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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談胡適《追悼徐志摩》的抒情藝術

        發(fā)布時間:2016-3-11 編輯:互聯(lián)網(wǎng) 手機版

        胡適作為20世紀中國的學術權威人物,其研究范圍極其廣泛,舉凡文、史、哲等學科皆有所涉獵。其文學方面:理論上,胡著《文學改良芻議》是“文學革命運動第一聲”;為詩,《嘗試集》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部白話新詩集;為戲劇,《終身大事》作為社會問題劇的最早劇本而提及;為散文,周作人曾這樣評價過,“中國散文中現(xiàn)有幾派,適之仲甫一派的文章清新明白,長于說理講學,好像西瓜之有口皆甜”,梁實秋也說“胡先生的文章之用心,偏向于思想方面較多于散文藝術方面”。

        而胡適作于1932年1月3日的散文《追悼志摩》,不僅體現(xiàn)了胡適散文長于說理、精于議論的特點,而且具有動人心弦的詩情畫意!蹲返恐灸Α匪恐诵熘灸,是中國現(xiàn)代文壇上著名的詩人和散文家,于1931年11月19日因飛機失事而猝然離開人世,年僅35歲。他短暫的一生,深受具有唯美主義傾向的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的熏陶,他的政治思想、文藝思想、倫理道德觀念以至私生活,都浸透了“康橋文化”的影響。他懷著資產(chǎn)階級理想,追求純美,追求愛!缎略隆穭(chuàng)刊之際,他明確表示要維護文學的“健康與尊嚴”,公開主動地向當時文壇上感傷派、頹廢派等十三派發(fā)起攻擊,自然也就受到左、右雙方的打擊;他與陸小曼的戀愛史,實際上就是一部追求“愛、自由和美”的浪漫史,他們雖然結了婚,但最后卻成了悲劇。他短促的一生飽受了各種壓力、失敗、幻滅和挫折,他感悟其理想難以在中國實現(xiàn),以致最后“流入懷疑的頹廢”。胡適在文中抒寫了對志摩遇難的巨大悲痛,贊揚了志摩追求“愛與美與自由”的人生觀及為此而掙扎、奮斗的精神。文章議論說理的成分很重。然而,作者以獨特絕妙的抒情技巧,創(chuàng)造出凄美意境,使文章充溢著深切真情?v觀全文,其抒情藝術具有如下特色:

        一、強烈對比,融合悲壯凄美之別情

        散文的意境是指作者將深邃的立意、真摯的情感融合到優(yōu)美獨特的藝術形象之中所造成的一種和諧、完美的藝術境界,是作家的思想、感情與藝術形象的高度融合統(tǒng)一!蹲返恐灸Α凡捎瞄g接與直接兩種手段,以截然相反的意象畫面,創(chuàng)造出瀟灑與痛苦、幽美與悲烈的動人意境。

        《追悼志摩》一開頭不是抒寫作者的巨大悲痛,而是精妙不凡地引用了志摩最富盛名的詩《再別康橋》的最后一節(jié):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云彩。

        大家知道,志摩是死在“那淋漓的大雨里”,死在“那迷サ拇笪砝鎩,死在飛機失事的“烈焰里”。然而,當人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打開這篇悼文,展現(xiàn)在眼前的卻是一個風度瀟灑、滿懷柔情的青年,正用他那神奇的彩筆勾畫出一個情意纏綿、凄婉低回的境界,以柔和輕盈的旋律吟唱著對康橋對生活如癡如夢般的依戀,為了不破壞這和諧統(tǒng)一,他“悄悄地”“輕輕地”離開,竟連一片云彩也舍不得帶走!這是志摩生前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意境,一個飄逸幽邃的境界。作者還沒有抒寫一個字,但作者內(nèi)心的那種慘痛欲絕之情已躍然詩間,引起了讀者的強烈共鳴。作者接著寫道:“志摩這一回真走了!可不是悄悄的走,在那淋漓的大雨里,在那迷的大霧里,一個猛烈的大震動,三百匹馬力的飛機碰在一座終古不動的山上,我們的朋友額上受了一下致命的撞傷,大概立刻失去了知覺。半空中起了一團天火,像天上隕了一顆大星似的直掉下地去。我們的志摩和他的兩個同伴就死在那烈焰里了!”在“大雨”、“大霧”、“烈焰”、“隕星”這一串慘酷意象里,我們仿佛看到志摩的痛苦掙扎和作者的悲切神情,我們分明聽到志摩的慘叫和作者的痛哭。在這里,作者直抒胸臆,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悲壯慘烈的境界。

