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單元 大地的歌吟
精讀 河床
走在秋月的田野上，我想起一位詩人對老托爾斯泰的叩問：一切成熟了的，都必須低垂著頭么？
沒有錯，我們走過的每一步路，都將成為往事，無論它們是歡樂的相逢，還是痛苦的別離。但是請你相信，無論是熱切的期待，還是深情的追憶，我們所唱過的每一支歌，都不會轉(zhuǎn)瞬消失，如同羅莎盧森堡所言：“無論我走到哪里，只要我活著，天空、云彩和生命的美，都將與我同在！”
狹隘而自私的心靈，可以變成自己的地獄；廣闊而開朗的心靈，卻可以成為他人的天堂。地獄和天堂，僅一層之隔。
而一切嫉妒的火焰，總是從燃燒自己開始的。
賞美文
夜讀昌耀
必須選擇一種姿勢，選擇一種適合仰望而不至于震斷頭顱的姿勢；必須折疊一把椅子，折疊自己飽含鈣質(zhì)的骨骼成一把千載石凳而后穩(wěn)坐。最怕傾斜，傾斜是一種危險的向度，將坍塌如一地廢鐵，別無選擇。否則，請捂緊你灌滿靡靡之音的耳朵，那泛著金質(zhì)的金戈鐵馬之聲正穿破汗漫時空的片片鱗甲將震裂你薄如蟬翼的耳膜。否則，請關(guān)閉你織滿欲望血絲的雙眸，那混沌如天地之始不再黑白分明的雙眸怎敢與九天云外搏擊長空的鷹鷲之陰鷙目光對視。哪怕片刻，毀滅終將注定。
誰說如今沒有黃鐘大呂，銅板鐵琶？那是因為我們不屑抑或不敢聆聽精神的吶喊以及靈魂的殺伐；誰說如今沒有獨(dú)立特行，苦吟圣詠？那是因為我們將心靈與情感在鋼筋水泥中已囚禁得太深太久。什么是空谷足音，什么是雪泥鴻爪，什么是荒原孤魂。今夜，我似懂非懂；今夜，我非懂似懂。
你是誰，你可是躊躇于西域大漠的一介紅袍僧人？眼前，燃燒著血酒一樣的夕陽連同血酒一樣的悲壯；身后，拖曳著嘆息般悠長的影子連同影子般悠長的嘆息。你是誰，你可是追尋黃帝舟車的孤獨(dú)浪子抑或精神囚徒？左腳海角，右腳天涯，鳥瞰死寂，回首蒼茫。你是誰，你可是茫茫高原燃燒的一束磷火的幽藍(lán)？劈啪爆響的竟是骨骼之語與靈魂之夢囈。傳說傳奇迎風(fēng)綻放，神話童話應(yīng)節(jié)起舞。你是誰，你可是半燭殘香燃起的裊裊青煙？你可是古寺千年敲響的聲聲清寒？你是誰，你可是深埋于地核的箭鏃，已銹跡斑斑？你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嗥，搖撼荒原？……你是誰？我的昌耀。你是誰？西部的昌耀。你是誰？中國的昌耀！
烘烤啊，“毛發(fā)成把脫落，烘烤如同飛蝗爭食”(昌耀詩)。痛苦啊，“痛苦是導(dǎo)致心死的真實(shí)出血”(昌耀詩)。悲苦孤獨(dú)，這是一種怎樣的悲苦孤獨(dú)。你依然仰脖飲盡，高舉詩歌之劍，打馬遠(yuǎn)去，遠(yuǎn)去……留給世界一個消瘦的背影。你可知道你那消瘦的臉頰已將曠野的寒風(fēng)割傷。我孤苦伶仃的昌耀，你那孤獨(dú)而悠長的蹄印已失明成一個歷史疼痛的盲瞳。
高舉狀如蘭花的五指，你縱橫的掌紋盛開百萬頭顱、神與苦難；炮烙傷痕累累的心靈，你用傷口綻放燦爛的花朵、愛與陽光。大道朝天，高車入云。圣徒，一記頭顱叩響大地，天庭之門已轟然開啟，萬般嘈雜已戛然而止。高車已經(jīng)入云，大道依舊朝天……
是地火，終將噴射沸騰的巖漿，還天空大地以悲壯；是太陽，終將回到太陽的高度，將無數(shù)朝圣者的額頭照亮。披衣而起，我將一卷昌耀放在魯迅《野草》的同側(cè)，那是一個讓我滿意的位置。好比先生后院里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
請選擇一種姿勢，選擇一種適合仰望的姿勢，如果你還不想讓目光生銹；請折疊一把椅子，折疊自己的骨骼成一把石凳，如果你還不想讓自己坍塌如一地廢鐵。
有太陽神駕車碾過蒼穹，身后是威嚴(yán)的儀仗，絡(luò)繹不絕。用左手握緊右手，我欣喜不已，在今夜，在輕風(fēng)穿過花園這無眠的今夜！
【課內(nèi)挖掘】
昌耀的《河床》，以輻射性的構(gòu)思，無限伸展的空間序列形式，為我們勾勒了一幅黃河源河床的巨人般躺倒、巨人般屹立的形象。詩人的思緒紛紛揚(yáng)揚(yáng)，但又都像輻條一樣緊緊地輻輳在所詠唱的核心意象河床上，這就避免了由于龐雜給人造成的審美疲勞，同時又獲得了“真力彌滿，萬象在旁”的審美享受。
【課外應(yīng)用】
請就本詩的巧妙抒情手法和獨(dú)特的意象構(gòu)成寫一段文字，300字左右。
示例：這首詩，通篇采用了“自述”的形式，詩人代替河床發(fā)言，這就避免了我們讀詩時“隔”的感覺，也避免了我們已經(jīng)不感到新鮮的“母親”呀、“搖籃”呀之類的膚淺的贊美。當(dāng)我們讀到這首詩的第一行“我從白頭的巴顏喀拉走下”時，從審美心理上就已經(jīng)與河床成為一體了，審美距離也隨著詩歌感性的遞進(jìn)而遞進(jìn)，直至消失。這正是詩人巧妙的抒情手法的成功之處。另外，這首詩的意象構(gòu)成也是十分獨(dú)特的，有實(shí)有虛，虛實(shí)相生，顯得既不擁塞又不空洞。實(shí)的如“白頭的雪豹默默臥在鷹的城堡，目送我走向遠(yuǎn)方”“唐古特人的那些馬車”“在我隘口的深雪潛伏達(dá)旦的那個獵人”等，給人以具體的視覺刺激。虛的如“我堅實(shí)寬厚、壯闊。我是發(fā)育完備的雄性美”“我是父親”“我在每一個瞬間都表現(xiàn)為大千眾相”“是眩暈的颶風(fēng)”“我是時間，是古跡。是宇宙洪荒的一片腭骨化石。是始皇帝”“是不可測度的深淵”“是結(jié)構(gòu)力，是馳道。是不可攻克的球門”等，給人以空洞虛幻的美感。讀這樣的詩，我們感到的不是什么畫面，而是具有質(zhì)感、有體積感的河床本身。
侯曉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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