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敘散文:早年的冬天
這幾年,可能是快要退休了的緣故,總是愿意懷舊,愿意想自己早年經(jīng)歷的那點事兒;說愿意懷舊其實也不是懷舊,也不是說過去的事情就怎么好,怎么好還能好過現(xiàn)在么?只是對比著在感覺上大不一樣了。感覺別的不一樣知道是為什么,科技發(fā)展了,社會進步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可偏偏現(xiàn)在這冬天竟然也和早年那冬天不一樣了,便有些迷茫,不知其所以然,總會愚鈍地在腦子里問自己:這是為什么呢?
早年的冬天北風格外的大。記得那時沒有多少高樓大廈,站在張氏帥府大青樓三樓頂平臺上會看到大半個沈陽城;而現(xiàn)在,只要從帥府走出,無論是朝哪個方向,大凡超過二三百米,就再也看不到高樓掩映中早已列為國保單位的帥府建筑群半點蹤影了。記憶里那時看到過的建筑最高要算是沈陽空軍司令部的那十層方方的大樓和小南天主教堂那兩個高高尖尖的青磚塔樓了。而放眼望去,更多的還是一片片解放前留下的青磚青瓦老民居;即便有些樓房,也多是二三十年代建造的,不過二三層的高度。
說建筑并不是為了單純說建筑,而是為了說風。正是由于那時城里沒有多少高樓大廈,因此,感覺冬天刮北風的時候很多而且風很大,經(jīng)常像脫了韁的野馬,幾乎沒有什么遮擋,呼嘯著由北向南,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靜時,躺在被窩里總能聽到窗外肆虐的北風吹著電線桿上那一縷縷電線發(fā)出刺耳的日日哨響。那時出門無論大人孩子經(jīng)常還要戴上口罩,而經(jīng)常戴口罩倒不是為了像現(xiàn)在這樣遮擋霧霾,更多的是怕讓風嗆著肺管兒喘不上氣來。
早年的冬天雪格外的多。那時,一個冬天下上五七場大雪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常不僅僅正常在雪下得頻繁,更在于雪下得有規(guī)模,是名副其實的大雪。
記得有一年冬天,大雪整整下了一夜,那是北方地道的鵝毛大雪,雪片竟有5分錢硬幣大小。那雪下得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漫天皆白;地上就像蓋上了床厚厚的白棉被,并不斷加厚著。翌日早上,雪過天晴,各家照例先要清掃門前雪,然后再共同清理院中的積雪。我家在那四合院中住的是西廂房,這門卻無論如何也推不開了,想是像每天那樣被做飯的水蒸氣把門給凍上了,可用斧子把門下面結(jié)的冰一點點刨開后,仍是打不開這門。用力推了幾推,才知道這門是讓大雪嚴嚴實實給封住了。再看那兩扇早已用牛皮紙封條密封了的雙層玻璃窗,上下六塊玻璃也早被厚厚的冰花和雪霜遮蓋得只得光亮不見景物,一時間竟似與外界隔絕了一樣。過了一會聽到了有人說話和除雪的聲音,是兩個好心的鄰居一鏟鏟挖出了一條通向我家的小路,又一鏟鏟把堵在門外那厚厚的積雪挖了出來,一家人才得以走到了院子里。原來一夜的大雪在東北風的裹夾下,正常地方也有一尺厚了,像我家這廂房正好與前趟房成一個九十度直角,格外的窩風,門前兩三米范圍的積雪竟有一人多厚。這是我半輩子不是在深山老林而是在城里唯一見識到的大雪封門。
下雪就是命令。大雪過后,三年級以上的孩子們第一件事就是扛著鐵鍬到學校,在老師帶領下去街上的除雪分擔區(qū)掃雪。那時家里孩子多,每家都要專門為了孩子除雪準備兩把鐵鍬。在院子里,大雪過后,各家門前還會堆上一個胖得極度夸張的大雪人,腦袋大大圓圓的,鑲上兩個煤球,烏黑的大眼睛就出來了;再用胡蘿卜削成三角形紅鼻頭,每天24小時守在那里,兢兢業(yè)業(yè)的,著實的可愛。因為冬天雪下得頻也很大,無論院子里還是路兩旁到處都會看到一堆堆的殘雪,經(jīng)常又是殘雪未消再添新雪,有時竟要化到春暖花開之時;雪,無疑成了冬天標志性的天然景觀和象征,而家家的房檐下又都會掛著一排長長尖尖的冰溜子。
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原本雪就不大,即便雪不大,這城里也容不得它,或是由成群結(jié)隊的清潔工人一車車塞進馬路中的下水道,順著污水溝流走;或是為了交通安全,一車車隨下隨撒著除雪劑,讓你站也站不住,化得污水橫流、滿街泥濘,單看這局部竟有點夏天雨季的感覺呢。撒上除雪劑后,這雪倒是化了,新的問題卻也來了。原來這“化療”在融雪的同時,也腐蝕了汽車和道路;冬長日久,一而再再而三這么下著、撒著、化著,來年夏天卻又露出了新的端倪,你會看到路兩旁原本應該綠茵茵的小樹都變成光禿禿的.枝干了,盡管有些還亡羊補牢地像病人一樣掛上了輸液袋。
自打有了除雪劑,有了環(huán)衛(wèi)大軍,孩子們卻是再也不用去街上除雪了;不光是孩子們不上街除雪,即便是各單位也不上街了,單位有錢的單位出錢,單位沒錢的每人繳上二三十元錢,真的是皆大歡喜,何樂不為呢?
