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會唱歌隨筆
我想說的石頭,不是溪水畔或山坡上冷硬的帶有棱角的石頭。石頭是一個人的名字,當然只能算是綽號,至于他的本名叫什么,從沒聽人提起過,似乎也沒人會去在意。
那年我跟隨項目部,去某電廠做檢修維護,就這樣認識的老石,他是后分來的一名臨時工。
初見時,幾名臨時工圍在一起粗獷地說笑,只有他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活。他約50歲上下,長得黑瘦,裹著身破舊的沾滿油污的灰褐色工裝。許是長年奔碌的緣故,曬得黑紅的臉龐刻滿滄桑,一雙凹陷的眼睛,卻深邃而明亮。
我們住的是臨時搭建的成排的簡易房,正式工兩人一間,條件還算不錯。臨工宿舍在后面一排,屋內(nèi)靠墻一溜大通鋪,相對要簡陋得多。
有天清晨,我起床后正洗臉刷牙,傳來一陣奇異而美妙的歌聲。靜靜細聽,字韻鏗鏘,時而如溪水漫過石隙般歡快激越,時而如勁風撞擊磐石般嗚咽低沉。我循聲朝窗外望去,不禁驚住了。
那個唱歌的人竟是老石,只見他站在屋前的空地上,身著白衫黑褲,看上去很精神。他唱罷一曲又一曲,唇間輕吐的樂符,如一簇炫麗的火苗,彌散成溫暖的笑容。
那樣子很可笑,還有些滑稽,我心想,真是個有趣又奇怪的人!
后來的幾天早上,聽不到老石的歌聲,我心里有點失落。沒想到有天下班吃過晚飯后,我去離駐地不遠的河邊散步,又遇到他。他揀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對著山唱,對著水唱,繼續(xù)練起了歌。
“好,唱得好!”我站在樹后失聲喝道,意識到不妥,當即用手捂住了嘴,卻與他的目光相撞。他顯然被唬了一跳,我擺手示意他接著唱,他朝我笑笑,笑意里帶著感激。后來我再在河邊遇見他,會放慢腳步聽上一會兒,也無多言,偶爾淡淡一笑。
工地離市區(qū)較遠,出行不便。有天周末,我乘車到市里閑逛,買了一大堆零碎物品。返回時一下車看到老石,兩人都愣了一下,原來我們乘坐同一輛公交車。
“顧工,瞧著挺沉的,我來幫你拿吧?”老石有些拘謹,低聲問道。想著離駐地還很遠,我便爽快地答應(yīng),“那太好了!彼斐鲆浑p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快速地蹭幾下,這才從我手上接過大包小包。
我們一起往回走,路上,我有些過意不去,主動跟他攀談起來:“老石,你去市里干啥呢?”
他忙回道:“我買了幾盤磁帶,練歌用的!
我哦了一聲,側(cè)身望去,留意到他衣兜鼓鼓,又問:“你咋喜歡上唱歌的?”
“我打小愛瞎哼亂唱,家里窮,沒人肯教,就自個跟磁帶學。”他瞇起眼笑了,話多起來,“在外做活不容易,甭管多苦,只要唱起歌,什么都忘記了……”
隔了不久,有天我去主任辦公室,在門口遇到他。我熱情地招呼:“老石,你也在這里!
“嗯嗯!”他嘴里囁嚅著,眼神卻是散亂的,臉擰成了一朵枯萎的花。我正要再說些什么,他垂下頭,急匆匆地走掉了。
我推門,嘴上嘟噥道:“這個老石,今天有點怪怪的。”
主任抬頭瞅我一眼,感嘆地說:“他是來請假的!人的命啊,可真難說,總算熬到兒子大學畢業(yè),誰想到碰上車禍。”
我猛然愣住,失神地站在那兒,想:這對他著實是個不小的打擊。
三個多月后,老石回來上班了。聽別的工友講,他兒子出車禍后,瘸了一條腿,為了給兒子治病,欠下不少的賬。
我依然喜歡每天晚上,去河邊走走。他仍會到岸邊唱歌,那歌聲里,纏著一團霧似的,蒙蒙的,仿佛要沁出水來。
日子如串珠,眼瞅著一天天撥過去。漸漸地,陰霧散去,老石的歌聲又變得清亮起來。
很快元旦到了,那天夜里,我和同事正觀看電視晚會,忽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大叫道:“快看,那個唱歌的人,不是老石嗎?”
同事湊近電視,看了又看,話都變了音:“沒錯……真是老石!”
第二天,消息在工地炸開了,收工后,一群人堵到老石宿舍門前。有人高喊,“老石,你上了電視,這下成明星了。”
“嘿嘿,我在河邊唱歌,市電視臺的一位導演路過聽到,讓我去錄節(jié)目!
“要我說,來一場獨唱會,我們給你當聽眾!”又有人喊。
冷夜里,一彎上弦月如鉤。老石亮開嗓子唱起來,那歌聲像長了眼、長了腿似的,四處散開。聽到精彩處,眾人齊齊地鼓起掌來,驚飛了幾只鳥,身影射向墨色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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