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聲音優(yōu)秀散文
三姨去世后,我偶爾會夢見她。有時她隱隱約約的身影在夢中勿勿而過,我想跟上她,可剛邁開腳步,夢醒了;有時她在夢中對我微笑,那熟悉的笑容一綻開夜就不再黑了,夜不黑了,夢也就醒了;有時在夢里與三姨一起吃飯,可我剛要動筷,夢又醒了。
三姨的音容笑貌,我都懷念,但最懷念的是她的聲音,因為她跟我說過的話比媽媽說過的還多,然而在夢里我卻沒聽到過她的聲音。
三姨最后的聲音留在了幾盤磁帶里。那聲音于我是刻骨的銘記,是歲月在耳邊的回蕩,是她生命的留言。
記得三姨省吃檢用地買回了一個小錄音機,每當(dāng)我們娘倆在家時候,她就拿出錄音機,說:“小宏,來,我說你錄!蹦菚r的三姨已不再是原來那個美麗和英姿并存的健康女人了,而是一個有腦血栓后遺癥的病人。她右側(cè)身子完全不好使,走路時用左腿吃力地帶動右腿,吃飯做事都使用左手。由于右側(cè)臉部中風(fēng),說話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連貫,可就是這樣的聲音,字字句句,都錄進了磁帶,也錄進了我的心房,錄進了我的歲月。
給三姨錄音就像聽故事,她的故事很長,很多,也很苦,但也很美。
她的童年是在偽滿(滿洲國)時期日本刺刀下度過的。有一次日本鬼子抓人,她和家人藏在玉米地里,日本鬼子明晃晃的刺刀從她的頭頂上掠過。她恨透了日本人,但她卻救過一個日本士兵。那是一個寒冷的三九天,天下著大雪,她看見一個年紀(jì)不大的日本士兵站在那兒凍得直哆嗦,腳上穿了雙破舊的單軍鞋,也沒穿襪子,腳指頭都露出來了。她看不下去了,把一雙白布襪子送給了他,那個士兵感激地直哈腰。解放后,三姨有幸上了幾年學(xué),這幾年學(xué),讓她有了很多思想,她說要改變。十八歲那年,她從礦區(qū)招工來到了城里工作,當(dāng)年就入了黨。那時,她對工作、學(xué)習(xí)、生活充滿了激情,對眼前的一切寄予了美好的希望。然而病魔卻無情擊碎了她的希望,刮割著她的事業(yè)和身體,但卻始終沒有刮割掉她的愛和信念。
三姨結(jié)婚后,她丈夫?qū)λ舆B生兩個女兒十分不滿,并百般折磨和羞辱,她雖然很珍惜家庭,但面對歧視并未委曲求全。在那樣一個情感閉塞的年代,她在小女兒剛剛滿月就選擇了離婚。
多年來,她獨自帶著兩個女兒快樂地生活著。這快樂一直在表姐的影集里。我每次看表姐童年的照片,都嫉妒她們。三姨給她們照了好多好多像片,照片大多是姐倆或娘三的合影,每張照片姿態(tài)各異、笑容燦爛。照片雖然都是黑白的,也都只有一二寸大小,但它們卻不斷被時光著上了濃濃的色彩,不斷被記憶放大到了極致。
三姨也領(lǐng)我照過像,最精典的是她給我剃個男孩子寸頭后照的那張。照片上我噘著嘴,表姐說我是因為給剃了男孩頭不高興才噘嘴的。雖然當(dāng)時的情景我都不記得了,但每每看到這張照片,看到三姨那美麗、自然、溫馨的笑容,看到她身旁的那個“小男孩”,我就想我要是男孩子該多好,那樣我長大了就會有力量保護三姨,有力量為她扺擋所有的困難。
有一年,遼源煤機廠剛建廠需要調(diào)入大批職工,很多人不愿意去,但三姨卻去主動報名去了遼源援建。三姨走了沒幾日,我天天嚷著要去三姨家,媽媽說遼源太遠了。我那時只有六歲,不知道太遠是多遠,只知道三姨離我很遠,我很想念她。后來三姨讓媽媽把我送到了遼源,我在三姨的身邊生活了兩年,那兩年是我童年最難忘的時光。
那時,三姨訂羊奶給我們喝。打吊瓶用過的葡萄糖瓶子每天早晨都會裝滿鮮羊奶準(zhǔn)時地出現(xiàn)在門口。我最愿意聽三姨對我說:“小宏,把奶拿回來!蹦没啬毯螅贪涯痰惯M一個舊鋁鍋內(nèi),開始熱奶,我在旁邊看。每次奶熱好了,倒在我碗里的總是最滿,而兩個表姐的卻很少。那時三姨還經(jīng)常帶我們看電影,電影散場我們都是走著回家,可每次我都耍賴不想走,非讓兩個表姐背我走,兩個表姐不愿意背也得背,因為三姨告訴她們必須換班背我;還有一次三姨沒在家,表姐要去剪頭,我非要跟著不可,到那后我說我也要剪,表姐就答應(yīng)了,剪完后我一照鏡子就哇哇大哭,沖著表姐大喊:你給我剪的什么破頭,一路哭到家,見到三姨時哭得更歷害了,那次三姨把表姐狠狠罵了一頓。
