛世,民豐物皋,這些淳樸憨厚的鄉(xiāng)親早已忘記當年的傷痛,上天卻又耍了他的孩子脾氣,幾乎又在原地發(fā)生一次大震。當時,烈火燒天,黑水涌地,整個平陽府頓時浸沒在滾滾煙塵之中。
這是康熙三十四年四月初六日戌時,我們的鄉(xiāng)民依舊像當年的先祖一樣,繼續(xù)被動接受這場無能為力的浩劫。汾河兩岸的灌溉系統(tǒng)遭到嚴重破壞,四周田地一片汪洋,他們只能繼續(xù)頂著所有的壓力繼續(xù)開始新的生活。
震后幾百年來,上紀落的地勢總比四周的村子要高上很多,它是臨汾盆地里一個凸起的黃土崖捱。依崖而鑿的窯洞,溝中誕出來的多處泉水,他們九曲回環(huán)地排布在村中平地的四面八方。平地上建起來的土房子并不整齊地排列,但在屈活和東頭垂直相交的位置還是開出來一條載入史冊的官道,每到一四七十便逢的集市也在此熱鬧,這一切都構成了上紀落村數(shù)百年來繼續(xù)鮮活的動力。
歷史的塵煙飄蕩七百年后,我站在故鄉(xiāng)的崖捱上,也忍不住落淚。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為智慧的祖先和浩瀚的歲月默默低頭。我知道,像湯湯溝、師家溝、水翁溝、石坡溝、煞天溝、屈活、補子上、石板上、橋子上、猴娃壟等,這些自然村的名字定是我們的鄉(xiāng)民在兩次地震后,憑借自己的智慧,結合那溝崖的外表,跳脫而出的生動詞匯。
這些詞匯比他們幸運,比他們堅強,但又比他們更寂寞,目送著一輩又一輩的'鄉(xiāng)親出生在這片黃土之上,又眼看著一撥又一撥步履蹣跚的人漸漸回歸這片土地。又是深秋,一陣風吹過蒼古而幽涼的土地,我,忍不住渾身一抖,天越來越?jīng)隽恕?/p>
莊稼要豐收了,家人一定會團聚嗎?不,我不知道……
二、溝里緣,我的前半生
對我而言,師家溝是血脈深處的記憶,至少從曾祖父年輕時,他的家就住在這里。這溝里有棗樹、槐樹、皂角樹,還有一口公社時期留下來的老井。這溝里還有《雪花神劍》《射雕英雄傳》《笑傲江湖》,還有更早的一部是《神雕俠侶》,那是自打有記憶時便在祖母家經(jīng)?吹降哪戤,上面有楊過和姑姑、大雕。
說起這師家溝的來源,它同所有中國農(nóng)村的組成一樣,最先住進來的是一戶姓師的人家,親戚套親戚。到后來,這溝里住的大多還是一大家子,除了師姓,便是秦姓了。我還從父輩的話里聽說過這樣兩件事情,一是祖母在三十左右的時候從老窯頂?shù)难律蠞L了下去,二是祖父在為叔叔娶小媽的時候出了他這輩子唯一一趟遠門。
到我這一輩出生時,父親、叔叔與他的父母都已從溝里搬了上來,一槿大院子鼎立在橫貫南北的官道東側,房屋坐北朝南,只朝南開了一處大門。我剛出生那會,全家住在一起,哦,這時候姑姑還沒出嫁,她留著酷酷的學生頭,跟著曾祖父、祖母與祖父在學校里,開個鋪子。這位木蘭花畢竟也有著美麗的底子,畢竟也是個愛美的青年女性,后來的一天下午,她穿著燈芯絨的藍色外套、黑色踩腳褲,踩著大紅的高跟,左手插兜,右手抓著學校大門外的欄桿,留了影。
自打我上學后,每天清晨都有一個女孩準時到我家門口喊我上學,而我每次幾乎都是從母親的懷里被搖醒,然后半眨巴眨巴惺忪睡眼,迷瞪著穿上衣服上學去了。天還未大亮,蟋蟀和公雞此起彼伏的叫起來了,她牽起我的小手,飛快地跑著。她,是我的小姑姑,比我大一歲,當然這不是那位帥帥的親姑姑,她的親祖父是我親曾祖父的同胞兄弟。
不上學的日子里,我也是跟著她混的。整日的跟著她在溝里,跟一群別的孩子,有大有小,而她卻永遠是那個最有主意的,最有勇氣的。遇見更大的男孩子挑釁,她會妙語連珠地懟回去;遇見秋天果子成熟的時候,她會教我們爬樹,帶我們?nèi)ヒ恍└泵臏涎孪硎苊朗场?/p>