        文章一開頭就以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兩種不同文體,兩組截然不同的意象畫面--瀟灑與痛苦、舒緩與震動、含蓄與直露相撞擊,讓詩的寧靜恬美與詩人死的悲壯慘烈的形成強烈對比,以悼者的悲愴之情為連線,使兩個境界完美地融合統(tǒng)一,創(chuàng)造了飄逸與慘酷、幽美與悲壯的動人意境,產(chǎn)生了催人淚下、震撼人心的藝術效果。對比是抒情中常用的手法,而胡適把該手法用到了極致。

        二、寓情于理,抒寫逝者人生之性情

        文學藝術必須具有人生的內(nèi)涵,必須是一種人性與精神的建構。散文作為文學藝術的一個分支也不例外,其作為抒情的文學樣式,應有真情實感的美學意蘊,才能打動讀者,引起人們心靈的共鳴。作為一篇追悼性散文,《追悼志摩》的主體部分都是在議論說理中抒情寫人,旨在謳歌逝者的高尚品德,總結評價其短暫一生,抒寫逝者心靈包蘊的人生體驗,抒發(fā)作者哀悼婉惜之情。例如在文章的第二部分里,作者首先就高度肯定了志摩的理想主義人生觀:“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信仰’,里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夢想這三個理想的條件能夠會合在一個人生里!

        他的一生的歷史,只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的實現(xiàn)的歷史。”這段為許多人所贊同的精辟議論,算得上是對志摩的經(jīng)典評價,它飽含了作者對志摩的贊佩之情。這是在立論中抒情。接著,作者針對社會上對志摩的批評與攻擊,以志摩一生最受社會嚴厲批評的兩件事--與原夫人張幼儀的離婚和與陸小曼的結婚為切入點,反復闡明了志摩追求的是“愛與自由與美”的“三位一體的人生”,充分肯定了志摩對愛情理想的大膽追求、執(zhí)著熱烈的精神,有力地批駁了人們對志摩的不公正指責。字里行間,飽含作者對志摩為追求“真戀愛”所表現(xiàn)出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的敬佩,對志摩人格美的贊賞,對志摩不幸的同情與理解。這是在立破結合中抒情。文章正是采用了此種將感情融注于議論說理之中的間接抒情方法,既體現(xiàn)了胡適文章的“長于說理、機靈雄辯”的特點,又流淌著作者的贊美欽佩之真情,情理交融,極具說服力和感染力。

        三、獨辟蹊徑,創(chuàng)造詩情畫意之境界

        我國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說:“文學之工不工,亦視其意境之有無,與其深淺而已!彼岩饩持袩o和深淺當作衡量文章優(yōu)劣的一個重要尺度。胡適也說“文學之一要素,在于‘美感’”。在一篇說理較強的散文里,如何創(chuàng)造美感,創(chuàng)造意境?胡適不愧為大師,他獨辟蹊徑,大量引用志摩的詩句來追悼志摩的遇難,借用志摩詩人意境來創(chuàng)造散文的詩情,體現(xiàn)出志摩一生的追求、痛苦與失敗。借用抒情是一種間接抒情,一些散文與小說也曾用此方法來達到抒情效果。如小說《人到中年》中裴多芬詩句“我愿是激流”的多次出現(xiàn),恰當?shù)乇磉_了主人公的心情,給作品帶來一種美的旋律和悲劇氛圍;但與《追悼志摩》中的借用手法比起來,后者更顯其抒情構思的奇巧絕妙。