在遼源的第二年,我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三姨說讓我在遼源上學(xué),并為我準(zhǔn)備好了上學(xué)用的東西。我高興極了。可當(dāng)我穿著新衣服,背著新書包跟三姨到學(xué)校報名時卻被告訴由于戶籍關(guān)系不能上學(xué)。我又傷心極了。那年,我離開了三姨,回家上學(xué)了。
跟三姨一分開就是五年多,我很想三姨,也想過跟她再見時的情景,但從沒想過再見時會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更沒想過她會得那么重的病。
一天放學(xué)回家,媽媽跟我說:“你三姨回來了,一會帶你去看看!边沒等我反過神兒,媽媽就急忙帶我走了。當(dāng)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三姨時,我一下子就大哭起來,撲到三姨的床前。瞬間,所有的思念都被一種悲痛、驚愕和不解所替代,又是瞬間,淚水伴著思念淹沒了悲痛、驚愕和不解。我的哭聲讓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可它卻不能讓病魔沉默。三姨用她不太好使的左手握著我的手看著我,眼里流出了淚水,嘴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三姨得了嚴(yán)重的腦血栓,大半身子不好使換了,也不能說話了。單位非常關(guān)心她的狀況,把她們一家又調(diào)回了老家。在單位、親人的照料下,她的.病情一天天好起來了,能走路了,也能說話了。從此,我開始了陪伴三姨的日子,三姨說我是她的拐棍兒。
從三姨有病到我上大學(xué)離開家的十多年,我一直是三姨身體和語言的拐棍,而三姨始終是我情感和思想的支撐。這支撐直到現(xiàn)在依然是那么有力,她讓我感知到了善良、堅強,信念、希望、感恩、愛和付出的力量。
三姨從生活能自理的那天起,就沒停止過做事情的行動,直到她生命結(jié)束的那一刻,一紙遺書宣布了她行動的終止。
三姨的遺書是她說我寫的,也錄進了磁帶里。那并不是她臨終前的匆忙之語,而是她很早就有的一種愿望。她的遺書只有兩件事:一是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留做黨費,二是把骨灰撒向大海。當(dāng)工會領(lǐng)導(dǎo)打開三姨留下的紅布包時,他們看到紅布包里除了黨費,還有這些年來她給各地災(zāi)區(qū)的捐款匯單,其中最多的一筆是為瀾滄江發(fā)大水的捐款,200元。三姨留下的這個紅包是她做為一個黨員對職責(zé)的堅守,也是她對黨對國家感恩的最高表現(xiàn)。
其實三姨這些年來所做的又豈止一個紅包可包得下。多年來,她頑強地鍛煉身體,她說身體好些就能給單位省些醫(yī)藥費,單位為她做得太多了,而她卻做得太少;她堅持好多年在廠門口義務(wù)給職工打氣,她說這個活適合她,既能鍛煉身體又為人們做點事;她還收養(yǎng)過討飯的流浪孤兒、救濟過很多有困難的人等。她的錄音開頭就說:我感謝黨,是黨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沒有黨,就沒有我的今天……
這些話在今天聽起來似乎有些唱高調(diào),但那確實是一名黨員對黨的真誠表白,是一個普通人對于恩情的回音,這是一段逝去的光輝。
記得每次錄完音,三姨都囑咐我一句:把磁帶都放好了。不知是我把這句話忽視了沒把磁帶放好,還是我過于重視這句話,把它們放在什么隱蔽處了,直到現(xiàn)在,一共三本磁帶,我翻天倒地,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三姨的聲音成了遺失的聲音。
多少次我問自己,它到底遺失在了哪里?仰望星空時,我知道它早已化做了夜空中的星星,時常落在我的枕邊;面對大海時,我知道它早已化做了海面上的浪花,時常在夢中將我拍打;翻開照片時,我知道它早已化做記憶的音符,時常在心中唱響。
如果有一天我在夢里聽到三姨的聲音,它一定是既熟悉又陌生,既親近又遙遠。它是我的永久的期待和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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