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想對您說散文
爸，您在聽嗎？我在和您說話呢。我知道，病魔已經(jīng)讓您無法和我交流，可是，我多么想聽聽您的聲音啊，哪怕一句也好。爸，此刻您的眼神告訴我，您更迫切想知道我此時此刻的心聲，那，我就和您說說話？您可一定要認真地聽哦。
爸爸，您知道嗎，我曾經(jīng)怨恨過您。
可能是因為母親去世不久，我感到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面的雪下得很大，風刮得也很兇，冬天的早晨就是這樣地讓人渴望溫暖。九歲的我躺在被窩里睡得正香。那是枕著父親的胳膊睡著的，那個暖和啊，我不禁使勁地伸了伸腿，咂巴砸巴嘴，愜意地繼續(xù)享受著我的夢境。一個多月沒有見面的父親答應(yīng)我，明天，就是明天，他一定在家陪我的，而且還要帶我去百貨商店給我買衣服呢。哈哈……
夢，終于在我滿嘴流著涎水中醒了。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被子蓋在我的身上，他卻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家，只是我的手里多了個五分錢的硬幣。我知道，那是父親放的。我起身朝窗外望去，白雪覆蓋了大地，哪兒還有父親的身影呢？我知道，父親又食言了，他又去管他的樹了。我趴在枕頭上無聲地哭了：爸爸，我想對您說，難道我真的比不上你的那些樹嗎？
翌年秋日的一天，連續(xù)的高燒使得我昏迷不醒。鄰居大嬸急忙找到了父親的單位，告知這個情況。第二天的黃昏，父親終于拖著疲憊的身軀推開了家門，我看見了父親那被樹枝撕開的褲腳和滿身的泥土，那是我近六十天沒有看見的父親了。等我再次醒來，父親早已為我買來了桃酥和水果罐頭。我大口大口地吃著，父親愛憐地撫摸著我的頭，一會兒給我擦擦臉，一會兒又忙著給我做點面條�？粗赣H笨拙地做著這些事，我幸福地笑了。心想，假若時光能定格在這里，盡管母親過早地離開了我們，但只要有父親陪伴，生活依然是美好的。第二天早晨，當?shù)谝皇筷貙⑽业难劬δㄩ_，我發(fā)現(xiàn)，父親早已離開了我，他又去管他的樹了，只是我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蘋果。我知道，那是父親放的。我起身朝窗外望去，瀝瀝細雨籠罩整個大地，哪兒還有父親的身影呢？我趴在窗臺上無聲地哭了：爸爸，我想對您說，難道我真的沒有你的那些樹珍貴嗎？
這些留在我童年的記憶，是那樣的刻骨銘心。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經(jīng)歷了十幾個春秋的等待和失望，轉(zhuǎn)眼間，我已經(jīng)成了人家的新娘。
結(jié)婚的那天早晨，我躲在自己的小屋，迫切地希望能得到父親的祝福。父親終于進來了，看著發(fā)型改變了的我，他露出歡喜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里充滿了欣慰的.神情。他告訴我，白云山（普蘭店元臺鎮(zhèn)境內(nèi)）造林工程正在攻堅階段，他是總指揮，必須在場，所以不能送我上車了。說著，面帶歉意地離開了家。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發(fā)現(xiàn)父親乘坐的汽車早已絕塵而去……我站在窗前默默地流下眼淚：爸爸，我想對您說，我的出嫁真就不如您的那些樹重要嗎？
看著父親對樹木狂熱的愛戀，多少次我曾默默地想，如果可以交換，我多么想做您腋下的小樹��！那一刻，我真的，真的妒嫉父親每天丈量的那些山林，邁過的那些溝壑；妒忌父親每天趟過的那些河流，還有鐫刻他扎實的腳印的那些海岸。因為，父親毫不吝嗇地將自己全部的愛都給了它們�。�
忘不了，忘不了1980年的秋天，那是我第一次在《大連日報》上看到了宣傳父親的文章，題目是《理想與汗水的結(jié)晶》，全篇介紹了幾十年來父親的主要工作事跡。從那時我才明白，原來林業(yè)事業(yè)中凝聚了父親的理想和追求，凝聚了父親的責任和使命，他早已把自己的生命融匯到了祖國的林業(yè)事業(yè)。