然而,也有一些她不在的時候。我便跟地主他們?nèi)ネ,尤其喜歡在他家大門外的崖下。抬頭望上去,這是一塊較兩邊凹進去的地勢,距離崖頂也不過六七米的高度,75度左右斜坡,孩子們攀出了臺階和“巖點”。
崖下有一根柱子栓著牛,往外走幾步就是那口古水井和具有靈性的大槐樹。忘了說,地主姓師,他的祖輩是這溝里的先人,他的母親和我祖父是堂兄,照此計算,他比我又大了一輩。我們同年生的,一直到我上高中前關系都非常好。
模糊記得這古井最先是露天的,井口只圍了一層青磚,到后來村里給井蓋了個磚房,青灰色的墻面,頂子上鋪了層層灰瓦,就連地上也鋪滿了整齊的青磚,在當時這樣的工程應該會花不少錢吧。井房的門是朝西開著的,房子里東、北兩面都是密不透風的石墻,唯南邊的墻上留了一口小窗,窗外是一片空地,從窗口到地下有兩米左右高度。
與其說是窗子,倒不如說是在墻上開了個洞,通風照明。挨著窗子的西邊就是那棵老槐樹,井房的頂子上是它茂密枝葉投下的斑駁樹影。這條狹長的溝里南北極長東西極窄,除了頂頭的坡有半截是從南北向轉(zhuǎn)回東西向的,剩下部分的坡雖有蜿蜒,但卻不改南北走向,居民則靠崖鑿洞的從門窗里對視著中間的土路。
這條路南接下紀落頂頭,北則伸到官道上去。大家都叫它小坡,它是除了那被列入古跡的石頭坡外的另一條從南邊進村的路,與官道的使用率相比這里更受周邊村民和孩子熱愛。叔叔婚后幾年,家里的大院子便迎來了一場風雨,后遺癥深遠持久,當時的我并沒有什么異常感覺。
先是圍了一圈的土墻和朝南的木門被迅速拆掉,靠近官道西邊的起來一排嶄新的橡膠頂(磚房),接著是祖母從院子里最中間的那間磚房搬回溝里。后來沒過多久,這槿院子的正中間豎起一道紅(磚)墻,一戶變兩家,但是兩兄弟間還是血水交融,他們堅持在新起的兩處大門兩邊的三間房子里都留著一道后門。
這堵院墻隔斷最初的作用是用來隔斷母親、小媽、祖母間的矛盾,可是治標不治本,到頭來無辜連累了院子中間的幾顆大梧桐,連累了那些令我十分開心的黑兔子和白兔子,他們都因為動工的緣故,伐掉的伐掉,賣了的賣了。
再有不開心的時候,我就跑到溝里,跑到祖母的懷里哭訴。閑著的時候,就跑到祖母的窯里瞎翻,翻完里邊翻外邊。祖母看著委屈的孩子總是先長嘆一聲,祖母看著可愛健康的孫兒總是自她那年輕白皙的臉龐上暢出令人著迷的笑,那笑是溫柔的,知書達理的,不似那些開懷大笑的婆姨和村婦。
有時候跟地主一起去撿西瓜靡兒給豬吃,有時候我自己去喂被祖父拴在半坡那棵棗樹上的牛;有時候還去場(chuo)里的糞堆旁撿蟲子給雞吃,有時候還能去親手為剛出生的小豬剪短臍帶,F(xiàn)在想來,那都是在體驗生命最神奇的輪回法則。
熊孩子總是不會那么讓人省心的。有一次我從祖母家窯外墻上的儲物臺翻出一枚手榴彈,學著電視里的人物模樣,想盡辦法想要引爆,還好經(jīng)年失效,已成了一枚啞彈,才沒引出更多禍端。我知道,那枚手榴彈絕對跟參過軍的曾祖父相關。
又一天,吃過早飯,匆匆跑到地主家,他家不僅有著溝里或者所有親戚里唯一一臺的彩電,而且他家里的桌子上總是擺著水果,那時他父親在村大隊任職。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幾個伙伴,大家就從他家屋子里出來,開始商議爬崖比賽。數(shù)一二三就開始爬,誰都急急爭著前幾的名次。
爭先恐后,你推我嚷,大家各顯神通。到了三分之二的地段,我排在第三位,上面第二的是地主,只見我奮力向上,腳上一蹬,伸出右手抓住地主半袖的下擺,這一刻那顆原本就撲通撲通跳著的心臟更加勤快起來,我的嘴里剛哼出“游啊游(東游記的歌詞)……”便突然腳下騰空,上身后仰,從坡上滾了下來。
