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谷城三中 胡文勇
我本是《皇帝的新裝》中的那個小男孩,我遇到的想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比如這一樁:《石鐘山記》里有好些疑問,我一直搞不明白;我更不明白的是千百年來,為什么沒有人,像我一樣,提出這些我作為一個小孩子都會生疑的問題。
疑問一:蘇軾為何非要“至莫夜月明”,“至絕壁下”?
如果是要趕行程,或是趕著送蘇邁前往德興上任,或是趕著前往金陵與王安石相會,時間不允許,連夜考察的話,那蘇軾何以又說“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呢?他們不是可以白天前往嗎?就文中所寫來看,蘇軾的過人之處無非是有膽量于夜晚前往考察,如果白天和夜晚沒有區(qū)別,那蘇軾的勇氣在探討這個疑問中還有什么意義了呢?
如果是因為石鐘山因為物理或地理的什么原因,只在晚上才有某些奇特的狀況,那么,千百年來怎么又沒有有關(guān)的介紹、解釋、探究?如果是的話,以我小孩子的眼光來看,人們對這個原因的探討興趣一定不會比石鐘山得名原因差,而探討價值也不會比其小。再說了,根據(jù)蘇軾的文章來看,無非是夜晚才有“噌吰”之類之鐘聲,那么,豈不是還沒有出門,結(jié)論就有了:石鐘山到了晚上會發(fā)出“噌吰”之類之鐘聲,所以叫石鐘山。那么,蘇軾連夜去考察的目的,就只剩下了驗證或者就是尋刺激。然則,是誰告訴他這些的?在我這個小孩子想來,蘇軾自己不可能先天有知。既然有人告訴他,他何以又說“后世所以不傳”呢?
疑問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是嗎?
也太瞧不起老百姓了吧。想想遠(yuǎn)古時代,那些文明的開創(chuàng)者,那些為華夏河山命名的,難道都是大學(xué)者?且,老百姓沒文化,山上的僧人也沒有文化?況且,老蘇的考察、推斷,除了“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恐怕非要大學(xué)者才能知道以外,還有其他什么高深的?風(fēng)水吞吐,發(fā)出鐘聲,這么簡單的事理,千百年來生活在石鐘山的人,真的就沒人知道,一定要等蘇軾在一夜之間揭開千年之迷?然則,想想遠(yuǎn)古時代為之命名者,也是蘇軾等級的學(xué)者無疑了。
疑問三:后人都爭論不休,難道混沌之初的命名者就如上帝一樣,心里清清楚楚;就如孫猴子一樣,看得明明白白?
我這個小孩子不排除大人在命名時有一定的科學(xué)頭腦,包括遠(yuǎn)古時代,但我也知道命名也有許許多多的不確定因素。為什么用確定去探求不確定的東西呢?我這個小孩子想了很多年,一直想到現(xiàn)在長大成人,年近不惑,仍不明白。
疑問四:俞樾在《春在堂筆記》中曾言,石鐘山“每冬日水落,則山下有洞出焉。入之,……蓋全山皆空,如鐘覆地,故得鐘名!薄皷|坡當(dāng)時猶過其門,而未入其室也!庇衢幸詾樘K軾到石鐘山的季節(jié)不對,但有必要事必躬親嗎?