早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那時,到了寒冬臘月,氣溫在零下二十幾度是極為平常的,還有“臘七臘八凍掉下巴”的民諺呢。當年還沒有羽絨服,有時家里殺雞后,媽媽會把公雞脖子上漂亮的翎子挑出來給孩子們做毽玩,而把柔軟的絨毛絮成個坐墊,給孩子上學時墊在屁股下隔涼。孩子們多穿的是棉襖棉褲,還要帶棉帽子;棉手悶子更是必不可少的,怕丟了還要縫上一條布帶,挎在脖子上。即便是回到家里,脫掉手悶子,摘下棉帽子,那棉衣棉褲也還是要穿著的,因為家里溫度也不高,況且那棉衣棉褲里面大多只有一件襯衣襯褲,趕上家里困難,甚至襯衣襯褲也還沒有呢。睡覺時棉衣棉褲也都會蓋在自己的身上,相當于多加一層被,壓風保暖;早起時爸媽會先生上爐子,待屋里稍稍暖和并把小孩子的棉衣棉褲烤暖再遞給你穿上。
記得那時媽媽隔年就要給我們做雙黑趟絨面的棉鞋,家里不能穿的破舊衣褲撕成一塊塊,用漿糊一層層均勻糊在小炕桌上,那叫“打疙疤”。疙疤在陽光下曬干后揭下來,剪成鞋底狀,或兩層或三層,用寸帶兒包上邊。納鞋底時先用錐子錐上眼,再用大號的針(大錐插子)引著細麻繩;錐一個眼,穿一針,還要用戴在手指上的頂針將針頂過去一截,才能用手拽過去;密密的針腳,一雙鞋竟要幾百上千針才能納下來。那時感覺媽媽除了給我們做飯做得最多的就是“納底子”。新鞋穿在腳上,厚厚的鞋底兒和鞋幫兒,既暖和又省錢。有時爸媽也會給我們買一雙黑色的棉膠皮靰鞡,里面墊些干透了的苞米皮兒。印象中那時最好的棉鞋是大頭鞋,鞋頭和鞋幫的下半截是翻毛牛皮的,既結(jié)實又體面,穿在腳上活像登著兩只肥肥胖胖的小老虎兒,腳假“虎”威,神氣極了,只是有些貴,孩子多,媽不舍得給買。我還是上中學時才穿上了這樣一雙夢寐以求的大頭鞋。
那時住平房多沒有暖氣,屋里取暖做飯要靠生爐子。有用磚砌的地爐子,做飯連著燒炕或是燒火墻;還有渾身鑄鐵的洋爐子,支在屋子中央取暖或是燒水,有幾節(jié)一米多長的鐵皮煙筒連接著從窗戶穿出去,所以你會看到幾乎家家窗上或門上都會有一個鐵皮煙筒穿出來,第二天早上生爐子前或許還會看到煙筒外掛著焦黃顏色的冰溜子。生爐子也是因戶而異,屋子小些的、生活拮據(jù)些的,自是使用小一點的爐子,煙筒也略細,主要是為了省煤;屋子大些的、生活條件好些的,爐子就會買得大一點,煙筒就要粗一點,熱量也會大許多。為了省柴省煤,晚間要把燒炕做飯的地爐子用摻了黃土的濕煤在爐火上厚厚的封上,用鐵爐釬子扎上一兩個眼,還要在炕洞里塞上半塊磚頭,以減少抽力,控制濕煤的燃燒速度,這一宿也不會滅掉,既省了第二天生爐子的木柴,也保持了屋子里的暖和,但卻增加了不安全系數(shù),那年月經(jīng)常就會有二氧化碳中毒的事情發(fā)生。
由于天冷,加上孩子們貪玩,院子里經(jīng)常會看到淌著兩桶鼻涕的孩子,并不時在那里拉鋸一樣有節(jié)奏地抽搭著;手凍得起皴是常事,裂出密密的小口,癢癢的;后腳跟有時不注意也會凍得開裂,嚴重時像嬰兒張開的小嘴兒,一點點往外滲著血。媽媽經(jīng)常要燒一壺開水,有時會淘換點茄子秧放在水里煮,讓孩子們燙手燙腳,然后擦上蛤喇油,堅持一段時間就會慢慢恢復過來。