就是這么巧,落地滾了幾圈停了下來,從頭到腳還坐北朝南的趴著。地主他們趕緊從這陡峭的坡上下來,他們看見我右腿的膝蓋外側淌出一片鮮紅,磕磕巴巴都急得不會了言語。地主最先醒過神來,趕去我家找我父母,經(jīng)過緊鄰坡頂下的祖母家時他看見了我哥哥,到了坡頂左轉(zhuǎn)撞進了我家的大鐵門。
聾啞的哥哥急急奔來,看見已經(jīng)坐在路石上一動不動的我,哭了,稀里嘩啦,然后,我心一緊,才跟著哭了。他示意我上他的背,他們攙著我,一起使勁,我雙手摟住哥哥的脖頸,笑了,像一朵飽滿開放的向日葵,吸了足夠的光。
到了坡底,母親接上了我。好在診所離家不遠,開在供銷社的斜對面,我被引到診所里,才知道了那口子有七八厘米長,血肉都翻了出來,最后只是消了消毒,涂了一下碘酒,連紗布也沒裹,回家了。扎進我腿里的是一只破碗,是不懂醫(yī)務常識的一個玩伴拔了出來,他心急,他太關心自己的伙伴。
我努力回憶那顏色,幻想著那像極了玫瑰的嫵媚。
我翻開庫管我撫摸著那一道長長的傷疤,它突出來肌膚上,像一條蜈蚣趴著。
三、豫讓橋南通秦蜀、北達幽并
據(jù)《趙城縣志》記載:在縣南十八里下紀落村有一座橋叫豫讓橋,明朝正統(tǒng)年間(1436-1450),趙城知縣何子聰將豫讓橋建成石橋,改名為國士橋,后來坍塌。司馬遷在《史記·刺客列傳》中寫了五大刺客,依時間順序排行,即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
豫讓酬恩歲已深,
高名不朽到如今。
年年橋上行人過,
誰有當時國士心?
一條自北而來的溪水(石坡溝泉水)流至此處。兩岸人家,有一條小石橋東西而立,橋再往南,溪水到此處恰好匯聚了一個洗衣的小池子,不遠處是連綿的荷塘;春秋冬夏,這里都熱鬧非凡。而在此不遠處有一橋是明朝古建,屹立百年。
奔跑的孩子和著平仄交錯的杵衣聲,老遠就開始清脆入耳;橋下的河流順著河灘的方向流去,一直向西通往汾河。水流聲汩汩而過,草柳的長勢如逢甘露,一個暖風熏得游人醉的春天撲面而來。
仰頭望去,青苔在斑駁的墻體里橋嫁接南北;年代久遠,氣勢雄渾(我自巋然)。記憶中,我們經(jīng)常翻過橋兩邊的護墻,墻兩邊都有高低不均的土臺堆積裹挾,這應該是數(shù)百年來歲月給予的恩賜。
土臺之上有小道通往橋下,不知是人為開辟還是淘氣的我們踩踏久了,便有了路。順著內(nèi)墻往下爬,有男有女,是大孩子的頑皮。
偶爾跌倒親吻春泥的孩子,一不小心又跌進窄處的河道哇哇大哭,泥土的沁香和童稚的歡快都是children最好的禮物。開心的我們一般有兩種組團方式,跟隨父母的或是獨立組隊的,無論那種,都有各自的的取樂方式。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蔭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楊萬里(南宋)《小池》
他們的嬉笑聲如同繞枝的藤蔓,在蒼翠的季節(jié)琴聲裊裊,溫暖四溢;這一片古老而滿懷生機的土地上光影漸變,一不小心,就穿越了時空。648年前,似乎是一個充滿神秘的年份,歷史的沉淀透露出對生命本源的思考。
塵封的記憶,被遺忘的繁華,大夏政權覆滅許久,但“蜀人楚籍”的呼喊卻于此時定格。環(huán)顧四周,明初的許多移民移徙,大多都以“洪武二年”這種紀年方式加以表達,我們從哪里來的追問也大多止步于此。而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說法,也正源于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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