忘不了，忘不了遼寧電視臺播放的專題片《遼南綠洲》中最后的鏡頭特寫：身材魁梧的父親穿著一雙膠鞋，堅定地行走在叢林中。鏡頭緊緊追隨著父親的腳步伸向遠方……
忘不了，忘不了那年大連電視臺《久久合家歡》節(jié)目中，作為“大連綠化第一人”，父親被請上臺。只見年邁的父親站在臺子中央，鏗鏘有力地講述著林業(yè)與國計民生的關(guān)系，以及世界各國林業(yè)的發(fā)展情況，深情地講述著自己畢生志林和幾十年為之奮斗的經(jīng)歷。那一刻，我驚呆了，這就是我那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視林如命的父親嗎？是的，這的確就是我那了不起的父親！
忘不了，忘不了遼寧廣播電臺廣播的《踏遍青山人未老》的長篇通訊，講述的是父親愛林想林干林的事跡。當聽到父親為了規(guī)劃新的造林工程，凌晨時分才回到飼養(yǎng)員居住的屋子，一頭栽倒在煮豬食的鍋里，那滾燙的豬食殘忍地撕扯著他的肉體時；當聽到父親冒著風雪步行近百里，等到達楊樹房高家林場，連凍帶餓昏到在門外時；當聽到為做大沙河植樹規(guī)劃，170華里的線路父親靠腳板兩天走了一趟時；當聽到聯(lián)合國考察團在視察我市的造林工作豎起大拇指說“ok”時，我的淚水潸然而下。多年來對父親的不理解啊，總埋怨您對我關(guān)心得太少，可是，我怎么就不知道關(guān)心關(guān)心您呢？那一刻，內(nèi)疚和懊悔糾結(jié)在一起，我真想對您說：爸爸，您太不容易了。現(xiàn)在，我理解了當年您為什么將我一扔就是個把月；我理解了作為您最小的女兒為什么拴不住您的心；我理解了為什么在我出嫁的那一天您還要下鄉(xiāng)；我理解了您身上的泥土和汗?jié)n后面，原來包裹的是一腔愛國熱血！
如果說，那是您事業(yè)上最輝煌的時期，為了理想忘我工作無私奉獻是您神圣的使命，那么，耄耋之年的您依然情系林業(yè)，依然愛林如初，是您與生俱來的天性還是責任的繼續(xù)？那年，您乘車隨我們一起外出，路過一片樹林時，您那慈祥的目光突然變得犀利起來。原來您發(fā)現(xiàn)有人在砍一棵小楊樹！您執(zhí)拗要下車。下了車您就蹀躞著踉蹌地沖向那人。您胡須抖動著怒斥對方，臉色漲紅，脖子上血管蹦得老高，直到對方承認了錯誤，將罰款交給了護林員。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一向溫和的父親在發(fā)火，我呆住了。
近六十年的工作生涯本應(yīng)讓您放下所有，頤養(yǎng)天年，盡享天倫之樂�？擅刻炷乜础缎侣劼�(lián)播》和《參考消息》的舉動在告訴我，您依然在關(guān)心著國家大事、世界大事，還有您的林業(yè)大事。一天晚上，我漫不經(jīng)心地問父親，您總說植樹造林一定要有標準和目標，您告訴我到底什么是標準和目標？父親沒有絲毫的猶豫，張口就說：標準就是，每一個造林工程都要“高格高效”；目標就是，當你手里拿著棵樹苗，到處都找不到地方栽了，這，就是大目標！那一刻，父親啊，您這位普通的林業(yè)工作者突然在我的眼里變成了特別高大、特別高尚的偉人，一位超凡脫俗的偉人！
父親，其實您在我眼里早已是大山，永遠巍然挺立；父親，您在我的心中早已是大樹，永遠翠綠茂盛�？墒�，我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您這座大山也會倒下，您這棵大樹也會傾斜。2011年1月19日，我那可敬可愛的父親突發(fā)腦出血，瞬間，僅僅是瞬間，意識模糊，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盡管盡了全力救治，可是也無法恢復到從前。在照顧父親的日日夜夜，每當回憶起往日和父親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心碎的感覺讓我不能自已。我多想，多想讓時光倒退，多想讓歲月重來，那樣，我一定會好好地欣賞他，好好地孝順他，好好地告訴他：爸爸，您真了不起。