記得那時過年或是正月十五,沈陽一些大的公園還會組織冰燈展,制作冰燈的原料自然都是從渾河采集的,厚厚的、方方的,水晶一樣剔透明光;雖不及這些年哈爾濱那樣大規(guī)模的冰燈展示,甚至打造成了品牌,但卻也很有自己的特色,如十二屬相、鯉魚跳龍門、花樣宮燈及兒童們喜歡的動物等。而現(xiàn)在的沈陽已經(jīng)有些年看不到冰燈了,一是渾河河面凍得薄,有時干脆就凍不實,很難采集到可以制做冰燈的原料了;另一方面,你就是制成了冰燈,或許突然天氣轉(zhuǎn)暖,沒有幾天就會化得稀里嘩啦,加上塵土飛揚,原本好端端的冰燈早已成了“泥猴”,百姓們看不成冰燈不說,投入的那么些成本誰來承擔呢?這幾年的冬天不是總能聽到早間電視節(jié)目報道么,大意是說又有一試圖走捷徑的青年(有時是老人)在運河(有時是渾河)不慎墜入冰窟,希望人們注意安全云云。這擱早些年都是很少聽說的。
說起來也是怪事,越是天冷孩子們越是愿意出來玩。往往冬天那冗長寒冷的氣候卻給孩子們參與戶外活動帶來了生機。記得那幾年入冬以后,院子里因沒有了花草而落得滿眼的空曠,孩子們異想天開地動議造一個小型溜冰場。想到做到,于是在幾個大孩子的謀劃和指揮下,各家的孩子們每天早上將從自家爐膛里掏出的爐灰運到院兒中央,圈成一個橢圓型約一米五寬的環(huán)狀跑道,之后往里面澆水,沒幾天的功夫,一個橢圓型跑道狀溜冰場就造成了。另外,還澆制了一條20多米長筆直的冰道。環(huán)形溜冰場滑冰車,直行冰道滑冰滑子(一塊與腳大小相近的長方形木板,下面釘上兩根平行的粗鐵絲,用布帶綁在腳上,單腿滑行)。
有了這兩處冰場,院子里的孩子們可就一下子忙活了起來。大孩子無需家長操心,自有這份能力和天賦;卻苦了小孩子的爸媽,那也不能委屈了自家孩子呀。于是,造冰車的造冰車,做冰滑子的做冰滑子,滑冰、溜冰、抽冰尜。孩子們守著這冰場,一冬天也不得著閑。遇到雪天,大院里的孩子們除了溜冰,還會分成伙,在一起打雪仗。
話說了這么多,無論是離去已久的早年,還是正逢其時的現(xiàn)在,按理說這節(jié)氣都應該是一樣的。早年的冬天其實也并不長,但卻給人名副其實的感覺,一步一個腳印,秋與冬、冬與春總算是涇渭分明的;現(xiàn)在的冬天其實也并不短,但卻越來越烏龍,讓人感覺越來越不純正,初冬時冬不冬秋不秋,暮冬時又是冬不冬春不春,真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沒有早年那么冷不說,既便是真的冷了也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真正冬天的感覺自然也就沒有多少了。
由此說來,現(xiàn)在的冬天已經(jīng)不是早年的冬天了,現(xiàn)在的孩子當然更不是早年的孩子了。城里人們都住了樓不說,很多農(nóng)村也建立了社區(qū),農(nóng)民們也住上了樓房,成為了社會主義新農(nóng)民、新市民,哪里還有那熙熙攘攘的大雜院、那雪人、那冰場、那冰車冰滑子?即便是有,現(xiàn)在的家長也不會放縱自己的孩子野了心地去玩,你還念不念書了,考不考大學了,讀不讀研了,就不就業(yè)了?
說不是懷舊,但還是懷舊,比較起來,像喜歡那些百年老號一樣,我還是喜歡早年冬天那凜冽的寒風、那鵝毛大雪、那天寒地凍。那是東北地道的冬天,就是一個純正。那年月,盡管冒煙的煙囪比現(xiàn)在要多,但風多雪大,樓少車稀,仍覺得空氣比現(xiàn)在要清新透明,尤其是雪后天晴時,天空還真的就是藍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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