“每冬日水落,則山下有洞出焉。入之,……蓋全山皆空,如鐘覆地,故得鐘名。”然則,這不是簡單的事實嗎?想必至少石鐘山之船工皆知,何以非要親身前往?我們的知識大多數(shù)還來自于間接經(jīng)驗啊。蘇軾到的時候雖然是夏季,但他如果是有意去考察,難道他就固執(zhí)已見,就不學(xué)學(xué)司馬遷,求訪民眾?何必還要到千年之后等俞樾自以為是地來批評他?如果是俞樾所說的那樣,我這個小孩子想,那李渤、蘇軾等等之流都是后來脫離了勞動人民的,類似現(xiàn)在象牙塔中的學(xué)者了。
不再胡說八道了,再說下去,就真是倚小賣小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我現(xiàn)在要鄭重聲明,我并非是說蘇軾的文章漏洞百出,而是說大人們也許把這篇文章讀錯了,因為大人用的是大人的眼光,然而這文章我想是蘇軾“頑童”了一回,所以大人們用大人的眼光去讀它,便都被“頑童”鬧了個一塌糊涂而不自知。
蘇軾怎樣“頑童”了一回?我這個小孩子想啊,或許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1084年這一年,蘇軾剛從黃州謫所被召回,途中在金陵與王安石相會,駐留了月余,兩人的談話不得而知,但肯定有關(guān)于變法的,其中爭論也是情理之中的。隨后蘇軾前往汝州就任,次年被司馬光提到中央,但很快又因為政見不同而被疏遠(yuǎn)以致連遭貶謫。蘇軾是不是借《石鐘山記》來隱約地表達(dá)他與王安石、司馬光之間變法之爭的看法呢。蘇軾本來就愛好謎語,他生性又好開玩笑,這樣去猜想,也并非我真是小孩子胡思亂想。
而蘇軾為什么要“頑童”一回呢?這是琢磨不透之處。我想,如果《石鐘山記》是寫于前往汝州途中或者入京以前,那么,應(yīng)該是蘇軾感到似乎可以有所作為了,自己對變法的看法終于可以面世了,但又對前途拿不定,便用了這種隱語的方式。如果是再度被貶以后,那恐怕只能解釋為為了避免文字獄了,我想大人們都知道,蘇軾對文字獄可謂是驚弓之鳥的。而一生之最大最殘酷的打擊,蘇軾留下一點隱約的言辭,這不正是情理之中的嗎。于是他痛苦地“頑童”了一回,不僅瞞過了世人,也瞞過了千年后人。
由此來讀,“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便當(dāng)是說,士大夫不肯在變法中深入基層,考察實情。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意思就更明顯了:百姓雖然知道變法中的種種問題,但哪里有發(fā)言的權(quán)力!其他疑點便也不再是疑點。
至于蘇軾笑王安石、司馬光誰“簡”誰“陋”,我這個小孩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如果你聽信了我的胡說八道,你自己去揣摩吧。
酈道元是個做正事的大人,地理學(xué)家探討一下其得名的原因在情理之中;李渤是不是地理學(xué)家,小孩子我拿不準(zhǔn),如果不是,他實在是個好事之徒,和現(xiàn)在考證潘金蓮的三寸金蓮而拿論文證書的人有些類似;蘇軾是個老頑童,他希望有人能讀懂他的隱秘,可是后人都是以大人的眼光去讀《石鐘山記》了;俞樾便是這樣的一個讀者。
有趣的是,蘇軾的《石鐘山記》與王安石的《游褒禪山記》結(jié)下了千年難解之誼,以至到今天很多語文教材都把這兩篇文章選在一起,而新版的教材可能想打破這個讓人覺得需要改動一下的慣例,從而見出創(chuàng)新精神,或者為了把講讀課文一起放在前面,便硬生生地把歐陽修的《伶官傳序》插在了中間,真有點不倫不類。兩篇文章的“難解難分”,蘇軾如果在天有靈,恐怕也會于無人明白其真意之遺憾中有一個安慰吧:我這才叫大師過招!你王安石說我不能“盡吾志”,說我不能“深思而慎取”,說我的一些想法消極、保守、不符合事實,其實我是有進(jìn)取精神而肯于艱險的崗位工作的,我的想法也并非主觀臆斷,我是在基層目見耳聞了多少變法的弊端啊。
有人說,蘇軾笑別人,結(jié)果自己也被后人取笑,倘詩人地下有知,也該尷尬一笑吧?我想,蘇軾會尷尬一笑,然而笑的是沒有人讀懂他的文章,笑的是自己的文章引發(fā)了李渤之流的考證之風(fēng),也給石鐘山帶來了世世代代可觀的旅游收入。
而我也準(zhǔn)備被你所笑:小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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