        文章引用的第一首詩《再別康橋》,就是詩人追求藝術、追求純美的一篇佳作。詩人曾說過,康橋是他“最心愛的地方”,是孕育他“單純信仰”的搖籃!翱禈蚶硐搿,就是作者的“布爾喬亞理想”。引用的第二首是《他眼里有你》。該詩共三小節(jié),文中引用的是第一小節(jié)和第三小節(jié)。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志摩不懈地追求著他的“布爾喬亞理想”而“攀登了萬仞的高岡”,盡管現(xiàn)實是殘酷的,“荊棘扎爛了我的衣裳”,讓他遍體鱗傷,盡管這理想還在“飄渺的云天外”,但他還是“眼里亮著愛”一直在奮力追求。文章借用詩中“高岡”、“荊棘”、“眼里亮著愛”等意象,生動形象地再現(xiàn)了志摩的追求、挫折與奮斗,抒發(fā)了作者對志摩追求美好理想的高度贊揚之情。文章引用的第三首詩《生活》,再現(xiàn)了詩人“暗慘的可怕”的處境和心境。詩抒寫了一系列陰暗恐怖的意象“甬道”、“冷壁的粘潮”、“陰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蜓”,“在妖魔的臟腑內(nèi)掙扎”……在這個意象世界里,我們仿佛看到詩人四面受敵而痛苦地掙扎,仿佛聽見詩人因恐懼而凄婉絕望的哀叫。從詩的境界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徐志摩處在一個貧困的國度最黑暗的年代,他滿懷著“愛”,“自由”、“美”的希望,在時代的夾縫中苦苦追求著理想的光芒,但都如海灘上的鮮花,一朵朵在瞬間凋謝,所以他頹廢、絕望。作者通過《生活》,渲染了志摩當時的處境、心境的暗慘,形象地表現(xiàn)了詩人一生的挫折、失敗和痛苦,從而突出了歌頌志摩在遭受了巨大的挫折和失敗后仍繼續(xù)歌唱的勇敢精神之主題。文章引用的第四首詩《黃鸝》共兩小節(jié),這里是第二小節(jié):等候它唱,我們靜著望,怕驚了它;但它一展翅,沖破濃密,化一朵彩云;它飛了,不見了,沒了--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熱情。詩中的黃鸝和彩云就是志摩。他沖破各種傾瀉而至的“濃密”,繼續(xù)歌唱;他的歌唱給人們以“春光”的明媚、“火焰”的“熱情”,他的歌唱是真情流動,給人一派天真和可愛;這春光、這火焰,是他《猛虎集》自序中告白的他的“復活的機會”,他重新燃起了追求理想的希望;然而,他“飛走了”,離開了人世。美麗哀婉的意境寄托了作者無盡的哀思和對志摩人品的贊美,收到情景交融、交相輝映的藝術效果。

        文章引用的第五首詩《偶然》,是志摩最愛的一首小詩: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首小詩,很可能是一首情詩,是寫給一位偶然相愛一場而后又天各一方的情人的。不過,作者借用這首詩的意象已超越了它自身。在詩中,我們看到徐志摩對于美、對于愛、對于人生懷著深深的眷戀,執(zhí)著的追尋;只是“美”與“愛”都像天空中的云影,黑夜海上的光亮,在瞬間都無影無蹤。如今,志摩苦苦追求的理想,連同他的生命,都像詩中的“云影”和“光亮”一樣消逝了。作者巧妙抓住詩中瞬間即逝的“影子”和“光亮”不放,給它一個(下轉第63頁) 是相對而不是絕對的。

        正如熱奈特所說:“與戲劇的表現(xiàn)相反,任何敘事都不能‘模仿’和‘展示’它講的故事,而只能以詳盡、準確、生動的方式講述它,因此造成程度不同的‘模仿錯覺’,這是唯一的敘事模仿,理由只有一個,而且很充分,口頭或語言敘述是一種言語行為,而言語則意味著不模仿”。要在敘事中做到徹底的“戲劇化”是十分困難的,要作到這一點,我們必須對文本中的敘事因素作嚴格的區(qū)分,并把前者清除得干干凈凈。例如,只有不帶任何介紹與導入性質的動詞如“他說”,不帶作者任何闡釋性描寫的純粹的人物對話才能算作非敘述因素,但在任何敘事中,這些因素都是很難避免的,敘事中的對話,必然伴著“他說”之類的導入性詞語和“抬起頭來”一類最簡略的行動描寫。這些敘述話語,只要不致破壞讀者那種正在親身經(jīng)歷敘述事件的幻覺,就可以說已經(jīng)達到了“展示”的效果。

        勞倫斯在他的作品《虹》里正是這樣,讓讀者進入到了他所敘述的事件里頭去。如下面的引文:“在我的臥室里我愿意怎么著就怎么著。”她叫道:“你憑什么要干涉我?”她穿上一件晨衣,蹲在火爐前。她穿上了衣服,這讓他感到自在多了。她的幻影總在折磨他,她一直是一個陌生、高高在上、跟他沒關系的人。從這天起,他心上的門似乎就關上了。他的眉頭緊鎖著,變得無動于衷了。他的雙眼不再去看什么,他的雙手滯住了,他的意志就象一只動物蜷曲了,藏在內(nèi)心的黑暗處。不過,這意志在潛在地動著。(第217頁)該引文中第一自然段是“講述”的敘事方式,第二自然段便開始由“講述”過渡到“展示”的敘事方式。第三自然段,已經(jīng)是“展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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