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石橋,臥在冷冷的夜色里,橋底的水,該在流動,可是聽不到聲音。
我對同里的印象是從這座石橋開始的。
和所有的古鎮(zhèn)一樣,只要進入了冬的深夜,寒風(fēng)漸起,人群散盡,同里就是寂靜得極不起眼的地方?v橫交錯的長街小巷,忽而狹窄忽而闊坦,點點黃燈慵懶地睜著眼,一綹綹的木門倚成瞌睡人的姿態(tài),它們才懶得去聽誰的腳步聲,見過大世面的,那一點聲音根本踩不成歷史,也說不上半點滄桑。光影斑駁,黯淡的樹勾勒成冬夜的剪影,稍有個性的些許枝椏,也會桀驁不馴地伸展著,只是它們的訴說,夜空聽多了,流水聽多了,石板路聽多了。
大多的思想都蟄伏了,只有石橋很有耐心地等候著,聆聽著。它,最有風(fēng)度。
夜色中,石橋的白色更清亮,清醒者的孤獨也更濃厚。我憐愛地望著它,它穩(wěn)穩(wěn)地,不言語,只微笑,風(fēng)吹的涼,光閃的愁,它都接納,枯樹的憤懣,長街的恣意,流水的矜持,塵埃的隱約,它都接納。它,不是失眠,而是等待。它,怕我寂寞,懷抱從不蜷縮。
我愣了一會兒,這暗淡斑駁的天地間,還有這樣一橋陪伴,一虹溫暖,實在是一種驚喜。
清清冷冷的街巷,昏昏暗暗的燈光,舊色的燈籠早已收斂了迎來送去的笑容,很嚴實地倦了。流水靜默,老樹無聲,享受了太多膜拜和贊美,同里太多的標簽都已耐不住闃寂和清倦,徑自做著自己的夢去了。唯有石橋,躺臥著,睜著眼,敞著懷,夜夜不倦地聽風(fēng)輕吟聽葉酣眠,聽古鎮(zhèn)的呼吸由急促變得均勻,承受了白晝的喧囂,又苦守著清夜大地上孤瘦的腳步。
這世間,真有一種等待,沒有半點功利。
石橋,我沒去看它的名字,如果真要有,我想喊它一聲“父親”。
它守著的姿態(tài)像我的父親,它守著的耐心像我的父親,我投入其中,它攬我入懷,它等候著我,竟也善待著所有走過撫摸過甚至嘲笑過欺辱過它的人。守著日復(fù)一日的孤獨,承載年復(fù)一年的等待,永遠,只用彎腰的姿勢,沒有時間,只有思念,只有陪伴。
我站在橋上,撫摸一橋白色,像撫摸你滿頭銀霜。你安穩(wěn)地坐著,抖落下多少灰塵,封存住多少生活的足跡。你從不訴苦,從無抱怨,俗世繁華里不孤傲,清寂空曠里不吶喊,草青葉黃,天蒼水悠,你凝結(jié)成歲月的印象,泰然而立,如溫和慈悲的老人,用深沉的眼眸凝視著同里的暮暮朝朝,問候著世人的奔波輾轉(zhuǎn)。
一座石橋,臥在冷冷的夜色里,心底思緒,正在流動,你聽得到聲音?
我踩著橋那頭的石階而下,背后集聚著父親一樣的矚望,開始走進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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