在為父親整理他三十年前撰寫的《綠滿新金》一書時，我真真切切地走進了父親的內(nèi)心世界。近六十年的造林路啊，留下了父親多少不平凡的腳印，撒下父親多少辛勤的汗水。那一篇篇學術(shù)論文、那一項項造林工程、那一個個科研成果，還有那一幅幅精心繪制的表格等等，多少次讓打字的手顫抖得無法繼續(xù)，多少次讓淚水模糊的眼睛無法看清鍵盤。無論是“高格高效造林技術(shù)”，還是“鹽堿地造林技術(shù)”，無論是“雙田整地造林技術(shù)”，還是“優(yōu)質(zhì)育材技術(shù)”，無論是他對大連地區(qū)植樹造林的遠景規(guī)劃還是近期思考，無不佐證了父親輝煌的昨天。那108座經(jīng)他規(guī)劃設(shè)計并綠化成功的荒山，那230條經(jīng)他規(guī)劃設(shè)計并成功改造的河道，那27000多道的“固溝造林”，那39條經(jīng)他設(shè)計并改造綠化美化、至今令人贊嘆的鄉(xiāng)路，還有，還有……無不向世人昭示著父親那曾經(jīng)驕人的業(yè)績。當聽說2011年大連將投資百億元創(chuàng)建“國家森林城市”時，年近九十歲的父親，執(zhí)意讓我在書的后記中加上一句：“我愿此書能為綠化大連提供一點有效的幫助�！�
如今的父親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整個人稚真而茫然。為了鍛煉和刺激他已麻痹的意識，我騙他：爸爸，您漲工資了�？粗沂种谢蝿拥腻X他無動于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騙他：爸爸，您發(fā)獎金了�？粗沂种谢蝿拥男欧猓瑹o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墒�，當我拿著一枝剛剛泛綠的柳枝送到他的眼前時，父親那原本呆滯的目光，突然閃出一絲驚喜的神情，不但能伸手接過，還輕輕地送到嘴邊親吻著，親吻著，就像親吻著小時候的我。看到這個情景，我的淚水噴涌而下。爸爸啊，您是不是前世和樹有緣，所以，您在生命已經(jīng)到了最后的邊緣，仍舊對樹還是那樣的眷戀。爸爸啊，您是不是愛我愛得太深，只不過太多的時候您將樹木當成了我，要不，您為什么在親吻柳枝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盯著我。爸爸啊，您是不是在風華正茂的時候就已立下豪言壯語，要為祖國的林業(yè)事業(yè)奮斗終身，所以，您義無反顧地用自己畢生的心血，實現(xiàn)了“深挖溝，高筑臺，碧綠海岸像城墻”；實現(xiàn)了“前拉后擋防風沙，誓把荒灘變良田”；實現(xiàn)了“百里沙河笑開顏，楊青柳綠舞春風”；實現(xiàn)了“田成方，樹成行，村村戶戶植樹忙”的壯美畫卷；實現(xiàn)了為了理想和信念，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撫摸著父親曾經(jīng)獲得的由國家林業(yè)部頒發(fā)的“從事林業(yè)工作五十年以上科技工作者紀念獎”和“老科技工作者功臣獎”等獎杯，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那一個個獎杯分明在告訴我，其實父親并沒有倒下，他依然像一座大山，巍然聳立，風光旖旎；他依然是一棵大樹，郁郁蔥蔥，頂天立地。
爸爸，我想對您說：我愛您。
【補記】父親李德臣，生前系原普蘭店市林業(yè)局工程師、副局長，原普蘭店市政協(xié)副主席，獲國家林業(yè)部頒發(fā)的“勁松獎”“綠化遼寧模范”“大連農(nóng)村綠化功臣”等榮譽。2012年9月13日因病去世，享年9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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